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
“就在東門外,很好找。”他一臉殷勤,心中飛快地轉着念頭。
郦遜之站起身,雪鳳凰叫道:“吃完再走也不遲!”郦遜之道:“只怕等你吃完,什麽都燒完了,有什麽好瞧?”提步往樓下走。楚少少攔在他面前,“郦兄當真要去,我奉陪如何?”郦遜之搖了搖頭,“多謝美意,今日已經太叨擾,以後再說罷。阿雪,我們走。”
雪鳳凰惱火地盯了一眼熱騰騰的菜,沒奈何地站起身,想了想,夾起一只較小的龍眼鹌鹑,捏在手中。楚少少道:“郦兄莫急,我向掌櫃的借兩匹馬,兩位可到得快些。”轉身飛速下樓。
郦遜之望着雪鳳凰道:“你的胃口真好。”雪鳳凰扮個鬼臉,幾口消滅了那只鹌鹑,用絲帕拭淨手中的油漬,悠悠地道:“哼,你想餓死我可不行,吃頓飯都匆匆忙忙,難道想去救火?”
“我怕我的朋友會在那兒。”郦遜之說完,匆匆下樓。雪鳳凰看了一眼滿桌的好菜,只得跟了下去,拍拍他,“喂,看在你為朋友的分上,不和你計較,晚上我可要安安靜靜地吃頓好的,不許你再吵我。”她靠近他,在他耳邊低語道:“我不是你的丫鬟,別虧待了我。”
郦遜之笑道:“我明白。”這當兒楚少少正走過來,故意裝作沒看見他倆的親密樣,待了片刻才迎上前,“馬就在門外,路上小心。”郦遜之言辭誠懇地道:“十七郎,多謝。”楚少少不由心喜,“好說好說。改日一定上門拜會,後會有期。”
兩人出門上馬,直奔東門而去。郦遜之知道江留醉可能未回到柳家莊,但是,身為武林十三世家之一的柳家莊,在京城的地位也算不一般,究竟是誰有這樣的膽子?他十分好奇。
“你認識柳家莊的人麽?”郦遜之在馬上大聲問。雙騎自街巷間如飛鳥掠過,街面嘈雜熱鬧,說得不大聲還真聽不見。雪鳳凰叫道:“老爺子柳行雲、大公子柳亦杉、兩位小姐柳若絮和柳如焉都曾見過,不過他們可認不得我。”
轉眼馳過了兩條街,郦遜之大笑,“是不是有很多人,你認得他們,他們不認得你?”雪鳳凰得意地道:“對極了。不然我沒動手,人家先提防我,豈不是難上加難?要是人人都認識我,就得易容出門了,我花容月貌,往臉上塗那些東西,虧大了。”
郦遜之一笑,和雪鳳凰在一起,他感到回到了從前的日子。比起和龍佑帝相處,更加感受到此刻簡單的心境是多麽愉快。
穿過幾條坊巷,東門在望,眼見得濃煙漫天直沖雲霄,燒得甚是厲害。郦遜之再看雪鳳凰,開心地張着嘴,眼都直了,把馬鞭舞得飛快。他搖頭想,她的歲數雖比他大,卻仍像小孩子。
兩人快馬加鞭出了城門,城外人流密集,從四面八方流向柳家莊,兩人和馬仿佛被厚厚的棉被包裹在內,動彈不得。柳家莊內一片紅豔豔的火光挾着四散的黑煙,如魔神鬥法,隐約傳來兵刃相交的聲音。
一日之內,這是郦遜之第二次看見火光沖天。吞噬一切的火焰傲慢地舒展它的手臂,把希望捏在手裏,盡情撕毀。目睹火焰熊熊燃燒而人無能為力,郦遜之在遙望的那刻有着不為人知的感慨。
他很想湊近瞧個仔細,無奈人流緩行欲速不達,只能慢慢順着人流前進。
柳家莊門前聚滿了好事的人群,指指點點像有喜事似的熱鬧非凡。不少人端着水往莊內趕,卻杯水車薪無濟于事。莊內忽然飛起一條黑影,蹿上了一座樓閣的屋頂,郦遜之心念一動,腳在馬镫上使勁一踩,整個人自馬背上騰越而起。他一路踩着路人的肩往柳家莊而去,動作甚是迅疾。路人雖被踩了一下,卻并不自覺,直到看到有個人會飛似的在衆人肩上而行,才意識到做了墊腳石。
雪鳳凰看他徑自走了,嘴中嘟哝道:“哼,真當我是跟班不成?管也不管就跑了!”只好跟過去,從衆人頭上掠過。這回衆人有了提防,盡管不可避免要做墊腳石,那句喝罵卻逃不了。一時間,十來人罵開了聲,惹得雪鳳凰心頭火起,身到柳家莊門口時回轉頭來,揚手就是一把暗器。
她的暗器頗為奇怪,似沙非沙、似粉非粉,洋洋灑灑一大片,狀若黃土飛滿天。她撒完暗器,哼着小曲進門找郦遜之的蹤跡,身後“阿嚏”“阿嚏”的叫喚不絕于耳。莊內噼噼啪啪的火聲,竟擋不住這驚天動地的打噴嚏聲,雪鳳凰心中得意,冷不防和一個急匆匆救火的人撞了一下。
“哐啷”一聲,木盆落地,淋了她一身的水。
“喂!”雪鳳凰大叫,衣衫盡數濕了。那人連聲賠不是,趕着打水去了。雪鳳凰暗叫倒黴,好在近處火勢甚大,烤得人暖暖的,雖是冬日也不覺冷。她東張西望,除了端着水具在救火的人外,莊內沒見異樣。“不是說有人在打架麽?人呢?”
她語聲剛落,瞥見東北角落裏有四五個人圍在一處。待走近了,見一女子卧在地上,臉色慘白,正是柳家莊二小姐柳如焉,身邊兩人是柳亦杉和柳若絮。雪鳳凰念頭飛轉,“好家夥,竟然燒了柳家莊,還傷了二小姐,這梁子結得可不小。”
正想着,身後忽有人拍了一下,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問:“她傷勢重麽?”回頭一見,郦遜之喘着氣,問那個她不認識的少年。那少年正是江留醉,見到郦遜之十分欣慰,忙道:“我不曉得,二小姐暈過去了,看不出傷勢深淺,要是花非花在就好辦。你怎麽也來了?”
郦遜之道:“我聽說柳家莊出事,怕你在這裏。”江留醉搖頭,“我遲了一步,在城裏聽到消息才過來。”他把郦遜之拉到一邊,低聲問道:“會不會是因為我的緣故,連累了他們?”郦遜之想了想道:“你是說那幫追兵?他們以前對付你沒這麽狠毒,我倒覺得這手法……”
他忽然停住了,江留醉接口道:“和大理寺一模一樣。”
“不錯。”郦遜之剛說完,雪鳳凰耐不住湊過來問:“公子,這位是……”郦遜之忙道:“忘了讓你們認識。江兄弟,這是……阿雪姑娘。阿雪,他是我的朋友江留醉。”雪鳳凰道:“幸會幸會!你知道傷她的人去哪兒了嗎?不是說這兒打起來了麽?怎麽一個人影沒瞧見。”
“我來時那些人已經走了,柳家兄妹都受了傷,柳行雲老爺子和夫人今日恰好出遠門,就靠他們三兄妹和幾個武師應敵。據說來人很有兩下子,才不過三個人,就打得這兒一片狼藉。好在有個蒙面人打退了那三人,不然,聽亦杉說,他們恐怕性命不保。”江留醉回頭望了柳家兄妹一眼,柳若絮嗚嗚哭了起來。
“我進來時看到一個身材纖瘦的黑影,可惜遲了一步,讓他跑了。”郦遜之指向西北方,遺憾地道。江留醉搖頭,“你弄錯了,那是柳家的救命恩人。不過,他的形跡很奇怪,打退了敵人就走,而且始終蒙面,不肯露出真面目。”
郦遜之望望眼前完全處于火海的柳家莊,心中疑團盡起。他朝衆人走過去,柳亦杉見他是江留醉的朋友,便讓了讓。柳若絮紅着眼,左手按着右臂上的傷口,忍痛問:“留醉哥哥,你知道如焉她怎麽了嗎?為什麽還是不醒?”
郦遜之俯下身道:“讓我看看。”拿起柳如焉的右手診脈。“不妨事,她氣力不濟,一口氣喘不上,歇會兒就好。”順手推了她幾處穴道。
柳如焉悠然轉醒,睜眼便是一句:“爹爹救我!”柳若絮握住她的手,又是笑又是哭,“好了好了,你總算是醒過來了,醒過來就好!”柳亦杉向郦遜之道謝,郦遜之搖搖手,朝江留醉使了個眼色,便起身告辭。柳氏兄妹稱謝不疊。江留醉的行李燒了個一幹二淨,只好随郦遜之而去。
道別了柳氏兄妹,江留醉、郦遜之和雪鳳凰三人出了柳家莊的大門,門口看熱鬧的人依舊沒有散去,有說有笑有惋惜有嗟嘆。好幾人揉着紅紅的鼻子,看到雪鳳凰出來,紛紛躲到一邊。雪鳳凰心中好笑,卻聽郦遜之玩笑道:“你怎麽跟我進來了,我指望你看馬呢!”
雪鳳凰生氣道:“你真把我當丫鬟?姑奶奶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我不是來聽你使喚的!我記下了,錯過三次,欠你的就算還清。到時我想走就走,天王老子也拉不住。”她出得門來,被風一吹,身上猶濕,不由瑟瑟發抖。
郦遜之被她一陣搶白,愕然道:“我可沒怨你,這馬是借來的,我以為你會幫我看好。”見她俏臉通紅,換了口吻道:“是我的不是,不該怨你。你怎麽弄得一身濕淋淋的?快找個地方換過衣裳,凍出病就糟了。”
雪鳳凰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想到剛剛過捉弄別人,此刻輪到現世報,又不高興。“這麽多人,馬也沒了,上哪兒去?”郦遜之道:“我家就在左近。這裏人多,沿牆走應該能快些。”他指出一條路來,三人順着牆根走了一陣,總算擠出人群來到城門邊上。
等三人回到康和王府,郦遜之交代仆役準備沐浴之物,又備了一套新衣給雪鳳凰換用。趁着仆役忙活,叫了各色玲珑的糕點給她嘗新。這一招果然有用,雪鳳凰一臉不耐抛至九霄雲外,一面吃一面叫好道:“你家廚子有兩下子,今晚有口福了。”
見江留醉在一邊幹坐,雪鳳凰空出嘴來,招呼他道:“你是他兄弟?”
“是啊,我們雖然認識不久,卻極投契。阿雪姑娘是……”江留醉不曉得她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和郦遜之說話如此不客氣。
“既然不是外人,可得說真話。我叫雪鳳凰,和他有幾分淵源。不過,”她瞥了郦遜之一眼,見他聚精會神地聽下文,嘴上依然逞強道,“當着外人我說是他丫鬟,是給他面子,哼,其實任他是誰,想差動我除非天地翻個過兒。你也不能吩咐我做這做那,不然我連你也不放過。”
江留醉喜出望外,連忙笑道:“芳駕說哪裏話,我早就聽說過名盜盛名,今日一睹芳容,是我的榮幸,怎敢差閣下做事?閣下有什麽吩咐,江留醉自當從命。”他最愛交的朋友就是三教九流的性情中人,雪鳳凰快人快語,正對他的性子。
雪鳳凰聽了大為得意,左手正拿着一塊紅豆糕,卻也顧不得,朝江留醉搖了兩下道:“你別叫我芳駕啊、閣下的,我出道比你早,算來是你的前輩……”說到此處見郦遜之眼中含笑,她是聰明人,自然點到即止。如從東海三道算起輩分,她是郦遜之的晚輩,吃虧的還是她,忙道:“我一個姑娘家,你把我叫老了,耳朵可不受用。你叫我阿雪或雪兒都成。若叫雪姑娘叫順口了,在外人面前就不好遮掩。”
郦遜之此時插嘴道:“委屈你了。”雪鳳凰撅嘴道:“話說得漂亮未必心誠,你只要待我好些,我又不是刻薄之人。好啦,不和你們聊了,水開了沒?我都凍壞了。”郦遜之讓婢女領她去沐浴更衣,雪鳳凰臨走挑了顆糕上的草莓,邊嚼邊去了。
郦遜之待她一走,拉江留醉坐下,問:“你在大理寺有何收獲?”江留醉道:“我只知大理寺因失銀案與京都府不和,大理寺力主嚴懲嘉南王,想把嘉南王一齊拉下馬。但京都府那裏,金無憂一心想徹查到底,主張沒有證據不可拿人,便把傳嘉南王進京之事給阻下了。”
郦遜之點頭,想到金無憂不知去了嘉南王府沒有,暗自為南方的形勢擔憂。由此想到紅衣,忽地渾身一個激靈,驀地拿出那枚天宮靈符,道:“如果謝紅劍、嘉南王和紅衣是一夥,劫走燕郡主的人又是誰?除非,那是他們合夥做的一場戲?”若是如此,謝紅劍就是故意讓紅衣現身,好在皇帝跟前安排人手。
江留醉想起小童的一句話,他說過,取信燕飛竹的信物根本不用偷。他是在暗指什麽?若真是嘉南王交給藍飒兒的,何苦再去請如影堂的人來保駕?難道是為了欲蓋彌彰?
他說出想法,郦遜之百思不得其解,想起早間小童下毒之事。“記得小童說過,他下毒是為了讓你一日不能運功,難道他事先知道柳家莊一事,怕你襄助,故意讓你暫時失去功力?可是即便你內力不失,也未必正好在柳家莊,何苦防患于未然?”
江留醉道:“這人始終古裏古怪,透着邪氣。有件事我很擔心,那幾個天下聞名的殺手都參與了此事,能請動他們的人并不多。”郦遜之明白他的意思,懷疑的主謀裏添了嘉南王,實在出乎意料,斟酌了道:“嘉南王雖有可疑,我總覺得他的嫌疑少于另一個人。”
江留醉聽到這裏,自然明白他說的是雍穆王,也不附和。
郦遜之繼續說道:“如果是嘉南王監守自盜,他一定瞞過了郡主,郡主以為她父王有難才會私自離家。嘉南王将信物交給藍飒兒,讓她一路護送郡主到京,但卻不想讓郡主查到什麽。他特意找如影堂的人付了保金,讓如影堂派人保護郡主。正巧路上郡主遇見你我,藍飒兒怕到京城後夜長夢多,就在近京城之地劫走了郡主。”
“若真如你所說,我就不必繼續找郡主的下落了。”
“不,找到了郡主,很多事就順理而出。也許是天宮主謝紅劍一人所為,和嘉南王并不相幹。不過,不論誰是主謀,如果金無憂一無所獲,他們何必殺他?我想,也許那日金無憂救你後,發現了什麽秘密。”
“也許他在見我之前就已經發現了。”江留醉順口說道,說完驚了一驚。究竟會是什麽秘密?是不是他那時已在懷疑嘉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