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逢醜辰未戌年,地方官員進京述職,孫顏被告知這件事的時候,各路官員都已經齊聚京都。
先祖節儉,不肯從國庫裏撥款用作官員的來京差旅費。
江南、閩浙一帶為富庶之地,商人走南闖北,積累下豐厚資産,形成組織嚴密的商幫,京都為繁華之地,商人少不得來走動,便湊錢修建會館若幹,也供江南、閩浙籍官員落腳之用,其他地方官員就沒有這樣幸運,俸祿不厚,山長水遠,路上少不得苛刻飲食,來京之後借宿寺廟方為正途。孫顏想自己的父親一路颠簸應該是受了不少苦的,到時父女兩個卻只能君臣相稱,叫人難過。
按照武朝律,官員來朝皇帝賜宴,政績突出者賜座,平常官員,有宴無座,屍位素餐者則排在門口沒有座位看別人吃飯。孫父任知府不到一年,卻盡心盡力将前官留下來的陳年舊案一一處理完,深得百姓愛戴,民間自發籌款為他建旌善亭,供人傳美,孫父述職完畢,拜倒在地。
孫顏親自起身将他扶起,見他風塵仆仆兩鬓斑白,面頰深陷,想是一路舟車勞頓,餐風露宿夜不能寐,與她記憶中那身材勻稱修長的中年人相去甚遠。
孫興擡頭見到這位年輕的帝王眼含熱淚,目光殷切,孫興道一聲“臣惶恐”。
父女兩個明明近在咫尺,卻無法相認,看父親高大的身軀縮起來向自己帝王的軀殼表示尊敬,孫顏心疼得眼淚都幾乎要落下來。
“孫大人方正賢良,得此忠臣,乃國之幸也,”孫顏道,“武朝就是有許多孫大人這般的臣子,才能成就萬世之基業!”
孫父聰穎,少年就有神童之名,進士出身,只因朝中無人出身低微,一直懷才不遇,到中年才謀個縣令的差事,對朝堂上黑暗之事也見過不少,早就心灰意冷,他兢兢業業當中為天子效力的念想沒有幾分,更多的是保一方百姓平安的赤誠之心。來京一趟,卻沒料到帝王雖然年少卻是個這樣賢明的人物,塵封在少年時代枕戈待旦的理想重新燃起光芒。
在宮內的周景彰這個月不僅收到了信件,還受到了随信的包裹。這次的信件比以往厚實了許多,孫父對于路上種種艱難險阻只一句話帶過,倒是對來京面聖發表許多感慨,稱贊當今聖上是賢德之人,是值得追随的明君,女兒能侍奉在帝王身側,他這個做父親的也感到驕傲。
“孫大人說你能進宮是莫大的福分。”周景彰把信上這一句話指給孫顏看。
孫顏悶哼一聲,不置可否,把周景彰一臉的熱情給澆滅了。
周景彰看她不接話,有些不樂意了,卻也出于身份的矜持不能強迫孫顏認同,只挨着她坐下,把頭靠在她肩上哼哼唧唧的,如果他有尾巴,那現在尾巴應該在孫顏脖子上纏了一圈叫她回頭看看周漂亮殷切的雙眼。
對于周漂亮的心思,孫顏是早就知道的,不過是把他晾在一邊看他開屏孔雀一樣花枝招展,直到周漂亮氣不過差點把孫顏從椅子上擠下去,孫顏才一把攬過他的肩頭:“好了好了,你是皇上,天下哪有女子不喜歡你的?争着搶着打破頭也要嫁給你!”
周景彰雖然嘴上不說,可臉上的表情舒展開來,拿過孫父送進來的包裹。打開來卻發現裏面是一包土。
心有不甘,周景彰在土裏刨了刨,發現除了土還是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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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給父親去信,說是京都氣候不同,思念故土,”孫顏道,“勞他挂念了。”
思鄉情濃,孫顏一時間想到故土好友親人,紅了雙眼,周景彰拿她沒法子,将她擁入懷中,心裏也覺得叫一個人背井離鄉太過殘忍,想找個法子叫她回家鄉看看,一面輕聲安慰她,只是話語少不了嫌棄:“別把眼淚鼻涕都抹我衣服上!”
舒嫔在後宮如日中天,她的父親在朝堂上雖然只是知府卻得到皇上親口贊許,前途無可限量,一時間麗影殿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不為争寵,只是為攀上這條大腿。
如果只是送禮物的倒也罷了,許多妃嫔帶了一份名單來給舒嫔過目,這是一條掙錢的路子,名單上都是競争官職的人,只要周景彰點頭同意在皇上面前保薦任意一人,他就會有一筆不菲的進賬,且事成之後還有重金酬謝。
“舒嫔娘娘,”一貴人勸他,“您父親如今在朝中當官,雖然得皇上賞識,但樹大招風,需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名單上的都是有才學的青年才俊,娘娘何不順水推舟做個人情,他日扶搖直上必不敢忘娘娘您的恩情,也好在朝堂上與孫大人多個照應!”
別說金山銀山,哪怕這萬裏江山都是周景彰的,區區幾千金的許諾他又怎麽會動心?但為了不打草驚蛇,周景彰只讓她們把名單留下,說自己要考慮考慮。
晚上,揣着這幾十頁罪證,周景彰就殺到養心殿去找。
燭火把周景彰張牙舞爪的模樣投射在牆壁上,把孫顏吓得不敢作聲。
“賣官鬻爵?!”周景彰重重地拍桌子,看孫顏一眼,“你能相信嗎!以這種龌龊手段成為國之蠹蟲!讓那些寒窗苦讀十年的人何去何從!孫顏!朕來說,你來寫,名單上這些人永不得為官,不止如此還要……孫顏!”
周景彰說得義憤填膺唾沫星子橫飛,一回頭才發現孫顏撐着頭幾乎要睡着了,怒不可遏,揪着她一只耳朵将她喚醒:“朕叫你寫,你怎麽敢不從?”
孫顏把自己耳朵給護住,才解釋道:“皇上你要嚴懲他們,我倒覺得不必。”
“那你是贊同這種行為?”
“非也,”孫顏說,“只是因為皇上你居于深宮之中,不懂其中利害。天下學子在金榜題名後即成為官員備選,他們進入六部、都察院等衙門實習政事,此為觀政,時長三年,觀政期間要受到上司考核評定才能成為官員,而觀政評定的權力主要集中在衙門特定人手中,這就産生了漏洞。給此人送禮的,觀政期過,官運亨通,觀政期不過的,仕途無望。我父親當年便是如此,一氣之下回鄉從戶房書手做起,得貴人賞識被提拔為縣丞,貴人被調走後,一直沒有任命新的縣令,我父親作為縣丞代為處理事務,苦熬許多年,才被提拔為縣令。許多學子為上司嫌惡,有才的不被重用,哪怕有錢跟上司不沾親帶故也無法觀政合格,才促成這樣一番局面。”
“空口白牙一面之詞,”周景彰還是不信,“你這叫以偏概全,你父親一人之際遇不會放之四海而皆準!”
“皇上您若是不信,請看,”孫顏将高天籌奏折呈上,“這是高大人所做的調查,延續數十年,我相信活生生的案例可比我的話有說服力。”
周景彰将燭火移得近了些,剛掀開奏折,突然看到奏折裏冒出一團火來,火苗竄高,灼傷他的手,吓得他把奏折一丢,将孫顏護在身後,下意識拿茶水去潑,結果火勢不見小反而又長,映得整個養心殿都亮起來,熱浪灼人。
“來人!救火!”周景彰喊道。
孫顏看着面前火見水卻長的異相,心中一動,從周景彰保護下掙脫,用東西将火源掃到地上,而後扯下桌布将其死死地壓在火源之上。
“你幹什麽?”周景彰覺得這火來得詭異,怕她受傷,一把将她扯過來,“是不是傻?燒到你怎麽辦?”
孫顏自以為立大功一件,卻遭到他這樣呵斥,委屈地撇撇嘴,“不就是火?這不是已經撲滅了嗎?”
“這火甚是古怪,撲滅了還好,若是傷到你怎麽辦?”周景彰搖着孫顏,“你知不知道朕有多擔心你!”
吼出後一句,周景彰才覺得胸腔中的怒火平息下來,但他很快面上就燒了起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孫顏成為了他最在乎的一個人,起火瞬間,他第一反應竟然是将她護在身後。
孫顏看周景彰,以為他氣得滿面通紅,也是很委屈:“對不起,我會保護好你的身體的,這次是我大意了。”
“我不是擔心那個!”周景彰看着面前的傻女人,氣得翻了個白眼,“算了算了,有我在,不用怕。”
“現在怎麽辦?”孫顏把桌布拿開,奏折只燒得剩下邊角,還冒白煙發出難聞的氣味。
“好奇怪,怎麽會有水澆不滅的火?”
孫顏說:“我倒是聽過一種叫流沙水的東西,雖名為水,卻是粉末狀,在氣溫高潮濕的環境中能自燃起來,但只是耳聞不曾親眼見過。”
“不管如何,奏折被毀是頭等大事,耽擱不得,”周景彰看向無邊夜色道,“即刻下旨,叫高天籌來見你,封鎖消息嚴加保護,再把李福叫來,問問看除了你我還有什麽人進出過養心殿。”
旨意下得急促,李福知道事情嚴重,不敢有片刻耽擱。
李福稍加思索回道:“平日裏除了皇上您還有舒嫔娘娘,只有老奴進去灑掃除塵,并無他人進出……近期賢妃娘娘來過,但她沒進過中殿,哦,奴才想起來了,賢妃身邊的抱狗宮女淩蓉那日因為捉狗闖入過中殿,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一般情況九點更,特殊情況晚點更,不更會在文案上請假的,感謝各位小可愛,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