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由于自己的丈夫是一位人盡皆知的大才子, 年氏對于那些有學問的讀書人自然有一種隐隐的崇拜尊敬。當看到雜志編輯們在評論文章中以極為恭敬的口吻稱呼她為“張箋茹女士”時, 年氏不由自主的心髒砰砰亂跳、雙頰發紅——這不僅是由于激動興奮, 也是由于羞愧不安。
對于自己有幾分能耐, 年氏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雜志編輯們對她的恭敬,是因為她也是文章作者之一,但事實上, 她并沒有付出什麽, 一切都是沾了自家兒子的光。
大約是有些愧對于雜志編輯們的尊敬, 年氏下意識想要讓自己變得更好一點,終于開始嘗試着尋找一些書籍來充實自己——當然, 她這樣做,也是希望今後兒子與自己讨論文章的時候, 自己能夠言之有物,能夠真正幫助自己的孩子。
人也許就是這樣, 很容易被周圍環境所影響。當所有人都輕視、忽略一個人的時候, 那人很容易自暴自棄、得過且過。但是,當他得到贊許, 發現自己正肩負着他人的期待時, 大多數人都會試圖振作起來,想要配得上他人的贊美, 想要回應他人的期望,于是在自我的鞭策下越來越努力。
只要年氏主動踏出這一步,那麽一切都容易得多了。
為了鼓勵年氏的求學之心, 孟晖特意将原主看過的書籍搬出來挑挑揀揀一番,然後選出了那些語言平實、淺顯易懂,又能夠鼓勵年氏積極向上、獨立自主的文章,供她在閑時翻閱品讀。而年氏也很信任自己的兒子,對于孟晖交給自己的書籍文章沒有半點排斥,讀得十分認真,甚至還會與孟晖探讨一二。
這一日,孟晖與年氏如往常那般窩在原身的小書房中,安安靜靜的讀着自己的書。但很快,一陣下人們慌亂的驚叫聲打破了屋內的歲月靜好。
年氏吓了一跳,連忙站起身向外張望,臉上驚慌不安。勉強穩了穩心神,她朝孟晖笑了一下,柔聲安撫:“樂兒,外面似乎出了點事兒,娘出去看看。”
“娘,我跟你一起。”孟晖站起身,表情也有些擔憂,但心中卻十分安寧。
——剛剛,光球已經向他彙報過了,氣運之子目前就在年府之外。很顯然,他這一次以文章釣魚的行動頗為順利,大魚已經順着魚餌,主動跑過來咬鈎了。
“不行,外面太亂了,樂兒你身體剛好,小心被沖撞了。”年氏皺眉擺手,一口否定了孟晖的話——她在任何事情上都能順着自己的兒子,唯一的堅持就是他的健康。
看年氏這般堅決,孟晖也沒有過多糾纏,老老實實的重新坐了回去。反正他相信,氣運之子千裏迢迢跑到這裏來,肯定不可能見不到他就無功而返。
見兒子聽話,年氏松了口氣,又安撫了幾句後便在丫鬟的攙扶下離開小書房,而與此同時,年府的大門也被人毫不留情的狠狠踹開。
同樣接到消息的年老爺與年老夫人已經匆匆趕到門口,眼睜睜看到自家府門大開,而兩排身穿統一制服、荷槍實彈的大頭兵則從門外兇神惡煞的沖進來,轉瞬間就将他們圍了個結結實實。
在這群士兵之後,是一位青年軍官。軍官一襲筆挺的軍服,腳蹬直筒皮靴,腰間配着手.槍,渾身血腥之氣。他的面容十分英俊,那是一種鋒利到讓人不敢直視的俊美,漆黑的瞳孔深邃冷酷,鷹鈎鼻,嘴唇薄削,怎麽看都有一種刻薄寡恩的味道。
年氏一家雖然是頗有資産的鄉紳,但都是老實本分的鄉下人,哪裏見識過此等陣仗?當即,年老夫人就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只能靠着身邊的丫鬟瑟瑟發抖。而年老爺子也吓得夠嗆,但他畢竟是一家之主,不得不壯着膽子上前一步,顫顫巍巍的朝年輕軍官拱了拱手:“這、這位軍爺,不知您來此有何貴幹?”
年輕軍官的腳步铿锵有力,他邁着大長腿施施然進門,環顧一周後似乎頗有些失望,随後便将視線投向面前表情倉惶的年老爺子,微微一笑:“我是來找人的。”
雖然年輕軍官的态度似乎不錯,但年老爺子卻沒有絲毫放松,反而越發惶恐:“敢、敢問軍爺……是來找誰的?”
“我來找你孫子。”年輕軍官仿佛是随意般撫摸着皮帶上挂着的槍套,動作漫不經心,卻吓得年老爺子眼睛都直了,“年康樂,他是叫這個名字吧?”
聽年輕軍官說起孫兒的名字,年老爺子的表情更加難看:“這、小人的孫子的确叫這個名字,但我那孫子自小體弱多病,鮮少出門,不知是哪裏得罪了軍爺……”
“我也聽說他身子骨不好。不過,就算不怎麽出門,他的本事也很是不小呢。”年輕軍官輕笑一聲,眉眼間頗有些意味深長,“那位在《新文學》上僅僅發布了兩篇文章便引起軒然大.波的‘瓊枝先生’,就是他,沒錯吧?”
年老爺張口結舌半晌,十分想要否定,但他先前早已将這件事宣揚的人盡皆知,此刻根本無法反駁,真是悔不當初。
這個時代,文人的筆杆子還是很厲害的。他們崇尚言論自由,經常會在各種報刊雜志上針砭時弊,而這樣言辭犀利的文章,自然極有可能踩中某些大人物的痛腳,吸引他們的仇恨。
當年輕軍官說出“瓊枝先生”這個名字時,年老爺子第一個反應便是文字惹禍,雙腿一軟,就想要跪下為孫子求情,卻不料青年軍官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
年老爺子努力壓了壓身體,卻發現自己被青年軍官扶得穩穩當當,根本跪不下去,頓時整個人又是無措又是惶恐,差點擠出幾滴渾濁的老淚。
發現自己将老爺子吓得夠嗆,年輕軍官用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行了,老先生,你不用這般擔心。我這次拜訪又不是為了尋仇,只是愛惜‘瓊枝先生’大才,慕名而來罷了。”
年老先生默默站直了身體,看了眼自家搖搖欲墜的府門,哽咽一聲。
年輕軍官循着他的視線扭頭看去,面上劃過一絲心虛:“貴府的大門,我會負責修好的。其實也是誤會一場。我的人上前敲門,你家的仆從似乎誤以為我們是歹人,不肯開門,我手底下的兵脾氣都不算好,如此被拒之門外難免上火,再加上我先前也沒說清楚,下令的口氣有些急,他們擔心誤了我的正事,便直接踹了門。”
年老爺子抽了抽嘴角,只覺得自家仆人的判斷并沒有錯——這一群兵痞子,怎麽看都像是歹人啊!不閉門自保,難道還要開門揖盜不成?!
當然,這種大實話年老爺子是不敢說的,只得朝年輕軍官連連致歉,表示自己一定會好好将這群沒有眼色的仆從教育一番。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年老爺子實在無法阻止年輕軍官去見自家孫兒,只得硬着頭皮,行了個禮:“既然如此,那小人就親自為您帶路,去見見我那可憐的孫兒吧。”頓了頓,看軍官迫不及待朝士兵們打了個手勢,便越過自己往裏面走,年老爺子連忙小跑兩步跟上,遲疑半晌,終究還是強忍着懼怕仔細叮咛,“軍爺,我那孫子自小體弱,患有心疾,前不久還大病了一場,差點沒熬過去。還請軍爺小心則個,千萬別吓壞了他……”
聽年老爺子絮絮叨叨,年輕軍官下意識皺了皺眉,眼底劃過一抹擔憂急切,下意識放柔了聲音:“那是自然,老先生放心,我心慕瓊枝先生已久,絕不會傷他分毫。”
年老爺子:“??????”
——心慕是個什麽鬼?
就在年老爺子帶着青年軍官往偏院裏走的時候,路上恰巧遇到匆匆趕來的年氏。年氏突然見到外男,驚了一瞬,下意識遠遠收住腳步。
年老爺子對她安撫般點了點頭,便引着青年軍官繼續前行。年氏停在原地躊躇半晌,想要避到一邊,卻又擔心自己的孩子,最終還是一咬牙一跺腳,小心翼翼的跟在了兩人身後。
安安分分的坐在書房裏,孟晖看着光球投放出的地圖上那團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氣運團,面上的表情又是輕松又是惆悵,十分糾結。
“……一切都在按照晖晖你的計劃進行,但是你似乎并不怎麽高興?”光球小心翼翼的詢問。
“事情按照我的計劃發展,這就說明我先前對于這位不知名的任務目标的推測并沒有錯。”孟晖嘆了口氣,眸光莫測,“這是好事,也……并不是太好。”
光球聽不懂自家宿主模棱兩可的回答,也讀不出他複雜混亂的情緒變化,但見孟晖卻并不打算進一步解釋,它也沒有繼續追問——反正自家宿主是有分寸的,它只要乖乖聽話就行了。
進行了一陣腦內風暴,孟晖很快将屬于自己的情緒收斂,随後微微蹙起眉頭,擡手按住了自己的心髒,做出一副擔憂急切的模樣斜靠在軟榻之上。
在他擺好POSE的下一刻,小書房的門被.幹.脆利落的推開。年輕軍官沒有半點客氣,一馬當先的大踏步入內,鷹隼般銳利的眸子瞬間便鎖定了軟榻上表情茫然無措的病弱少年。
年輕軍官呼吸一滞,腳步微停,但下一瞬,他已然快步沖了過去,幾乎帶起一陣旋風,堪堪在軟榻前收住腳步。
半跪在軟榻上,彎下筆挺的背脊,年輕軍官捧住少年蒼白瘦削的面頰,用拇指在那青紫色的唇瓣上抹了一下,毫不掩飾自己那幾乎泛濫的憂心忡忡與關心憐愛:“怎麽回事?你怎麽病得那麽嚴重?”
跟在他身後,一臉迷茫的衆人:??????
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揩了油的孟晖:“………………………………”
——雖然一見面就被對方動手動腳什麽的已經是老操作了,但你也不能這麽自來熟吧喂?!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阿羞羞羞鳥、猶記驚鴻照影、吃土少女會吐土、Mack 和 龍畫然 五位小天使扔的地雷,還有 Ashley 與 烏啼 親愛噠扔的手榴彈=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