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高天籌接到消息,一思忖便知可能與前些日子的調查有關,進宮雖然匆忙,不忘帶上整理的材料。
從皇上口中得知着火異相,高天籌将材料呈上,同時自己口述彙報之前的調查內容,賢妃父親确實牽涉其中,但只是有嫌疑,卻無直接證據證明他參與其中。
賢妃父親安相大人是兩朝元老,為官手段強硬,素有鐵膽宰相之名,他在朝堂關系錯綜複雜,權勢滔天,周景彰剛即位時提出推行改革,滿朝文武無人敢站出來表态,在安相表态後,其他人才敢站出來附和,當時氣得周景彰下朝後把頭上的冠冕摔在地上吼道:“這是我周家的王朝還是他安相的!”随着周景彰漸漸長大,在朝堂上扶植自己的親信後,安相才安分不少,只是勢力依然能夠與皇權抗衡。
周景彰做夢都想把安相扳倒,一直以來他缺少一個合适的理由,現在理由上門了,高天籌還真是上天賜給他的良臣。
只是事情還不穩妥,不能貿然打草驚蛇,高天籌領命出宮按兵不動。
“所以我們要從賢妃查起嗎?”孫顏有些擔心地問,從入宮的那天起,每天都在死人,周景彰的至親至愛一個個從他身邊離去,孫顏怕再查出什麽,他受不了這打擊,一年裏,他失去了引領方向的老師、惺惺相惜的忘年摯友、情深義重的結發妻子還有相愛相殺的兄弟,他還能承受得住嗎?
“盡管去查,”周景彰說,“賢妃的個性朕最是清楚,她雖是女兒身,個性卻不輸男子,愛憎分明,眼中揉不得沙子。”
孫顏覺得周景彰過度自信了,她倒不是針對賢妃,只是事情線索讓她有此猜測。
讓李福去傳淩蓉,李福還沒邁出大殿,孔雙卻來了。
“賢妃……賢妃娘娘她,”孔雙跌跌撞撞披頭散發,滿面淚痕道,“皇上,您快去看看吧!娘娘她薨了!”
“什麽?”衆人見皇上面色一變,他身旁的舒嫔卻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慘白捂住了心口。
“舒嫔,你在這裏歇着,施夢,好生看護你家主子。”
“皇上,”周景彰拉住了孫顏的袖子,“臣妾也去,賢妃娘娘與臣妾素來親近,臣妾……”
一句話沒說完,周景彰險些暈過去,孫顏叫他不必再說,坐上步辇匆匆朝承乾宮趕去。
夜色裏,兩隊儀仗一前一後,燈籠引路,金黃色的光芒對上無邊夜色,就像草螢之光,一閃而過終會消逝。
令月住在承乾宮偏殿,好在孔雙考慮周全,叫人封鎖消息,不得驚動公主,所以,這個還在酣睡中的孩子并不知道一覺醒來面對她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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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宮女們都跪在正殿,面如死灰。
“怎麽回事兒?”
孔雙道:“今日娘娘說她乏了,要早點歇着,奴婢在門口守着,不一會兒聽到屋子裏面傳來響動,叫娘娘,娘娘不應,推門進去,聞到好重的一股炭火味,去看娘娘,她已經兩眼翻白,她……”
孔雙發現的時候,人已經冷透了,來了幾個禦醫一把脈也都說回天無力。
“這才深秋,燒什麽炭火?”周景彰問道,“怎麽只你一個人當班?其他宮婢呢?”
“舒嫔娘娘有所不知,我家主子生令月公主時在月子裏落下毛病,極其畏寒,所以這個時節就已經在燒炭火了,”孔雙抽噎道,“賢妃娘娘提倡節儉,身體力行,縮減宮內人手配置,今晚當班的只奴婢一人。”
“把白布掀開。”周景彰對施夢說,“我要看看她。”
“主子,您不要悲傷過度,該保重身子才好。”施夢知道勸他不住,便也不阻攔,上前微微将白布掀開一角。
周景彰光是看到那熟悉的步搖,就已經把臉轉過去,不忍再看。
他擡頭,看到承乾宮四角飛起的屋檐,将頭頂一片天空遮成四方的形狀,就像張開的大嘴,在無聲無息間将人吞下去。
這深宮,當真是會吃人的。
一個趔趄,周景彰暈在施夢的懷裏,孫顏叫禦醫看過,他無礙只傷心過度,多加休息就好。
孫顏遣人将周景彰送回麗影殿去,而後下令,叫承乾宮所有太監宮婢都退出殿外,由李福帶人進去查看。
雖然與賢妃相處時日不多,知人知面也不知心,但孫顏知道這件事一定有蹊跷,一旦做了母親,哪能這麽容易放下牽絆?令月還小,賢妃又得盛寵,她父親做的錯事就算牽連到她頭上最多也是降為貴人答應,何須走上這麽一條不歸路?
搜了半天,沒發現可疑的物品,倒是在賢妃書案上發現一張紙,短短幾行字,說因為父親為官不仁,做女兒的發現後羞愧至極不想茍活于世上,只有令月公主實在放心不下,将令月公主托付于舒嫔撫養,前世修來福氣,得今生伴在君王側,皇上的恩情臣妾不敢忘記,只能下輩子報答。
本來安相并無實際罪證,賢妃這麽一死,倒把安相罪名坐實。周景彰一直想要的理由,白紙黑字地有了,只是這代價他注定承受不來。
這一個晚上,看來是誰都過不好了。
孫顏下令,即刻捉拿安相,除其官職封號,打入大牢聽候發落,其家人仆從一并歸案。
但,還有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孫顏看向孔雙問她:“賢妃宮裏可是有個叫淩蓉的抱狗宮女?”
聽到孫顏詢問其人,承乾宮太監宮女互相看一眼,面色不大好看,還是孔雙出面講述緣由:“淩蓉私底下與禦膳房太監結為對食,穢亂宮廷,娘娘将她杖責幾十,誰料那丫頭沒撐過去,當天夜裏就去了。”
線索斷了,孫顏不甘心,卻又是意料之中。
夜色中突然響起犬吠,聲音震天,孔雙使了個眼色,一太監急忙進殿把雪白的小福子抱出來,也不知他怎麽哄了兩句,狗就安靜下來不叫了,竟像是通人性一般。
“這狗一直在屋內嗎?”孫顏問。
宮女們竊竊私語交流一會兒,最終給出肯定回答:“小福子一直都在屋子裏,沒有離開過。”
疑點來了!孫顏眼睛一亮,發現事情并不簡單,如果炭火盆燒得不充分釋放出的氣體足夠致一個成年女性死亡,那小福子這樣的小型犬為何能活着,從道理上是說不通的!一定有問題!
“皇上,夜深露重,您還是早些回去歇着,明兒個再接着審吧。”李福不忍,勸她。
孫顏擺手,不行,不能回去,她是縣令的女兒,見過仵作斷案,剛死的這幾個時辰,是最為寶貴的,屍體會用另一種方式說話,等到明天?那真的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叫人把賢妃的屍身擡回屋子內,孫顏掩了門窗,對外只說想最後和賢妃告別,說些話,其實,她是在檢驗屍身狀況。
皇室有仵作,但孫顏走到這一步已經不能信任任何人了,一道工序,再精密又如何?只要經手的人足夠多,當中一定會有漏洞可鑽,她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賢妃面色如常,唇色開始發青,她皮膚光潔,沒有找到任何傷痕,且膚色符合剛死特征,沒有任何中毒跡象,難道當真是燒炭盆自決嗎?沒入冬,門窗雖然關着,但殿裏懸挂的不是厚厚的簾子,通風也算良好,這種環境下燒炭盆,致死的幾率不大,何況宮女在門外候着随時都有可能進來,一個人如果一心求死,應該會選擇更直接的方式吧。
孫顏頭疼,雙手搭在賢妃肩上,看着她平靜祥和的面容:“告訴我,你是怎麽死的。”
賢妃當然不會理她,孫顏洩氣間,突然感受到一陣跳動,賢妃的心髒還在跳動,不是幻覺。
她的呼吸已經停止,脈搏也沒有了,是真真切切的死人,可是一顆心髒依然在胸腔裏跳動!這不是正常情況下該出現的,除非……孫顏腦海中想起了一個久遠的名字,一樁舊日驚天大案在她腦海中浮現,時隔十年,終于又出現了嗎?可是怎麽可能?那東西應該在數年前就銷聲匿跡了!
“李福!”孫顏推門喊他。
李福上前:“奴才在。”
“速命人前往後湖黃冊庫,取平陽縣元鼎二十八年兇殺案相關卷宗。”
黃冊是武朝先祖在前朝戶帖制度上建立起來的,以戶為單位,詳細記載了每一家的人口姓名年齡,由地方核實,沒有差錯再上報,得黃冊就掌握了天下命脈相當于諸葛在世。地方上每年也整理檔案卷宗,每年上報中央,存在後湖的黃冊檔案是第一手資料,也是最可信的文件,但凡地方上發生了糾紛,又擔心當地官員塗改檔案,就可到京都來調取黃冊。
李福不知道主子突然要這個幹什麽,黃冊倒是好辦,但後湖存了上百萬的黃冊,取地方和年號縮小範圍,但查驗起來也是不小的工作量,就算取到了當年的黃冊,少說也有幾十本,一本上千頁,皇上要這個幹什麽?
“朕想起了多年前,紀大人給朕講的一樁奇案,恐怕跟如今這樁事能有所聯系,”孫顏把死人擡出來,反正紀大人現在已經入土為安了,他究竟有沒有跟周景彰說過什麽奇案也死無對證,“朕要找一樁牽涉到佛陀淚的案子。”
作者有話要說: 黃冊是明朝政府建立起來的,類似于戶籍制度。我在文中說到的不一定符合歷史上黃冊的真實描述,以服務文章為主。
是要把周景彰虐到一無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