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施夢都求上門來了,景嫔斷沒有不放人的道理,何況她的婢女也是這樣從麗嫔手中把皇上搶過來的,倘若她不允,那就頗有些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意思了。
孫顏囑咐李福多帶些人把景嫔護送到麗影殿,便跟着施夢急匆匆走了。
周景彰雖然疼痛狀況緩解許多,卻依然感覺自己氣血不足,病恹恹地靠在床邊,叫:“施夢!施夢!”想讓施夢幫自己端一杯熱茶來。
施夢沒出現,倒是一個小宮女慌慌張張跑進來:“娘娘,施夢姐姐有事出去了,您若是有什麽吩咐,告訴我就好了。”
周景彰抱着湯婆子輾轉反側睡不着,不知道為什麽,感覺身邊空蕩蕩的,孫顏傻裏傻氣的話語和笑容又闖進他的腦海,孫顏此刻應該在與麗嫔談心吧。明明事情是他授意的,可為什麽他在生氣?還是在生麗嫔的氣?
肚子還是很痛,周景彰反複想到昨夜兩人相擁而眠的事情,就好像那是梅雨季裏的一段陽光,值得拿出來反複咂摸。肉體上的疼痛不能摧毀一個人,但是能漸漸瓦解一個人的意志。
周景彰才明白世界上每個人生下來都是孤獨的,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另外一個人也不能真的來分擔痛苦,坐擁萬裏江山又如何,有些事情只能自己承受。
可如果身邊能陪伴一個人,她知道你的悲喜在乎你的苦樂,那麽黑夜似乎也就沒那麽漫長了。
周景彰突然有些理解寧貴人了,孤獨使人瘋魔,使人變得不是她自己。
好想把孫顏從麗嫔那裏搶過來,周景彰喃喃道。
忽然間,周景彰聽到外面有人通傳說皇上來了,他對着鏡子看到自己的第一反應是欣喜,可是當孫顏真的走進屋子來的時候,周景彰又不肯給她好臉色看了。
“誰讓你來的?”周景彰伴着臉,“你現在不應該陪着麗嫔嗎?”
“這就說來話長了,”孫顏說,“本來景嫔派人把我叫過去,結果你又派人把我叫過來了,怎麽?您覺得我待在這裏礙眼?那我走便是。”
這個施夢辦事還真是……讓人開心,但周景彰沒有立刻表現出來高興,他見到孫顏當真要走,只是拍一拍桌子大喝一聲:“站住!”
周景彰補充道:“你被我從景嫔手中搶走這件事,估計到明天後宮就傳開了,你今晚要是不在這裏住下,讓朕顏面何存,如何讓那些答應常在們信服,又讓朕如何立威!”
孫顏:“那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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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你犯了錯誤,不夠資格跟朕同床共枕的,但是,”周景彰宣布,“朕看你每日辛勤處理政務,也算勞苦功高,就勉強同意你到床上來睡覺。”
孫顏心想我打地鋪也好過跟你蓋一床被子,上次跟你睡一起,到半夜是被凍醒的,摸一摸被子都讓你卷到身子下面去了,我找誰說理去,您的恩典不用,真不用!
“你只能睡在床邊,沒有朕的允許,不能擅自挪動位子!”周景彰嘴上很傲嬌,卻歡歡喜喜地分了好大一塊兒地方出來給孫顏。
孫顏剛爬上床,被子還沒蓋好,周景彰就手腳并用地把孫顏當枕頭使了。
外面傳來悶雷的聲音,斷斷續續,卻隐而不發,好像雷電就在屋脊上低垂,等人探頭出去便将人一下子擊倒。那聲音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似乎能在頃刻間将月琴軒這小小的屋子給掀翻了。
周景彰突然發覺孫顏抓住自己的袖子不肯撒手,身體還在瑟瑟發抖。
“你怕打雷?”沒心沒肺的孫顏身上竟然能有點小女生的樣子,周景彰從未想到過。
“不,不怕。”孫顏不願意承認,卻在悶雷又一次從屋脊滾過的時候将周景彰的袖子攥得更緊。
“那就松開朕!”周景彰裝作皺緊眉頭,将孫顏往外推。
好像積蓄了足夠的力氣,外面的雷不再是打呼嚕一樣斷斷續續,而是猛地一聲炸開了,席卷天地,連屋子都好像在震動,世間萬事萬物皆暴露在它的面前,紫禁城朱紅的宮牆和高聳的城樓在驚雷面前如同孩子的玩具,風一吹便能倒。
“行行行,我怕,我怕還不行嗎?”孫顏驚叫着朝周景彰懷裏、被子裏面鑽去,将整個人縮進被子裏,朝着溫暖地地方尋求保護,尤其是周景彰的懷抱特別的暖和。
周景彰“哈哈”笑她,一面笑她,一面嘲諷她,還順道嫌棄她。
“你把朕的被子都搶走了!朕要把你趕出去!”雖然他嘴上這麽說,可那只手分明把孫顏朝懷裏摟得更緊了些。
過不多久,周景彰還在靜坐聽雨,忽然察覺懷中人老實下來了,仔細一看,孫顏不知何時已經入睡了,明明怕得要命,竟然還能這樣快入睡,往好裏說是奇女子一個,難聽點的話,那就是一個沒心沒肺的豬猡!
盯着孫顏的睫毛投下的影子,周景彰心中湧起一種異樣的情緒,他對孫顏這般,究竟只為着她頂着自己的皮囊,還是為着皮囊下的她?
外面風雨交加電閃雷鳴,景嫔一個人對着蠟燭哭泣,閃電時不時将她的面龐映照得雪白。
“娘娘!”付瑤十分擔憂,将窗子關上,避免外面的凄風苦雨吹進來,“不就是讓舒貴人撿了個便宜嗎?何至于把您氣成這樣。您肚子裏可是懷着龍胎,為了那種人氣壞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值當!”
“一個賤婢,不過暫時靠着她的臉蛋受到陛下恩寵,待他日本宮誕下龍子,定要她好看!”景嫔咬牙切齒地說道。
“她一個答應,這麽短時間內就爬到貴人的位子上,難道不該是引起注意嗎?”風雨夜中,一穿蓑衣戴鬥笠的女人悄然而來。
“沈嬷嬷,怎麽是您?”景嫔擦幹臉上的淚珠,急忙請她進來,“可是父親又有什麽吩咐?”
付瑤探頭四下望去,雨下得大又是深夜,沒人看到,這才匆忙将門關了。
沈嬷嬷将雨具摘了,從袖中摸出一封信來:“這是龐大人要我交與你的。”
說完,沈嬷嬷便再次如幽靈一般閃進雨夜不見了蹤影。
景嫔将信封拆開,裏面有一張紙,還有一份奏折。
“娘娘,您怎麽這幅模樣?可是大人在朝堂上叫人抓住了什麽把柄?”
景嫔道:“比那還要可怕。”
付瑤神色凝重起來,她知道這次她們遇到的是前所未有的難題。
“付瑤,你有沒有覺得皇上從上次病愈之後便有些不對勁兒?”
付瑤轉着眼睛想了一會兒:“恕奴婢愚鈍,不知道娘娘您說的不對勁兒是什麽意思?”
“父親說,從那次病愈後,皇上的字跡像變了個人似的,”景嫔将奏折打開來細細看,“确是如此,皇上師從紀大人,字體端正古樸,斷不是這般娟秀。”
付瑤将燭臺移過去:“的确不是皇上親筆。”
“而且,皇上從前最是寵愛寧常在,卻突然之間将她冷落,而封了祝、孫二人。我就說為什麽事情處處透露着詭異。”
“娘娘您的意思是?”
景嫔悶哼一聲:“現在的皇上,不是真的皇上!”
付瑤捂住嘴巴:“這怎麽可能?難道世界上還能有第二個人長得跟皇上一樣?”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天下之大,找個形貌相似的又有何難,況且,”景嫔道,“我曾聽聞胡人有一種把戲叫易容術,能用動物皮革制成人的面容,貼在臉上,就連最親近的人也難以分辨出來。”
“娘娘您是懷疑孫氏魚目混珠?但皇上可是九五之尊,每日進出有侍衛太監跟随,孫氏不過一個小小的答應,她又如何能動得了手腳?”
景嫔握緊了椅子的扶手:“那日,皇上突發疾病誤了早朝,李公公卻封鎖消息,養心殿任何人不得外出,就連本宮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件事的。”
“您是說那期間,皇上可能遭遇了什麽不測,現在養心殿裏那位,是李福那奴才找來的替身?”
“雖然不願做如此猜測,但事情處處透露着反常,唯有這一說法才能解釋異狀。”
付瑤又問:“可,萬一,奏折是皇上授意孫氏批閱的有待如何?”
“現在養心殿裏那位是真是假,待本宮試探試探便知。”景嫔重重地咬字,一只手摸摸自己隆起的小腹,皇上最好是死了,這樣她一來能夠親手擒住逆賊,給自己讨一樁功勞,二來皇上還年輕,只留下幾個公主,那自己腹中的皇子,必定是未來的國君,自己也當然是未來的太後,何樂為不為?
“娘娘,您可有什麽打算?”付瑤問,“奴婢看孫顏是個愚鈍的,只她與祝和光交好,祝和光是個機敏的,經過上次的事情,怕是已經對我們有了防範之意,要是再想下手,怕是有些困難。”
“不急,”景嫔道,“過兩日便是牡丹花宴,我倒要看她們如何露出馬腳來。”
付瑤聽景嫔這麽一說,也覺得是個好主意。扮演一個人,可以扮一個時辰,一天,可日子長了總會露出馬腳的,皇上是何等見識的人,那是天上明月,又豈是一個凡夫俗子能随便學得的?
牡丹花宴是從本朝才開始的。周景彰還是太子時,便與太子妃感情甚篤,等他即位為皇上後,兩人之間也是恩愛如初。只是成了一國之母,總是不便再去宮外走動,為着這事兒,皇後便一天天憔悴起來。
周景彰知道這事兒後,命人在禦花園種上牡丹花,只因皇後從前還未出閣時院子裏有大片的牡丹。周景彰素來節儉不喜鋪張浪費,卻為皇後做到這個份上,這一番勞民傷財沒有讓史官對他怨聲連連,倒成就一段佳話。民間有出戲碼《牡丹頌》講的便是這件事。
作者有話要說: 覺得自己好正經,想吃肉,想虐身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