第3章 (2)
只喝進一點點,多一半從嘴角流出來。
一陣腳步,劉全回來了,站在房間門口低聲叫了下“老爺,葉大夫來了”。
劉寄風說“進來吧”。
劉全背着葉大夫的藥箱,兩人走了進來。
葉大夫是他藥鋪子裏的坐堂大夫。
劉寄風就留了葉大夫,自己和其它的人都退到門外,關上門,劉全去燒水收拾,他和張寶在門外等着。
葉大夫坐在床邊,先號了脈,又掀開被單,除掉內衣,從頭上到腳下給他仔細檢查,又把衣服穿上蓋好單子,到門口叫劉寄風進來。
“東家,我給這孩子查了下,髒器上無妨,頭上有傷,脖子上有點淤青,手腕上有點勒痕,身上有些磕碰,有點青腫。其它地方都沒事。這點傷,上點藥就好了,不妨事。不太好的是,他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驚吓,以前可能養的精貴,現下這個刺激有點受不住。再加上沒吃好,沒睡好,一直處于緊張狀态,現在一放松,可能會有點麻煩。要是不發熱,住的地方讓他感覺踏實了,能安穩的睡幾天,吃點容易消化的,慢慢就緩過來了。怕就怕高熱,他太弱,會受不住,連續高燒兩天,再一痙攣,恐怕就要壞事。這樣,我先給他施個針,讓他情緒平靜點。給他煮點面茶湯,稀稀的就行,裏面少放點糖和鹽,喝上一碗,好好睡一覺。盯着點,不燒就不用吃藥,要是燒了,馬上煎藥給他喝,那些個補品,現在也不要給。大魚大肉的也不要,煮點稀稀的菜粥吃就行,關鍵是不要弄大的聲音吓着他,周圍也別太多人走動,那個小夥子他熟悉,就讓他先在旁邊伺候着。等過了這兩天,吃飯和大小便正常了,再加點人參雞湯給他補補氣。沒什麽好辦法,只能慢慢養。”
“嗯。“劉寄風看着這個面色慘白一頭虛汗的少年。
劉寄風吩咐他們“張寶,把他頭發梳上去,身上,臉,給他用熱水擦擦,擦幹了,別涼着,蓋着點單子。給他燙個腳。擦幹淨後,葉大夫好施針。”
劉寄風走出來,劉全在院子裏等着“劉全兒,讓你媳婦翻翻箱子,找找我小時的衣服,有合适的。都找出來給張公子穿上。還有張寶,給他弄點吃的,看看長生有沒有合适的衣服先給他,沒有就從鋪子裏拿,還有鞋,讓他洗個澡,換換衣服。”
葉大夫對張寶說“你叫張寶是吧?你動這位公子的時候,要跟他說說話,叫他的名字,讓他知道是你,告訴他你要做什麽,動作輕一點。別吓着他。”
張寶答應着。
劉全也輕手輕腳的一溜小跑去辦交待給他的事情。
劉寄風回到堂屋,坐下來,撫了亂跳了一下午的心。
自己也不明白,怎麽家裏就突然會多這樣一個人。即興奮,踏實滿足,又感覺惶恐和不真實,像做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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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後生活,必将不同。
不由得喃喃了幾句“人能弄回來,就是好運了,接下來,再給我點好運吧!”。
張寶一直守着張祁君,狼吞虎咽的吃了飯。熱水燒好了,自己去洗了澡,換了衣服鞋子出來,倒是個端正大方的少年。
劉嫂和啞姑弄來熱水,大家都退了出去,張寶叨叨着“少爺,我幫您擦擦,你看,這都是泥啊汗的,擦擦就舒服了。這腳,也給您泡泡,要是燙您就跟我說”。一邊說着話,一邊幫他擦洗,換上幹淨的內衣。
又蓋好了被子,去叫葉大夫進來施針,然後灌了多半碗面湯。
他一直沒醒。
到了晚間,果然發起了高熱。
張寶趕緊叫來劉寄風,劉寄風進門來,看着少年,患得患失,心裏絕望的嘆了一聲“難道真的救不活?”
又把葉大夫叫了來,葉大夫親自煮了藥。給灌了,他出了一身大汗,過了一會兒,降了點溫。
折騰到了後半夜,張寶在屋裏弄了個地鋪,劉寄風回到房間,葉大夫在堂屋裏也弄了個地鋪,幾個人疲憊的睡去。
第二天一早,劉寄風就到了張祁風屋裏,張寶還沒醒。他輕輕的來到張祁君床邊,摸了摸,還是有點熱度。
從旁邊的壺裏,兌了點溫水,用小勺子,往他嘴裏灌,多一半流出來。在他脖子那裏墊了塊布巾,接着喂。
張寶聽到動靜突然醒了,連忙起來,“老爺,小的來吧”
劉寄風悄悄說“沒事,先看看他能不能喝進去。你先去洗漱下,到前面吃點早飯。他這裏不急”
“哎”張寶很聽話。
劉寄風拿着勺子一點點喂,還跟他念叨着“張祁君,喝點水,你昨天晚上還在發燒,不喝水就燒壞了。你在這兒很安全,別擔心。張寶去吃早飯了,一會兒就回來,你餓不餓?要不要喝點粥?”
他溫柔的聲調,不急不慢的說話。
少年一直沒醒。到了下午,又燒起來,而且溫度好像更高了,燒得他臉色蠟黃,嘴唇幹裂。
劉寄風從廚房拿了點香油,抹在他的嘴上。
又擰了濕帕子,搭在腦門上。
劉全去了外面辦事,張寶累得半死卻還在強撐着,好多少天沒好好睡了。
劉寄風“張寶,你回前面自己房裏睡會吧,我看着他就行,還不知道什麽時候醒過來,一會兒你接我”
張寶答應出去了。
房間裏就有他們兩個人。他坐在塌邊兒,看着眼前的少年,他閉着眼,眼部優美的曲線,眼珠那個地方,鼓起一個圓丘,幾根長長的睫毛,輕輕低垂,絨絨的輕撫劉寄風的心,他記得,那裏是個黑得跟漆樣的眼珠,而且如果睜開,會是怎樣的神采?
鼻梁在眼睛那個部位有個微微的凹槽,然後就秀秀氣氣的挺起來,鼻頭有一點點翹,顯得俏皮,嘴巴燒的紅紅的,咬傷和幹裂的地方抹上了藥,嘴唇上細細的紋,嘴角還有點上勾,還有個優美的小下巴。整個人就如同從畫中走來,世間那麽多美好的詞彙,都可以用來形容這樣一個少年,又都感覺沒那麽貼切。
劉寄風的眼睛,就如同溫柔的手,慢慢撫摸過這張臉,這真是一個美得讓人窒息的臉,都舍不得用手去接觸。
蒼白細膩的皮膚,膏脂一樣,又黑又順的頭發,由于發燒出汗,濕噠噠的貼在臉頰,那樣的凄美,那樣絕豔。
從來不知道,一個未成年的男孩子,美得居然可以讓人心驚肉跳。
劉寄風從銅壺裏倒了熱水,帕子打濕,給他擦了臉和脖子,小心的擦着,就像對待件祖父去時特意交給自己的那件汝窯的花瓶,那是他最珍視的物件。
每當想祖父的時候,他都要拿出來看半天。
又擰了個濕帕子,搭在他腦門上。
明顯感覺到他的熱度,再燒下去,人就要燒壞了啊。。。
少年被人觸摸,手緊張的攥着,突然身體有些痙攣。
劉寄風不猶豫的一手攥住他的手,另一手輕輕拍着他,像小時候母親哄自己睡覺一樣。
本來,只是張寶的幾句話,觸動了心底的一些思緒。臨時多事,想看看傻小子張寶哭成這樣的是個什麽人,買不買,對于自己,倒真沒那麽多需要盤算的。
但第一眼見到這個少年,還沒看清楚長相,只是看到陽光下,那個無着的瘦弱身軀,心裏就已經定了,無論怎樣,要定他了。。。。
雖然潛意識裏感覺到危險,卻又搞不清危險來自于哪裏,那種感覺太奇怪了。
肯定不是黃老板,對付黃老板,麻煩點而已。
而這個少年帶給自己撲面而來的感覺,心的狂跳,絕對不是這個麻煩。。。。
不過,活着是為什麽呢?
隐忍孤寂換來的死水一樣的平安嗎?
呵呵!
祖父抑郁而去,父親很是惶恐了一陣。
然後是母親去世,父親消沉了很久,終于也要去了,拉着自己的手,少許不舍,更多的是不放心,怕自己沒了親人照顧,也怕自己失去了活下去的心氣兒。
而自己,更多的是心虛與愧疚,還有無盡的恐慌。
因為有了自己,而最終散了這個家?
而那個總是溫柔和順的女人呢?她明白自己嗎應該是明白的吧?對她多的是尊重,情愛卻很寡薄,還有未經掩飾的疏離。
而她卻那樣小心的對待自己,溫情的眼神,體貼和關懷,揣測着自己的好惡,從不違逆,一行一動,如同丈量。
直到有天懷孕,她才真正的放松下來,那微笑,是那樣的美。
還有那個沒生出來的孩兒呢,要是活到現在,應該滿地跑了吧?
不管是男是女,當時,曾是那樣的期待。
而接下來,地獄竟有那麽多層。。。。。。
想着,想着,他眼淚流出來,嗚咽着,發出聲音“張祁君,你醒醒。張祁君,你不要再燒了吧!張祁君,你醒過來好不好?”
他任憑眼淚流淌,憑情緒釋放。
一遍一遍的說着“張祁君,你不要死,你醒過來好不好?只要你聽話醒過來,我就帶你去找你父母兄姐。從今以後,不讓任何人能傷害你。張祁君,只要你醒過來,我答應你做一切你想要的事,幫助你成為你想成為的人,絕不惹你不高興,只讓你開心無憂。張祁君,我還你自由好不好?我供你去讀書好不好?我帶你到誰都不認識你的地方去,讓你繼續過錦衣玉食的生活,不讓任何人欺辱你,我教你騎馬,你喜歡騎馬嗎?我帶你上山去看紅葉,帶你吃遍天下美食,張祁君,你醒過來,好不好?”
劉寄風由淚眼朦胧,慢慢的,眼睛越來越亮“我帶你去尋你的父母,給你養只大狗,還有,我跟你一起去學泅水好不好?你喜歡讀書吧,你最喜歡什麽樣的呢?我書讀的很好,來,我現在背給你聽啊。”
劉寄風清了清嗓音,不急不徐的背了起來“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廬。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瓯越。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雄州霧列,俊采星馳。臺隍枕夷夏之交,賓主盡東南之美。都督閻公之雅望,棨戟遙臨;宇文新州之懿範,襜帷暫駐。十旬休假,勝友如雲;千裏逢迎,高朋滿座。騰蛟起鳳,孟學士之詞宗;紫電青霜,王将軍之武庫。家君作宰,路出名區;童子何知,躬逢勝餞。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訪風景于崇阿;臨帝子之長洲,得天人之舊館。層巒聳翠。。。。。。”他背着背着,就感覺那個少年踏實下來,聽着聽着,嘴巴居然也一動一動的跟着。。。。。
劉寄風眼淚還沒幹,卻又笑出來。壞了心眼,背到“層巒聳翠”這一句時,故意背不下去了,猶豫着,重複着。“層巒聳翠”。。。。少年好急,呼吸加快,眼珠快速的轉動,手腳也在掙紮。
終于,終于,那個少年張開了眼,劉寄風馬上捕捉到了,那個美麗的眼睛,在看着自己了,仿佛有一道粲然的光芒,直接照到自己的心底,陰暗了好久的那個地方,變得明亮。
少年張嘴了“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鶴汀凫渚,窮島嶼之萦回;桂殿蘭宮,即岡巒之體勢。。。”聲音有如天籁。
劉寄風呵呵的笑了,他聽着自己胸腔裏的顫音,多少年,他沒這樣暢快,明媚的笑過了。
☆、第 6 章
張寶吃飽喝足,醒一覺,起來後精神奕奕,來到屋子裏發現張祁君醒了,“少爺。。。”跪床前,咧着嘴笑着哭。
劉寄風說“得了,他剛醒,別這麽大喜大悲的。現在看精神好了點,一會兒蒸個雞蛋給他吃,吃完了擦個澡,衣服都找好了,一會兒都換上。”
張寶答應,少年掙紮着要起來,劉寄風說“你先不要動。”
少年搖頭“張寶,你扶着我。”
張寶連忙過去扶着他,他只穿着中衣 ,站起來,對着劉寄風下跪“先生大恩,張祁君永世難忘。從此,跟随先生,聽從先生。希望先生不要嫌棄祁君笨,祁君很快會學着做事的。”說罷,眼圈紅了。
劉寄風走上前,手輕輕扶起他“先不急說這些,咱們今後就生活在一起,來日方長呢。你還沒完全養好,怎麽也要你身子好了再謀劃其它。來,先躺好。這些日子,就讓張寶照顧你,有什麽想要的,跟張寶說就成。”
“是,先生。”他随着站起來,才到劉寄風的胸口多點。
劉寄風嘴角不由得帶着笑,看到他躺下了,囑咐張寶“給他多喝點溫水,一會兒吃些東西,就再好好睡一覺,現在你陪他說會話吧。”就轉身回房。
屋子裏就剩張祁君和張寶,張寶幫他把薄被蓋好。
張祁君看着他說“張寶,我先前救過你一命。如今,你救了我一命。咱們兩就算兩清了吧,往後,都在劉先生這裏做事,是他的家仆,你別叫我少爺了,我們兄弟相稱吧!”說罷眼淚又流下來。
“少爺,那可不行,張寶可不能這麽叫您,您是老爺救的,不是張寶。張寶以後會好好照顧您的,張寶身體好,力氣大,會幫您做事的。您不用發愁,事情都我做。一輩子跟着您,還像過去一樣。只是,少爺,咱們到了這一步,您要想開啊!”
“罷了,我現在累得很,不跟你争,随你的意思吧。上次沒死了,但凡能活下去,我也不會尋死了,你放心吧!”說完有些困,自從出事 ,他就沒好好睡過了。
這時,劉全和劉嬸兒在門口說了句“張公子。”
張寶連忙說“劉叔劉嬸,請進!”
他們夫妻倆,端着蒸的雞蛋走進來,黃黃嫩嫩的雞蛋,點了點兒香油和小蔥花,香氣四溢。
劉嬸把拖盤放在床頭小桌上,劉全過來說“公子,怎麽也得吃些,吃完了踏實睡一覺,明天您就好了。”
張祁君回答“謝謝劉叔劉嬸。”
劉全一聽,哎喲這聲音可真好聽。
兩口子笑咪咪的看着他。
張寶端起來,遞給張祁君,他終于來了胃口,很斯文的一口一口吃。
劉嬸看着他的樣子,心裏很喜歡。
等他吃完了,劉全笑着說“我叫劉全,平時管着府裏的雜事,這是我那渾家,管着竈上,還有個堂妹管着漿洗。我那小丫頭打掃。家裏人口少,清靜,您就安心養着吧。先吃點容易克化的,等把胃養好了,想吃什麽,您就說,買來讓劉嬸給您做。咱們家老爺本就是讀書人,還是舉人老爺呢!待人極為寬厚,您就放心吧!把身子養好是正經,有什麽事,就讓張寶來說,這段時間,張寶對家裏的事情也都熟了”。
張祁君說“謝謝劉叔劉嬸。”
“哎,您可別客氣”。兩個人收拾完出去了。
他吃完東西,又喝了水,就又睡了。
睡了三個時辰,終于清醒了。
劉寄風過來了兩次,摸了摸,熱度已經降下來了,稍放了心。
張祁君再次醒後,人就精神了許多,吃了點面湯,吃了個梨。聽那邊熱水燒好了,就想去洗個澡。
張寶跑到書房那裏問劉寄風,劉寄風說“簡單洗洗就行,別泡時間長了,再凍着發燒就麻煩了。”
“哎”張寶又一路小跑回來,轉述了劉寄風的話。
張祁君答應了,張寶扶着他來到劉寄風的卧室隔壁,一個門通向他的卧室,另一個門方便劉全他們進出,擡水收拾。張祁君正是從這個門進了洗澡間。
他自己脫掉衣服,只留了內衣,對張寶說:
“我自己來吧,我可以的。”
張寶聽話的把衣服放在條凳上,“哎,少年,這是換洗的衣服,髒的您就放這條凳上,一會兒張寶來收。張寶就在門外,您有事叫。您可別泡時間長了”。
轉身帶上門出去。
他先在盆裏把頭發洗幹淨,身上打上皂,沖沖,再進到大木桶洗,水很熱,裏面放了松枝味的精油,水氣騰騰,他徹底放松下來。
泡熱乎了,微微出了汗,就從桶裏站起來,頭都泡暈了。小臉熱的通紅。。笨手笨腳把頭發包上,穿上幹淨的白色中衣,套上了件藍布袍,這還是劉寄風十二三歲上學堂穿的,稍有點大,系上腰帶,衣擺在腰部提提,倒也不錯。
新襪子,新鞋子,把自己的髒衣服整齊的放在凳子上,走出房間,一縷夕陽照在身上,他輕輕出口氣,宛若新生。
劉嬸和張寶在廊下等着,張寶低低的跟劉嬸說話,見他出來,劉嬸笑笑,進到洗澡間收拾,張祁君低聲說“謝謝劉嬸“。
劉嬸女兒長鳳站在院子裏,剪了幾枝月季,拿到客房,插到一個花瓶裏,她長得也很好看,笑容甜美,可是跟劉嬸一樣,不愛說話。
劉寄風進到廂房,那個少年坐在椅子上,只是安靜的坐着,并沒有拿姿作态,卻如春花破曉,就是讓你移不開眼睛。
張寶站在他身後,笨手笨腳的給他擦頭發,看着那雙大手忽輕忽重的扯着那緞子一樣的頭發,搖搖頭,接過帕子說“我來吧。”
少年微微抖了下,沒動。
“張寶,你把劉嬸找出來的衣服整理下,趁着有太陽,需要洗曬的,跟劉嬸商量。”
“是,老爺.”張寶答應着走出去。
劉寄風一手拉着他的濕發,一手輕柔的擦着。少年身上淡淡松香味,後頸肩曲線優美,瘦而挺直的後背,下面是細細的腰肢。。。。劉寄風趕緊把眼睛往上看,耳朵都有點紅了,心裏像做了壞事一樣怦怦直跳。
鏡子裏的少年的臉上有了點血色,眼神恢複了靈氣,難描難畫的好看。如果他眼睛看你,你就會感覺天上地下,萬般虛無,只有眼前一人,讓你踏實滿足。
劉寄風胸中,像是蓄滿了美酒,渾厚而甘甜,無法言喻的滿足:這個人,是屬于我的。
屋子裏生了炭盆,熱乎乎的,他很快頭發就半幹了,又厚又重的綢子般的質感,向下垂着。
劉寄風拿了梳子,從上到下,慢慢給他梳。
這時,他聽到少年低低的聲音,聲音空靈,怎麽那麽好聽“三年前,我的一個表兄,得了病,很快就沒了。很小的時候,我們就常在一起,他六歲,我三歲,他跟我娘說,他長大了要娶我做媳婦。一直被大人們笑話,到了我八歲懂得了好壞,不許人說笑了,才沒人再捉弄他。我們玩的很好,他書讀的也好,可是,人就這麽突然的沒了。當時,我吓壞了,不知道什麽叫死,怎麽好好的人,就沒有了?去他家,再也看不到他了?再也不能拍出先生誇獎的文章來跟我顯擺了,再也不能從懷裏掏出糖炒栗子給我了。我想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吓壞了,想他,也怕自己死了,吓蒙了,晚上不敢睡覺,只在白天睡一會兒,無時無刻的讓家人陪着,兩個哥哥還要輪着陪我睡,接着大病一場,家裏人亂成一團,父親還請了金光寺的大師傅來給我說法,好一陣才慢慢的。。。好了。可是,這次家難,我卻發現,原來世上有比死更為可怕的事。”
他沒跟劉寄風說,在來的路上,運送他們的官差,有一個人看中了他,用手摸他屁股,還要拿嘴來親他。吓得他大哭,激烈反抗,撞到頭,差點暈過去,那個人才悻悻松手。晚上,那人還要拉他走,他都吓傻了。
結果當時的領隊是老李,給攔下了,說這個是這裏面最值錢的,這麽嬌嫩好看的人,就憑你也敢想着?你要是能拍出二百兩銀子,就随便拉走,否則就滾一邊去,我這一隊你一個也別想。
結果那個人氣哼哼的把另一隊的一個小孩子拖走了。。。。他到現在都記得那個小孩子待宰動物一樣的無力哭叫,回來時那個不死不活的樣子。。。。想到這裏,他不禁又閉着眼哆嗦着。
劉寄風手輕輕拍了拍他肩膀。
“您可能沒意識到,您的一時興起,對于祁君意味着什麽。。。。”說着眼圈就紅了。
劉寄生轉身坐下,拿着張寶剛端來的茶水,香茶袅袅的水氣,他的視線随着水氣朦胧,張嘴輕聲輕氣的說“ 張祁君,人的一生,不如意十之七八。我的家人,都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去世,我很難過。但這一切,無論怎麽難過都不能改變它。能做的,只是在心裏懷念他們,并且,按照他們的希望生活。你的父母兄長,目前可能處境不佳,但他們如果能有希望,又希望你怎麽樣呢?恐怕他們寧願自己多受苦,也希望你能好好的活下去。所以,你要堅強一些。我不會把你當奴才一樣的對待,不會做任何你不願意的事,這一點,我劉寄風沖天許下,你就放心。先安心住下,調養好身體。”
“我也對天許下:此生,祁君聽從先生。祁君能做的,會很多”。少年仿佛一夜長大。
“嗯,你先不要出門 ,需要什麽跟我說。這個家,只有我一個主人。還有就是劉全和他老婆兒子女兒一家,還有個啞姑。家裏來的客人和親戚都極少,很是清靜。平日吃穿用度,都是劉全和劉嫂管,你需要什麽都可以跟他們要,不用顧忌什麽。先讓張寶照顧你,等你好一些,我會請個先生到家裏來,你可以接着念書。如果僥幸遇到大赦,或者把你的身份重新設定,仍有考學的機會,要是不行,也算是學點東西,自己能夠立起來。等這個風頭過後,我會把你的身契還給你。”
張祁君用力的盯着他,流着眼淚,嘴角卻有一絲的笑“先生,我,我。。。。”
“這個你不用太放心上,培養出來你,與我也有好處。你的作用,跟張寶是不一樣的,倒不必為這個糾結。”
“那祁君聽從先生安排,還有,還有件事想拜托先生。”
“你說!”
“方便時,想托先生幫忙打聽下家人。。。。。”
“好,我會去打聽的。”
“大恩不言謝,祁君銘記在心。”
“以後我就叫你小君吧。”
“好”小君嘴角彎起。還是有些孩子氣,劉寄風歡喜的看到。
“你以後就叫我劉大哥。”
“劉大哥”。
“嗯”。
☆、第 7 章
晚上,劉寄風很晚了還沒睡,站在院子裏,擡頭望着天空的繁星,萬籁俱靜。
這個安靜的夜晚,與以往那麽多個安靜的夜晚,并沒什麽不同。
但今天的劉寄風,與往日的劉寄風,不同了。
眼睛望着睡着那個小人的廂房,滿足感與責任感如潮水般卷過,有個需要關心和照顧的人了,這種感覺很好。
爹,你是不是也願意我有挂念的人呢?
有個一言一行能帶給我愉悅和糾結的人了,這種感覺也很好。
娘,您曾經那麽關心我的喜樂。
那個人,一下子就走進了風兒的心裏。
雖然,沒能如你們所期望的,兒孫繞膝,妻子體貼。
但,風兒是真的快活。
是過去的二十多年中,從沒有過的,快活。
初秋的夜晚,還有一絲涼意,但他知道自己此時心裏火熱,臉上帶笑。這就是所謂的幸福吧!
上蒼到底對我不薄,忍受了那麽多年孤寂,也許正是為了在将要崩潰的邊沿,遇到他。
突然,他聽到客房裏傳來叫喊。
他趕快回去拿了燭火,走到廂房,輕推開門,燭光下,就看張祁君做着噩夢,不停的喊叫,身子團在一起,雙手緊握,滿頭大汗,他趕忙上前握住他的手,一手輕輕拍打着少年“小君,小君,醒一醒!沒事,你做夢了!”。
張祁君猛的醒了,劉寄風又說“沒事,沒事了。我是劉大哥,小君做噩夢了,都不是真的,不要怕。”
少年緩過神來,看到眼前的人,才知道剛才是夢,眼神從驚恐到驚喜,然後一下子撲在他懷裏,失聲痛哭。。。。
劉寄風抱着他,輕輕拍打“這是惡夢,不是真的,你沒事了。餓不餓?想不想喝水?要是害怕,要是不想睡,就跟我說說話。你習慣就好了。沒事的。”他輕聲哄着,心裏又酸又痛,恨不得以身相替。
張祁君哭了一會兒,到底累了,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後,他就看到張祁君在院子裏晃,聽到他這裏有動靜,想進來,又怕打擾到他。猶豫的站在那兒。
他感覺好笑,掀一簾子“小君!”
“劉大哥,早。”小臉白白的,輕輕一笑。
劉寄風感覺早晨的光線都格外鮮明。整個院裏生機勃勃,心情頓時好的不得了。
“早!你怎麽這麽早起來了?院子裏冷不冷,進屋說。”
來到堂屋,張祁君不好意思的跟劉寄風說“劉大哥,昨天晚上吵着您了。”
劉寄風笑着說“不妨的,我睡得晚。小君經歷了那麽多,肯定還要适應些時日,這兩天把我讓他們把這個書房收拾出來,你搬到這裏來住吧。客房長時間沒人住,有點潮濕,睡着不舒服。”
少年答應“客房挺好的。搬到這兒,怕會打擾到您!”
“不會,家裏人少,你住這間還可以給我作個伴。這樣,咱們可以把這間堂屋當起居室,平日裏在這裏吃飯,喝茶,下棋。到時給你請了先生,還可以在這裏上課。咱們倆一個睡一間,有事,也方便照顧。”
“哦。”
“你今天有點胃口了嗎?早晨喝粥可以嗎?”
“好。”
“洗漱完了嗎?咱們要吃早飯了。”
“洗完了。”
“那好,你在院裏轉轉,我漱口。”
劉嬸端着托盤進來。
“劉嫂,把早飯都放堂屋裏吧,張公子和我一起吃。”
劉嫂笑着,把東西往堂屋的桌上擺。
早餐有小米粥,小菜,紅豆糕,煮雞蛋,熏魚。
拿了個碗,給少年盛了碗粥。
少年說“劉大哥,我自己來。”
“我來吧,你坐下吃。劉嬸的紅豆糕做的很拿手,你在家裏都愛吃些什麽,也可能跟劉嬸說。“然後劉寄風自己也開始吃。
“這些已經很好了,我家裏人多,爹爹和哥哥們都要早起,吃完飯,做事上學,我娘要照顧他們,所以都比我吃的早。我總是自己吃早飯的。”
“你沒跟他們上課嗎?”
“我自小身子弱,我娘沒讓我早起跟着上學,是請了先生在家裏的教課的。”
“嗯。如果你不願意起早,先生來了也可以晚一點開課,反正就教你自己,怎麽方便就怎麽來吧。”
“我沒事,其實身體早就好了。只是我娘,對我太緊張了。”少年拿着筷子,愣了一下。
過往的細節,都清晰的出現在腦海,當時許多沒注意的,現在都是那麽活靈活現。
劉寄風一笑“做娘的總是這樣。我小時候,換牙時牙疼,我娘都是讓後廚做軟的東西給我吃。後來都換完了,牙都長得好好的了,我娘,還擔心我牙疼,總跟廚房說要把東西做軟些。把我當老頭子了。。。。”
兩個人都笑。
“不管多大,在娘的面前,都是小孩子。”
劉寄風看着張祁君吃東西慢條斯理,很是斯文,心想雖然他娘疼他,但規矩還是教的不錯。
剛吃完早餐,兩個人在堂屋坐着閑聊。
“家裏有幾個生意,但我平時不用總去,幾個掌櫃的都比較得利。到時巡鋪子看賬收賬就可以。也算輕閑。”
“聽劉叔說,您是舉人?”
“嗯,是。我十九歲就考上舉人。”
“哇,那麽小的年紀啊!不得了!”
“嗯,別的地方不知道,在本地,算是年紀小的。”
“我家裏大哥讀書好,考的也好,如果不是。。。。。二哥學問不行,但二哥懂的很多,也聰明,就是愛玩。”
“你呢”
“爹娘對我的要求不高,不像逼二哥那樣。我很大程度上可以随自己高興,所以,閑書雜文看的比較多。八股文沒太用功。”
劉寄風沒刻意去問他家的事情,心想,如果小君願意說,我就聽。他如果不願意說,就算了,別惹他傷心。
他都沒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中,那麽在乎他的感受。
頭中午,劉全的兒子長生回來了,長生長相端正,忠厚老誠。
劉寄風給張祁君拿了本書,讓他回房休息看書。
長生目不斜視,恭敬的站在那裏對劉寄風說“老爺,昨天王老爺子來鋪子了,掌櫃的讓我包了斤茶葉給他。王老爺子說,那天您從文營走了後,有個黃老板打聽您呢,讓跟您說一聲。”
“嗯,我知道了。長生,你一會兒去李掌櫃那兒,跟他說,明天一早讓秋生來這兒一趟,要幹一天的活。你也過來,早一點,我要把書房整理下,你們倆幫着搬搬東西。現在你去趟藥鋪子,讓葉大夫來一趟,帶點人參鹿茸那些補品。現在就去吧!”
“哎。”長生去看了一眼老娘,老娘給他帶了一大包肉包子。長生高高興興的抱着跑了。
劉寄風把劉全叫來“明天一早,長生和秋生都過來,你,再加上張寶,把書房的東西移到客房,客房改成書房,張公子搬到書房這間來住。我記得庫房有個黑的屏風,擡到屋裏,把書房隔成兩間,裏間放個床和衣櫃。外間,還是原來的書桌書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