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太後,”沈嬷嬷說,“辛者庫傳來消息,舒嫔确實去看了芷蘭,兩人更是抱頭痛哭難舍難分,據此來看,您賭的一把竟是賭對了!世間竟然真有這樣的奇事!”
“若不是親眼所見,哀家又如何能相信這種事情是真的,”太後撥着佛珠道,“戲裏有一出《換魂記》,哀家從前只道這些個文人想法天馬行空,後來才知這故事是有原型出處的,《冥典》中曾講述一張姓婦人突然間六親不認,還自稱為鄰村趙屠戶,那趙屠戶早在前幾日落水身亡,因此張婦家人以為她是沖撞黃仙導致胡言亂語,但素來足不出戶的張氏将趙屠戶生平逐一述說,分毫不差,衆人這才信服,引為奇談。”
“如此說來,是孫顏與皇上換魂了。”沈嬷嬷道,“孫顏不過一縣令之女,見識淺薄,控制她可就相對容易多了。他們過從甚密,反而不妙,您看要不要想法子将舒嫔除了,到那時……”
“不可,”太後道,“哀家另有打算,且叫他們先逍遙一段日子。”
慈寧宮,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中。
皇宮外的茶樓前,停了一頂轎子,高天籌裹緊身上大氅,快步從茶樓後門進入。
夥計将他引到三樓一雅座,便悄然退了出去。
“高大人,許久不見了,恭喜恭喜。”雅座裏的人起身,向高天籌拱手道賀,這人聲音尖細,仔細一看,唇上兩撇胡須像是用婦人畫眉的粉末塗抹上去的。
“劉公公,”高天籌将身上大氅解下,“喜從何來?”
“上次您參了安相一本,這事兒您總不該忘。”
高天籌道:“确有此事,喜卻未必吧。我調查了這麽多年,涉事官員衆多,皇上卻只挑了個安相發落,大樹從根腐朽,卻只有枝葉被裁去,這叫什麽喜事?”
“皇上雖然即位不久,但野心可不止于守成,他早已經拟定方案,要從根源下刀,不過茲事體大,皇上需斟酌再三,才敢發出,”劉公公道,“皇上雖然嘴上不說,但是早把您這一份功勞記在心上,到時您就是一等功臣。”
“我只想為國做事,其他倒在其次。”高天籌說。
劉公公見他面露焦急之色,手不住地把玩扳指,便知他心內另有煩心的事情,便問道:“高大人對雜家恩情深重,雜家雖然只是小小一個當差的,卻也想為大人分憂,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高天籌躊躇一下,還是直接問了:“宮裏可有別的動靜?”
劉公公思忖一會兒道:“一切照舊,舒嫔依然是最得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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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天籌聽他說了一堆無關緊要的雜事,一直沒聽到自己挂心的那個名字,心下焦急起來,又問:“可有任何妃嫔為不明事由受到處罰?”
劉公公搖頭:“沒聽過這種事情。”
高天籌若有所思:“如此嗎?辛苦公公了。”
他叫小厮拿出些銀兩來,塞到劉公公手上,卻被後者給婉言謝絕了。
“劉某做這些不為求財,只望高大人務必實現您的承諾。”
從茶樓出來,高天籌接過各商戶傳來的情報。劉公公雖不是李福那樣的大太監,但他負責定期出宮采辦後宮諸位妃嫔想要的東西,消息靈通。從列表來看,宮裏的祝貴人已經許久沒有采辦東西,這表明她遭遇了某種事情,是個危險的信號。
玉明殿內,祝和光抱着小福子,看着面前堆積如山的東西。
內務府的太監陪着笑臉:“祝貴人,這都是皇上吩咐給您送來的,您看可有什麽不滿意的?”
祝貴人漫不經心地将手指頂在小福子的鼻尖上,面對绫羅綢緞天家賞賜,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知道了,退下吧。”
在外人面前,祝和光對于賞賜還是要裝一下驚喜,等內務府的人一走,玉明殿的人都知道別去看祝和光的臉色,因為她就像一塊寒冰,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讓她展露笑顏,偏偏是這樣一位冰山美人,連一句話都不用說,就能讓皇上為她牽腸挂肚,這才是手段,說明皇上的心在她這裏。哪像麗影殿那位,隔三差五哭着喊着朝養心殿跑,都成了六宮之恥!
祝和光将小福子放到地上,它就一溜煙跑得沒影了。
小宮女看了罵一句:“養不熟的畜生。”
祝和光倒不計較那麽多,她眉頭不展,只因為心中有個結始終無法解開,皇上比她想得更能沉得住氣,這個年輕帝王遠比她想象得要更深不可測,沒有逼她,反而這樣寬待,她還能守多久的秘密她自己都不知道。
這個冬天,是周景彰有記憶以來過得最安穩的。時刻懸在帝王頭上的那把利劍好像從他頭頂上消失了。國家安穩,一般事務由孫顏處理,周景彰要是哪天心情好了,才一覺睡到大中午,跑去養心殿替她分擔一半的奏折。
雖然孫顏對于周景彰偷懶的行為頗有微詞,但周景彰一巴掌拍她腦門上,她就沒有任何怨言了,倒不是怕,是敬,周景彰就交給她來守護吧。
冬季寒冷,京都在北方地區,更是幹燥,孫顏是南方人士,受不得這氣候,一到這個時候就皮膚幹裂,奇癢難耐,因此養成每日沐浴的習慣,麗影殿再如何也只是妃嫔的宮殿,周景彰對養心殿後方的湯池念念不忘。
湯池是殿內為數不多體現奢靡享受的地方,以藍田玉鑲嵌而成,将西域進貢的茵犀香諸城芳香的蘭湯注入其中,室內更擺放含而未開的梅花,只等水汽熏蒸,好讓花朵綻放。
最近接近年關,各地的無用奏折雪片一樣飛來,孫顏忙得焦頭爛額,偏偏周景彰來了看一眼只打個哈欠說“這等小事不用朕出手,相信你可以搞定”,然後周景彰便直奔湯池去了。
孫顏埋頭苦幹不小心打翻了燭臺,奏折倒沒事兒,一灘燭淚灑在手背上讓她疼得差點掉下眼淚來,只要一想到周景彰在後面快活,而她苦兮兮幹活,她就受不了了,袖子一揮,奏折先堆一邊,去找那家夥講道理!
水汽氤氲,穿一襲月白色紗裙的周景彰坐在池子邊用腳劃拉水,就像一只瘦長潔白的餃子等待下鍋。
孫顏“砰”地一頭撞在周景彰後背上,用手環住他的腰,悶悶地說:“你倒是會享受,我像被黑布蒙住眼的驢子埋頭苦幹。”
周景彰反手拍孫顏的手背:“乖,能者多勞,我這般柔弱的女子是有心無力幫不了你了。”
平常不承認自己是女子,偷奸耍滑的時候倒不推辭了,孫顏氣道:“既然你說我能者多勞,那我就不推辭了。”
孫顏的手朝上移,覆到周景彰胸前,周景彰以為她只是在耍小性子,輕輕推她一把:“別鬧了,我要入浴了。”
(省略1025字)
水聲激蕩,霧氣缭繞,屋子一角,紅梅悄悄打開花骨朵,将嬌弱花蕊露出來,不知哪裏來的一陣妖風,吹得花枝搖曳,幾乎從枝幹上落下來,幸好花朵死死抱住枝丫,晃了一陣,才最終平穩下來,發出一陣幽香。
“如何?”周景彰将孫顏攬在懷裏,替她将貼在額頭上的碎發撥到耳後,不知是香湯還是汗水,她的額頭上全是細細的汗珠。
孫顏有氣無力,偏要嘴硬來了一句:“尚可。”
“你可要想清楚,”周景彰眉頭一挑,手從她肩上滑過,“我有大把的時間。”
孫顏縮了下脖子,慌忙改口道:“天賦異禀。”雖然出力的不是她,但那樣的事若是一天內發生兩次,她怕是要受不得這許多刺激血管炸裂而亡。
周景彰才滿意地放過她:“這還差不多。”
水溫适宜,太累的關系,孫顏在池子裏面沉沉睡去,等她醒來的時候,被人放在床上,身上的濕衣物被除去,蓋了被子。
她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迷迷糊糊爬起來,地上的炭火盆紅彤彤的,外面漆黑一片,不遠處書案上有微弱的燭光,周景彰像是裹了條布料在身上,專心批着奏折,露出潔白肩膀和精致鎖骨,即使錯入女兒身,他身上那種專心和凜然不可侵犯的天子氣概讓人不敢直視。
孫顏好不容易得空偷閑,見他沒注意到自己,又繼續倒下去裝睡。過了不知道多久,她聽到一陣輕微細碎的腳步聲,而後一個冰涼的身軀便鑽進被子來,貼在她的胸膛上。
不一會兒,孫顏就聽到身前傳來輕微平穩的呼吸聲,她睜了一只眼睛,發現那人是真的這麽快就睡着了,想來是過于操勞。
孫顏望着他平靜的睡顏,伸出手指來戳他的面頰,他似乎感受到什麽,嘟囔着“別鬧”,一巴掌拍掉孫顏的爪子,又繼續睡了,孫顏內心突然湧出一種溫柔,像是春風從心南吹到心北,從東方吹到西方,吻過每一根草每一寸土地。
要把他身上被子蓋好,将他緊鎖的眉頭撫平,十指相扣了在他手背上啄一口。
孫顏自以為一切做得天衣無縫,卻沒料到本應熟睡的某人嘴角揚起意味不明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真希望他們能一直一直這麽甜,可是我已經把搞事情的惡毒女配捏在手裏好久了,是時候拔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