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覺醒來,天微亮,枕邊帶存着那人的餘溫。
人易老,事多妨,夢難長,孫顏好想把這個瞬間永遠留住,不畏将來,不念過去,只是輕松地活在當下。不需要假笑,不需要谄媚,我只要做我自己,就自然地得到了你和你全部的愛。
人生的本質是不斷獲得和失去,還能有哪個時候像現在這樣圓滿?
“起床了?”書案旁的周景彰一笑,沖她招手,“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孫顏嘟囔着揉了揉眼睛,一邊埋怨周景彰擾她清夢,一邊內心又有所期待,這個家夥一醒來就纏着自己,太愛她了,她也沒什麽辦法。
走到書案旁,孫顏看他精神百倍,奇道這家夥還真是天賦異禀,睡眠時間伸縮自如,令人羨慕。
周景彰一把将孫顏诓到他腿上坐下,孫顏只覺得自己以目前男性皮囊坐在柔弱妃嫔腿上顯得自己陰柔氣息十足,但是有什麽辦法?誰讓周景彰的氣場太過強大。
“這是什麽?”孫顏看向他面前的一份文書。
“近些日子,我在後宮中注意到了宮內宮外的不少弊端,”周景彰說,“草拟了一份诏書,今天上朝,你與諸位大臣商量一下,将這些東西全都落到實處。”
孫顏拿起看了一會兒,笑着說:“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周景彰問:“什麽意思?”
孫顏站起來,從書案上翻出自己草拟的诏書:“近些日子,我也注意到了許多弊端需要改革,所以寫了一份,我們可真是心意相通,上面提到的大部分內容都有重合。”
周景彰起先還不信,接過去細細對比後,才吃了一驚,重新審視面前的孫顏。孫顏在任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卻清晰指出朝堂制度上存在的種種缺點,而且由于她的民間生活經驗,所以看事情的眼光更加透徹深入,從多個角度加強官員督查制度,并提出“攤丁入戶”制度,這一政策不是心血來潮,而是三個月之前就已經選中一個縣進行試驗,成果顯著。
這份文書并非一時興起,旁邊寫有一些大臣對條款的看法和補充,看來孫顏早就有改革的意願,并不斷跟大臣見面推改草案。
“我一直想等它再完善些才拿給你看的,”孫顏像是在學堂裏闖了禍的孩子,不安地搓着手,期待着周景彰的表揚,“我沒有很厲害的老師指導,看的也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書,但是既然上天陰差陽錯讓我能走到這個地步,我想做一些不一樣的事情,實現從前不能實現的事情,以前我看到官僚的貪污,我只能在心底唾棄,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有機會做點什麽去改變這一切。我知道我做的不好,希望你能多看看,給我意見。”
能在短時間內有如此大的進步,不管是不是有高人指點,孫顏的能力都是可怕的,周景彰出于男性天生的敏銳,嗅到了一絲競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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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個大部分條款都有共同處,不過周景彰多了一條“疏通大運河,準備南巡”。
“你是不是體恤我思鄉心切,所以才提了這麽一條,想讓我借機回家鄉看一看?”孫顏湊過去,吧唧親了周景彰一口,“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周景彰嘴上嫌棄否認:“南巡是為了安穩民心,弘揚天威,我有那麽在乎你嗎?你也想太多了吧。”
“不在乎我那你想在乎誰?”孫顏環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道,“敢想別人,我就讓你下不來床。”
“喲,”李福急匆匆闖進來,沒料到見到打情罵俏的一幕,皇上還坐在舒嫔的腿上,這要是出去皇上可怎麽見人,李福急忙轉過身去用手擋住眼睛,“皇上,時辰到了,不然要誤了早朝……還是今兒個也不去上早朝了?”
“去。”孫顏站起來,給了周景彰一個吻,“等我回來。”
一入冬,雪就下個沒完。
周景彰披着鬥篷,在雪地裏不緊不慢走着。
施琅遞給他一個湯婆子,但周景彰的手怎麽也暖不熱。
他喜歡行走的過程,這個時候他的心會平靜下來,思緒也會清晰許多。
這條禦道,他每天要走兩趟,他記得這條路上每一片瓦,每一塊磚,他知道道旁有一株梅花樹,樹上有三十朵盛開的花。
當一個人把花都數的清清楚楚的時候,那說明他太寂寞了。
深宮,朱牆碧瓦,就像牢籠将他困住,蒙住他的眼睛,捂住他的耳朵,束縛他的雙腳,從前他做的是揮斥方遒指點江山的事情,而現在他拿的是繡花針,做的是枕頭套。
回到麗影殿,看到桌上放着的沒有繡完的花,一陣酸楚就從周景彰心底湧起。繡花他本是不會的,前段時間突然想對孫顏好,但又覺得她什麽都不缺,只有自己做的東西送她才最能表明心意,于是放下長刀的周景彰拿起了小小繡花針,從最簡單的針法開始,手指被紮破不知道多少次,弄得鮮血淋漓,但所有這些,孫顏都沒有注意到,她滿心滿眼都是朝堂。
孫顏像一個天生的帝王、謀略家,在不斷地前進!前進!而他卻只能做深宮怨婦,縫縫補補,縫的不是天下,補的不是朝堂,對內無功于家人,對外無益于朝堂,是個廢人,是個廢人!周景彰恨自己,反手打翻了針線盒子。
施夢等人不知他為何而生氣,只默默清理狼藉,為他斟茶倒水勸他消消氣。
“舒嫔娘娘,太後請您去慈寧宮一趟。”有太監通傳。
上次的事情之後,周景彰還一直沒有見太後,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的情緒太多,一低頭恐怕會全部傾倒出來。
但現在,周景彰萬分感謝太後,他不能容忍繼續待在麗影殿裏,他不想每一天都重複,被困在這精致的鳥籠裏。
在慈寧宮見到了令月,她像是已經從失去母親的陰影裏面走出來,長高了,平日經常去馬場,體格也好,不像這個年齡一般的小姑娘帶着羞怯和柔弱,她走路像風,眉目間看得出一種英氣。
聊了沒一會兒,到令月讀書的時間,令月離開,太後禮完佛,手上拿着佛珠來到廳堂。
室內有一種檀香的味道,周景彰第一次覺得這味道好聞,能讓人心情安定。
“舒嫔,你可好久沒來看哀家了,”太後先說話,“哀家近來可覺得無趣得很。”
“是朕……臣妾的過錯。”周景彰不自然地說道,再否認身份已經沒有意義,但現在的他還能自稱為“朕”嗎。
“無妨,在我面前不必拘謹,沈嬷嬷不是外人,”太後親切地坐在他身邊,拉過他的手,拍着他的手背,“把誤會說開了就好,可憐的孩子,你還沒有說過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幅模樣。”
看着面前的太後,周景彰感受到一種親切感,讓他想把一切都吐露出來。事情的來龍去脈并不複雜,也沒有人能弄明白它是如何發生的。
“難道就沒有什麽辦法能讓你和她換回身體嗎?”太後十分擔憂,“知人知面不知心,孫顏雖然到現在表現得都很随和,但哀家看她的野心可不止于此。”
“太後請不必憂心,孫顏不是那樣的人,”周景彰說,“至于換回身體,我曾秘密去調查過,沒有任何術士知曉其法,不可貿然嘗試。”
“這樣嗎?哀家可聽說她早早就準備變祖宗之法,那丫頭不過是山野村婦,将朝堂做戲臺,武朝百年基業若是毀在她手上,那哀家與你百年之後可要如何面對列祖列宗,還要背上千古罵名!”
“太後您多慮了,”周景彰說,“她草拟的文書我看過,經過我首肯她才動手施行的。”
“你與她情深意篤,這是好事,”太後說,“哀家是過來人,見過許多事情,有什麽擔心也不遮着掩着,便直接對你說了。哀家不放心她,久貧乍富,下場往往不好,因為人的理性很難控制不住膨脹的欲望,這不是哀家對她的偏見,這是人性,她任命他的父親為知府,又特別嘉獎,有把武朝變成孫氏天下的可能,你要特別留意。”
“太後的考慮,我能理解,人心易變,我會時刻關注她的。”
太後又說:“哀家不是在挑撥你們的關系,但有件事你恐怕還不知道。”
“願聞其詳。”周景彰道。
“珞球在武朝西南,與我國土相鄰,雖然十幾年前其領主已經向我朝投誠,表示願意接受我朝冊封,但他們一直屯兵買馬加緊操練,一直為先皇忌憚。”
周景彰說:“這個我知道。”
“近來聽聞珞球發生內鬥,其中以其領主之孫,阿紮克為首的一股人馬進入平陽縣,在孫顏父親的管轄區域內,孫興沒有請旨,擅自收留武朝敵人,其意向不明,恐有異心,你要留意此事。”
從太後那裏出來,周景彰覺得自己腦袋嗡嗡響,他的腦子徹底混亂了,他相信孫顏,但太後的話也不無道理,權勢是會改變一個人的,那孫顏變了嗎?孫顏有沒有用後宮事務困住自己,好成就她的孫氏王朝?
孫顏總是一邊嘴上說着忙碌,一邊又從來不肯将權力放手。有時周景彰要去幫她,孫顏都推脫說她一個人可以,當時周景彰還道孫顏太傻,如今看來,傻的恐怕是他自己。
三個月前她就想着施行攤丁入戶了,這個女人真的不像表面上那麽簡單。
雖然重大事務孫顏都會跟自己商量,但周景彰現在到底是女兒身受到太多限制,所謂的重大事務判斷權完全在孫顏自己,一件事如果孫顏不告訴周景彰,那麽周景彰是徹底不會知道的。
周景彰此刻才吓出一身冷汗,深宮讓人遲鈍,太後的一席話振聾發聩,周景彰就像被扔進沸水中的青蛙一樣陡然驚醒。
但,周景彰心底還存在着信任,對孫顏的信任,對他們感情的信任。
過了幾天,周景彰才又去養心殿,這幾天內,他沒有去看過孫顏,孫顏那邊也沒有叫人來問候他,這讓他感覺非常不好。
侍從掀開厚重簾子,裏面傳來一陣香料的氣息,周景彰邁過門檻走了進去。
養心殿取暖做得很好,人一進去就恍若置身夏天,絲毫不覺寒冷。
“你來了!”孫顏聽到腳步聲,卻頭也沒擡,“先坐,我這邊奏折還沒有處理完。”
“不如我來幫你。”周景彰笑着拿起一本奏折,本意是要與她拉近距離,幾天不見,甚是想念。
孫顏把奏折搶回去:“別鬧,我可以的。”
本來只是一個玩笑,周景彰的心裏不大舒服起來,就像一盆冷水當頭澆下,讓他的心涼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标題起名無能,大家湊合着看……
惡毒太後終于放出來了!
這麽一吵,他們下次開車還會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