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如何？”景嫔問，“紀大人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嗎？”
付瑤搖頭：“是的。可真是奇了，皇上一向尊師重教，前些日子竟讓紀大人在太陽下暴曬不管，這還不算，讓那些太監把紀大人畜生游街一樣在宮裏擡着轉悠，看樣子竟是要斷了跟紀大人的師生情分。若是早知皇上對紀大人也只是這樣，當初又何必拉了他做靠山？”
“紀大人可是一代帝師，皇上又對他尊敬有加，就算紀大人再如何犯錯，到底是會給他留幾分情面的，”景嫔說，“那只能說明養心殿裏那位是個假貨，還跟孫家有莫大的關系。”
“娘娘，時辰也不早了，咱們動身出發吧，若是誤了時辰叫皇後怪罪下來可就不好了。”
景嫔一手撐着後腰，一手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她不過名字和出身上占了便宜，還真拿自己當國色天香了？待本宮孩兒出世叫她好看！”
“娘娘您才是花中仙子月中王，第一嫦娥第一香。”
“小機靈鬼，數你嘴甜。”
月琴軒那邊，周景彰早已經準備妥當了。畢竟自己作為後宮中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當然要高調亮相，給人一個認識他的機會。反正大家都會注意到自己的，扮相不能太素淨，要高調，要耀眼，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周景彰的風采……
等下，周景彰注意到自己拈起簪花時翹起的蘭花指，愣了一下，想要不要把它掰直了，想一想也無所謂了，既然已經被困在女兒身裏，又何必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糾纏。
“施夢，咱們走。”周景彰在施夢的攙扶下賣過門檻，頭上的珠子碰撞在一起叮當作響，他昂起頭顱，要在今天晚上讓全後宮知道最耀眼的女人是誰！
祝和光本來是不便出門的，鮮花盛開的地方能讓她咳嗽不止并臉上出現紅斑，但放心不下舒貴人自己面對狼群虎穴，還是打扮了同他一起去。
兩人正走在路上有說有笑，轉過拐角時，祝和光與一婢女正面相撞，那婢女手上捧着的食盒灑了，湯汁弄了祝和光一身，偏她又穿一身月白色衣服，實在是遮掩不過去。一定不能這麽出門，但若是在皇後的宴會上姍姍來遲，倒顯得自己架子比皇後還大。
祝和光皺眉，卻聽周景彰說：“祝姐姐你還是回宮裏歇着，我代你向皇後娘娘告假，只是一次花宴而已，皇上也會出席，不會生出什麽事端的。”
周景彰再三保證了，才叫祝和光安心返回。
正了正衣冠，托了托胸口，周景彰昂首向會場邁進。
牡丹花開得正好，放眼望去，一叢叢一簇簇全都是碩大的花朵，白的像積雪，粉的像墨在水中暈染開來，而紅的又美得動人心魄叫人不敢直視。
Advertisement
周景彰原以為自己邁進會場的時候，能豔壓群芳，能讓貴妃掩面，能讓皇後驚嘆，能叫遍地鮮花為之失色。
然而，他走進去了，他落座了，周圍好像竟沒有人注意到他……
周景彰才發現他對于自己張揚的定義實在是太過膚淺，放眼望去，宴會上每個人都打扮得人比花嬌。本以為景嫔已經是一枝獨秀了，她那身大紅織金纏枝牡丹妝花繡衣裙實在是耀眼奪目，人坐下之後，裙擺散開，仿若神仙妃子，等後面幾個妃子來了之後，周景彰才知道什麽叫做彩繡輝煌，美不勝收。
相比之下，周景彰一身裝扮黯淡失色，那精心挑選的簪花對上別人鴿子蛋那麽大的寶石仿若小孩過家家的玩具，更別提與誰争輝，錯誤的估量，真是出師不利。
孫顏不多時邁着大步，身後跟着李福，姍姍來遲，皇後因為要端莊穩重，所以只是衣着更加莊重，見孫顏來，忙起身迎接她。
見皇後和孫顏兩人執手入座，周景彰的心裏仿佛被針紮了一樣，帝後情深是多麽令人欣慰的一件事，周圍別的妃子都在交口稱贊，一派祥和，這不正是他所期待的嗎？又為什麽要難過？
雖然是皇後主持的牡丹花宴，但她賢良淑德，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操持後宮上只盼望皇上能多多開枝散葉，讓武朝繁榮昌盛，因此衆妃嫔準備的禮物都是根據皇上的喜好來的。
“娘娘，那邊坐着的青衫女子，便是舒貴人了。”麗嫔的宮女耳語道，将人指給她看。
麗嫔不動聲色，好好将周景彰看了個仔細，心裏稱贊這姑娘幹得漂亮，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能從景嫔那虎口奪食把皇上搶走的，都是給她出了一口惡氣！
各宮妃嫔依次序将禮物呈上去，紅布之下藏着的都是她們經歷各方權衡後精心挑選出來的禮物，紅布一揭開，到時候拼的不僅是心意，更是面子，誰能別出心裁，誰能讓龍顏大悅，誰便是皇後接下來要扶持的對象，若有了皇後這道護身符，旁人再想打你的主意也要思量再三。
周景彰輕蔑地笑一聲，論揣摩聖意，你們都是贏不了我的！等着老娘大出風頭吧！
皇後送的是一幅《千裏江山圖》，筆力渾厚，頗有大家之風，孫顏雖不會畫，卻能看得出繪制這樣一幅長卷，需要用多長時間，贊嘆她：“皇後有心了。”
周景彰想：那還用說，牡丹的墨寶可是當朝大家都稱贊過的，孫顏你不會賞畫，就連你的誇獎，朕都覺得配不上皇後。
皇後是後宮之主，與皇上是少年夫妻，背後有家族撐腰，又地位穩固，雖然她每年都送的是畫太過中規中矩，但也沒有哪一個敢質疑她的，後宮是女人的修羅場，但站在最巅峰的人從來都不需要參與厮殺，因為放眼望去沒有對手。
“皇後娘娘好筆墨。”景嫔突然說話了。
周景彰習慣性地皺起眉頭，雖然這女人說的是好話，但只要她一張嘴，周景彰就覺得空氣中彌漫着一種令人不悅的氣息，要不是景嫔挾龍胎以令天子，他至于對景嫔這麽忍着讓着？
“素聞皇上才學甚高，不妨讓皇上在娘娘畫上題字，叫臣妾開眼，也成就一樁佳話。”景嫔提議道。
周景彰暗道不好，孫顏平日裏私下批奏折還成，上面的字跡勉強可以解釋為叫後妃代筆，可如今當着後宮諸人，尤其是皇後的面，孫顏若是露一手絹花小楷，那就不僅是贻笑大方的事情，更會令衆人懷疑，動搖武朝根基可就不妙了。
只見座上孫顏也是笑容僵住，眼神飄忽，時不時朝周景彰這邊看來，很是焦躁。
周景彰只希望有個人能站出來阻止景嫔的馊主意，皇後的畫多好！若是加上些字反而不美，快有人站出來，快來反對！周景彰正這麽想着，就看到賢妃緩緩起身，周景彰熱淚盈眶，賢妃好啊，懂朕的心。
賢妃：“景嫔妹妹所言極是，皇上您若是在畫上題字，也能叫後人知道您帝後情深，豈不美哉？”
在場衆人都附和：“是呀，是呀，美事一樁！”
周景彰：……對不起，是朕想多了。
眼看孫顏的笑容逐漸消失，周景彰覺得是時候輪到自己出手了，他想打翻面前的杯盞引起衆人注意然後将不能題字的理由娓娓道來，雖然這主意好像有些拂了皇後的面子，但也顧不得許多了。
周機靈一巴掌正把杯盞掃到桌子外，等着聽到一聲響，卻見身後施夢眼疾手快，于不動聲色間一把将杯盞托住了送回到桌上。
周景彰瞪大了眼珠子看施夢，沒料到她有這等絕技，你這樣托住杯盞，手真的不燙嗎？
施夢以為周景彰給了她一個感激的眼神，謙虛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叫他安心，手上沒點老繭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全能型宮女，為娘娘分憂，我是專業的，不用謝我。
摔杯子是不成了，直接往起站吧，誰料叫施夢一把按住了肩膀站不起來。
施夢悄悄對他說：“娘娘，這是牡丹花宴，您的位份是不能夠随便站起來的，否則叫人說您沒規矩。”
周景彰：心腹太能幹怎麽辦？
雖然周景彰坐在下位，但他們主仆二人的小動作還是都落在景嫔和玉珠的眼底。
見周景彰一臉焦急的樣子，景嫔獰笑道，妖魔鬼怪終究會露出馬腳的，本宮倒要看看你和你的傀儡還能将我們欺騙到幾時！
周景彰出了一腦門的汗正在想對策時，聽到孫顏像是喝多了，心情高漲道：“拿筆來！”
完了完了，周景彰按在桌上的手都暴出青筋，他在想，若是自己現在大鬧宴會分散衆人注意力，不知能不能躲過一劫。
周緊張還沒想出對策，卻見上座的孫顏将筆尖在墨中一蘸，随後在畫上行雲流水地運起筆來。
她胸有成竹，落筆一氣呵成，轉瞬将筆一收，在題字旁邊蓋了一方印章。
若不是親眼所見，周景彰又怎能相信一個人的筆體能在一夕之間有這樣大的改變。
孫顏謙虛地表示：模仿筆跡，我爐火純青！
景嫔原本等着看笑話，等她細細品鑒畫上的筆跡後，卻又很快推翻了自己的預想，皇上終究是皇上，怎麽可能在衆目睽睽下被掉包了，看來皇上是真的。
雖然事情與自己預想的有偏差，但不妨她将目光移向舒貴人，來一趟，總得有收獲不是嗎？
衆人只顧談笑，卻不知頃刻之間已經暗流湧動，一艘小船在波濤洶湧中堪堪躲過一劫。
禮物鑒賞大會仍然繼續。
賢妃送的是一個精巧的小盒子，孫顏打開來，見裏面是飽滿的五谷，金燦燦的。
“今年風調雨順，是五谷豐登的一年，這是天佑我朝，是上天感念皇上您德耀九州，顧庇佑您的子民。”
衆人心下一驚，紛紛拍起了巴掌，好一個賢妃，當真是心思精巧，機敏過人。看來今晚皇上注定是賢妃的囊中之物了。
皇上心裏其實沒那麽喜歡，賢妃的禮物看似用心，其實有點道德綁架的意思了，風調不調雨順不順，這些事情大臣都告訴過他了，為什麽還要告訴他第二遍？他周景彰英明神武，天庇德佑，所以五谷長得好，這不是應該的嗎？可面對這樣的禮物，作為一個愛民如子賢明持重的皇上，他只能說喜歡。你說賢妃送這麽一盒子五谷，吃呢是不夠吃的，擺在倉庫裏又要發黴，可是扔了吧又對不住她用心良苦怕她傷心，哎，周景彰竟然有點緊張地希望孫顏能借着他的身體，把牢騷發一發。
可是孫顏很不争氣，一點沒能感受周景彰的心情，她滿面春風，只道賢妃真是個七巧玲珑心的人物，周狗子不是自诩忠厚仁恕嗎？見到這種拍他馬屁的禮物，一定是喜歡得不得了。
于是孫顏收下禮物，叫李福回頭把盒子擺在養心殿最顯眼的位置，大大嘉獎了賢妃一番，孫顏還頗為得意地朝周景彰看去：怎麽樣？我懂你的心意吧！
周景彰：不，你不懂。
接下來還有送刺繡的，送盆栽的，送金子銀子的，周景彰都不屑一顧，表示沒有看頭。
誰知孫顏卻是收禮物收到手軟，嘴巴都合不攏了，誇這個繡工精致，誇那個匠心獨運，對着送金子銀子的，她更是笑到嘴巴都合不攏。
妃子們很高興，孫顏也很高興，周景彰卻很郁悶，為什麽他們都覺得禮物很好？是朕眼睛瞎了嗎？
周景彰眼睛瞎沒瞎他不知道，反正他弄明白了為什麽他總是收不到稱心的禮物，原來自己和她們的腦回路從來都不一樣啊！
本來只是沮喪，在景嫔祭出她的大殺器之後，周景彰真個人都要爆炸了，為什麽這個女人總是準确無誤地戳在朕的厭惡點上呢？
景嫔送的是高僧舍利，雖然宮中也有舍利，卻不能與這顆相提并論，她送來的這顆圓潤碩大，夜間還能發出異光，聽聞是得道高僧坐化而成，是難得一見的珍品，先皇尋覓半生也未曾尋到。
孫顏一看：哦嚯！周狗子不愛佛法，可太後喜歡，替他表孝心的時候到了！
于是孫顏喜笑顏開收下舍利，命李福給太後送去，彰顯她的拳拳之心。
周景彰差點氣暈過去，誰讓孫顏擅作主張去當個孝子！他！不！需！要！
行吧，忍，位份低微，人微言輕，周景彰深呼吸，終于平息了怒火，等着把他的禮物展示出來出一個大大的風頭。
誰知李福說了，各宮妃子的禮物讓下人們呈上來放在一邊，皇上稍後會看。這也是因為後宮人數衆多，要是一個個地表揚，終究要詞窮，而且嫔位以下的人準備的東西，沒什麽看頭，這規矩從第一屆花宴便定下來了，也不是針對誰。
周景彰一看，這不成！朕精心準備了好久！不讓你們見見，朕心有不甘，況且，如果朕不作出一個正确示範，你們怎麽知道什麽樣的禮物才是好禮物！
所以周景彰趁施夢一個不注意，站起身來：“皇上，您還沒看過奴婢的禮物！”
他一語既出，滿座妃嫔都掩面竊笑。
這個舒貴人，又是出風頭又是送禮物，真是風騷！
作者有話要說： 孫顏：模仿家長筆跡，我從小練到大！
周蓮花：她們說朕風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