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風驟起,吹得滿室花香,似是将昏黃日光一同帶入,而那人沐浴着光走來,讓人無法直視,仿佛是天神下凡一般。
摘下披風鬥笠,讓室內所有人都驚呼。
“皇上!”
“是皇上回來了!”
“蒼天護佑,皇上平安歸來!”
滿室的宮女內侍都跪下去三拜九叩,恭迎皇上歸來,而太後更是驚愕,她不能相信,一個處心積慮出逃的人又是出于什麽原因自投羅網。
沈嬷嬷看了太後一眼,搖搖頭表示她并不知情,根據線報,孫顏從南湖脫身之後,是一路南下,祝和光不知所蹤。孫顏為了此次南巡,很久之前就開始準備,秘密聯絡南湖湖匪,花大價錢才辦成這件事,她千辛萬苦才逃出去,無論從哪一個方面來說,都不應該再出現在這裏。
可世界上多的是稀奇事,站在她們面前的孫顏就是最大的未解之謎.
太後收起臉上錯愕的表情,淚流滿面地對孫顏道:“你回來了!”
然而,孫顏并沒有理會太後殷切的目光,她的眼神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過床上的那個人,她徑直朝周景彰走去,步伐迅疾,不帶有一絲遲疑。
明明是那麽有心計的一個家夥,此刻倒是會裝可憐,閉上眼睛不說話。只要一想到他的名字,孫顏就會恨他,恨因為他在奏折上的幾個字,讓她的父親錯入冤獄,雖然只是幾天的工夫,卻足以讓政敵們來對付他,進去時好端端一個人,出來時少了一只眼。
可就是那麽壞的周景彰,臉頰卻消瘦蒼白,碎發胡亂地貼在額前,整個人都發着虛汗,像是從水裏被打撈出來的。
産婆懷裏抱着的小東西發出野貓一樣尖銳的叫聲。産婆上前來,要把孩子給孫顏看:“聖上,恭喜您得了……”
孫顏擺擺手,并不去看孩子,只讨厭産婆擋了她的路。
坐在床沿,孫顏握住了周景彰的手,濕潤又冰涼,他的眼白朝上翻,俨然有幾分撐不住的樣子。
孫顏在他耳邊喊道:“說好的生死與共!你可不能先死!禦醫!禦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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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醫上前來診治,雖然聖怒在前,但他們紛紛表示舒嫔陽壽已盡,回天乏術。
“朕不信,”孫顏道,“用盡所有的法子,哪怕把你們都拉出去砍頭,也要叫他醒過來!”
“皇上饒命!”一群人只知道叩首如小雞啄米,只擔心他們自己的命罷了。
“滾出去!都給朕滾出去!”孫顏怒吼着推翻了桌子。
“不可能,不可能,你怎麽會死呢?”孫顏顫抖着周景彰冰冷的手放進自己懷裏,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龐上,“你不會死的,你不會死的,我回來了,難道你就沒有什麽想問我的,你就這樣先走了嗎?”
在孫顏的家鄉,有一種巫術名為“叫魂”,是大戶人家雇傭得道僧侶來為家人續命的,有沒有用孫顏不知道,因為她從前對于這種鬼神之說是不屑一顧的,但現在,她突然恨自己對所謂的鬼神之說一無所知,她抱着周景彰的身體,在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呼喚他的名字,她瘋了一樣地親吻他的雙手和面頰,淚水從她的眼中落到他的臉上。
所有人都看着這位剛才不可一世的帝王如今抱着一具屍體,在屍體耳畔呢喃,親吻屍體,史書上有一帝王在妃子死後多年劈棺抱骨痛哭,如今類似的事情就發生在他們眼前,将所有人都吓蒙了。
太後本也退避三舍,她年過半百,半只腳踏進棺材的人對生死更加忌諱,恨不得能立刻将周景彰的屍身拉出去,扔到亂葬崗去,免得這種髒東西污了她的眼睛。
可孫顏一點也不害怕,一點兒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多麽驚世駭俗,她只知道她跋山涉水要見的人就在面前,她要他醒來,要他看自己。
周景彰在冰冷的水中下沉,下沉,水是刺骨的,且越往下就越暗,無處不在的黑暗将他緊緊包裹,而他也蜷縮起來,将全身都封閉了。
突然間,上方水域發出一絲亮光,光線微弱卻堅定,透過漫長漆黑的水透射過來,傳來孫顏的聲音,周景彰睜開眼睛,他聽到叫喊聲,一開始只覺得很吵,但漸漸地他分辨出那個人的聲音,他出來這是孫顏,她語無倫次,從憤怒到委屈再到漸漸的絕望。
“孫顏!孫顏!”周景彰試圖發出聲音,但張不開嘴,上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沒有一絲的猶豫,周景彰朝光源游去。
懷中那人發出一陣咳嗽的聲音。
孫顏愣住了,似乎連臉上的淚珠也停止滾動。
不是錯覺,懷中的那個身體又熱了起來,他咳嗽,帶動身體顫抖,他緩緩睜開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代替一張嘴巴說話。
孫顏牢牢地将他抱在懷裏,死死地圈牢自己的手臂,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說着:“你醒了,你終于醒了,我就知道你不會丢下我一個人不管的!”
周景彰費力地拍拍孫顏的肩膀,但她半點也沒有意識到,還是施夢好心提醒:“皇上,娘娘好不容易醒過來,身子虛弱……”別剛醒了就又被勒死了……
孫顏這才意識到,趕忙放開了手。
周景彰又折騰了大半夜,才睡下,但淺眠,加上剛生産完的各種不适,沒一會兒就醒了,孫顏就趴在他枕邊,哪怕在睡夢中,孫顏的手也緊緊握着他的手,一刻也舍不得松開。
周景彰看她,将近一年的時間沒見,孫顏黑了,卻将從前面龐裏帶着的嬰兒肥褪下,多了些男人的味道,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麽,周景彰有些心疼,想多看看她,用手摸勾她的鼻子,沒料到,孫顏也沒怎麽睡着,這麽一弄,人就醒了。
周景彰把手縮回去。
孫顏淡淡地說一句:“我都看到了。”
室內昏暗,只點一盞燈,外面的喧嚣熱鬧,與他們兩個都沒什麽關系。
久別重逢,千言萬語反倒說不出口了。
方才生離死別的痛苦,讓現在都活蹦亂跳的兩人愈發覺得不真實。
周景彰絞着手指,不看孫顏,眼睛看向被子上的花紋:“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他嗓子沙啞,聽上去令人心疼。
孫顏伸個懶腰:“我在這裏恐怕會打擾你,你好好休息。”
“不能走!”周景彰一把拉住她的手。
手指觸碰,兩人心底俱是一顫,指尖指腹相互觸碰,最終孫顏将周景彰的手牢牢攥在掌心裏。
“我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周景彰說,“必須要問問你。”
“我為什麽要走是嗎?”孫顏看向周景彰,後者不說話是默認了,神色中帶了十分的不甘。
“是因為聽到我和太後的談話嗎?”
孫顏搖頭:“不是。”
“不是?”周景彰疑惑了。
孫顏自嘲地笑一聲:“不管你和太後談話是真心還是假意,不管你對我,究竟是不是真的愛過,我都不在意。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願意承受所有的一切。”
周景彰擡起頭來,一直以來他都以為自己愛得比孫顏多,但是沒想到,孫顏對自己的愛,竟然也毫不遜色:“那你為何……”為何忍心留我一個人!
“你殺我害我我都可以忍受,但你為什麽要傷害我的父親?”孫顏咬了咬牙,才壓下自己的火氣,繼續道,“他一生清廉,沒有做過壞事,可他從牢裏出來的時候少了一只眼。”
“怎會……”周景彰沒料到事情的發展是這個結果,他當時也只是想把事情調查清楚而已,但他沒想到朝堂鬥争比猛獸還要兇殘,“孫顏,我……”
“我知道你非有意,”孫顏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所以,我在這裏了,不是嗎?”
周景彰說:“我本來已經死了,幸好你回來了。”
“說什麽傻話,你不是好好的活着嗎?”
“我認真的,”周景彰道,“我看到我死去的母親,她要帶我離開。生孩子本來就是在鬼門關走一趟,何況,即使我不為此而死,太後也不會留我,我才知道她存的是什麽心思。她只是想要孩子,殺了我這個絆腳石,朝堂就是她的天下了。”
孫顏将他擁入懷中,像母親擁抱孩子那樣,給予他慰藉。
周景彰從床一角的暗格中取出一半兵符遞給孫顏:“這個你拿好。太後之前多次向我讨要,我都沒給,對她是一種牽制。如今你回來了,她估計會安分不少,但兵符在手,會更有震懾力。”
孫顏接過去,那兵符似乎有萬鈞重。
之後的好幾天,周景彰都沒見到孫顏,聽說她處理政務,忙得不可開交,畢竟這些日子太後在不少事情上攪稀泥,收拾起來是會頭痛。
周景彰看着襁褓中的孩子,眼睛一刻也不能從這個小生命身上移開。明明剛生出來的時候皺巴巴一團,他險些都要把這個醜八怪扔了,沒料到兩三天的工夫,這孩子就長得這麽讨人喜歡,一雙大眼睛骨碌轉着,對一切都很好奇。
“請皇上來一趟。”周景彰不想耽誤正事,但他覺得有些事情比折子更重要,因為孫顏還沒有見過他們的孩子,而且這個可愛的小家夥還沒有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禦醫:你有本事你上,動不動就要把我們禦醫砍頭,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