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登基大典當日, 風和日麗,天朗氣清。
由于老皇帝仍在, 故而蕭堯無需像是大多數父死繼位的皇帝那般身穿衰服至先帝牌位前祭拜,只需要事先由禮部官員去天壇、太廟等處告知先祖神靈便可。
一大清早,蕭堯便換上了明黃色的衮服, 其上繡着精美的十二章紋飾, 冕冠玉旒下豐神俊朗的面孔半遮眉目,令人無從窺伺其真實情緒。
而孟晖也是一身新制的國師袍服,外表與先前那身并無太大差異,但用料卻更為考究貴重,其上點綴的金絲玉石随着他的一舉一動流光溢彩, 耀眼奪目。
不得不說,明黃與正紅實在是很挑人的顏色,顏值一般的人穿起來難免有些傷眼, 但蕭堯玉樹臨風、威儀天成, 孟晖則容貌秀美、寶相莊嚴, 這兩人一金一紅站在一起,反而被明豔的顏色襯得姿容愈甚,不僅賞心悅目, 竟然還頗有幾分般配之感。
浩浩蕩蕩的儀仗隊在前方開道,蕭堯與孟晖在鐘鼓奏鳴聲中前往奉天門禱告,而一衆官員也在禮部官員的引導下進入皇宮,跪在午門外廣場的禦道兩側。
雖然對于這個位面中登基大典的流程并不知曉,但禮部尚書十分有心, 并沒有為孟晖安排什麽太過複雜的活計,只需随同蕭堯一起祭告天地鬼神即可,尚且在他所能承受的範圍之內。
在光球的協助下,孟晖順順利利的念完了那十分拗口、連他自己都不知到底說了些什麽的禱辭,随後神色平靜的從托盤中取過酒杯,遞到蕭堯手中,由他向諸位神靈舉杯,又将酒水祭灑于地。
敬告天地後,孟晖也并未如其餘負責祭祀的官員那般退下,而是錯後一步,随蕭堯下了奉天門,經由廣場禦道,進入奉天大殿。
恢弘莊重的中和韶樂聲中,蕭堯自奉天殿禦座上落座,孟晖側立一旁,其餘文武百官則依官階高低魚貫入殿。
太上皇精力不濟,并未參加此次登基大典——其實就算他還能堅持,心裏大約也是不願意來的——只是派德安将傳位诏書送了過來,當庭宣讀。
诏書宣讀完畢,便相當于正式确認了蕭堯的皇帝身份。禮部官員奉上傳國玉玺,文武百官當即行三跪九叩之禮,而孟晖則并未如衆臣般叩首,而是雙手合十,向新皇垂首鞠躬行禮。
叩拜之後,鼓樂聲停,百官慶賀,四方諸國亦派遣使者朝賀,整個過程井然有序,莊嚴肅穆。
眼看整個流程順利完成,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氣,本打算禮畢後送走新皇,然後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卻不曾想一直安安分分的新皇卻突然鬧了幺蛾子。
就在禮部官員即将宣布大典結束之前,蕭堯輕咳一聲,在所有人莫名其妙的茫然目光中自禦座站起,顯然一副“我有話說”的模樣。
新皇要說話,自然沒有人會阻止,但突然冒出一個流程中沒有的“發言”環節,衆朝臣都是又懵逼又惶恐。
——不得不說,自從那場血洗京城的大劫之後,每當看到蕭堯這張英俊帥氣的面孔,衆人就不由得心底發毛、惴惴不安,都快要形成條件反射了。
但凡是能夠在朝廷中混的,沒有一個會是傻子。太子突然失蹤、一朝回京卻迅速成為最終贏家,任誰都能看出此中貓膩——倘若不是準備充足、計劃周密,又有誰能夠在一片血雨腥風中如此輕而易舉便逆風翻盤、轉敗為勝?
當塵埃落定之後,衆人反過頭來細細思索太子的諸多行動,越想越是心驚膽寒。很多事情,平時不顯山不露水,身在局中之人更是看不清摸不透,但一旦勝負已分、重新複盤,那些一環扣一環的暗潮洶湧便在這些“事後諸葛亮們”的抽絲剝繭中水落石出。
甚至,有些莫須有、或者僅僅是巧合的事情,也被吓破了膽的衆朝臣們扣在了新帝的身上,使得蕭堯的形象越發神秘莫測,令人無法産生任何抗拒之心。
此時看新皇要說話,衆朝臣立刻凝神細聽,生怕漏過一絲半點、令他們無法領會聖意,而對于衆臣如此畢恭畢敬、謹小慎微的模樣,蕭堯表示自己十分滿意。
——他既然要做皇帝,就絕不允許被朝臣掣肘,必須要一切以自己為中心才行。
微微勾了勾唇角,蕭堯擡手朝如今已取代德安成為總領太監的啓銘示意一下。啓銘早有準備,立刻躬身來到近前,後面還跟着個手捧兩份聖旨的小太監。
第一份聖旨,是例行的大赦天下——當然,那些因謀逆而論罪之人并不在赦免之列。
雖然登基大典的流程并未涉及此項,但在此時頒布倒是也還算合情合理。衆人紛紛松了口氣,緊繃的神情也稍稍舒緩,然後開始猜測第二道聖旨是什麽內容。
按照常理,在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之後,就是為後院一衆女子冊封了。但據說新皇身為太子之時潔身自好,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這是準備冊封誰呢?難道新皇還暗搓搓的藏了個心上人不成?
就在衆人浮想聯翩之際,前一道聖旨宣讀完畢,啓銘雙手捧起第二道聖旨,卻并未打開,而是畢恭畢敬的送到蕭堯面前。
朝臣們瞪大了眼睛,眼睜睜看着蕭堯擡手将聖旨接過、展開,竟是打算親口宣讀诏書,剛剛放松的神經頓時再次緊繃,而站在旁邊的孟晖也油然而生一股不妙的預感——因為在拿過聖旨的時候,蕭堯含笑看了他一眼。
對于這一眼,孟晖只有一個念頭:豬隊友又要坑了,自己必須穩住。
果不其然,這一道聖旨,就是關于他的。
對比前一道聖旨不怎麽走心的例行公事,第二道聖旨顯然是蕭堯親手所寫,洋洋灑灑。在聖旨中,他先是沒怎麽留臉面的對于前一陣的兄弟相殘唏噓一番,随後話鋒一轉,開始極力贊美玄臻國師的慈悲為懷、大義凜然,不僅親赴邊關濟世救民,更是在他被兄弟陷害之時只身赴難,救他于水火之中。
對于太子遇險被玄臻國師所救一事,朝中諸人都曾有耳聞,不過卻大多來源于同僚之間的私下交流,并未得到官方證實。如今新皇這一道聖旨,便是要将此事公之于衆,記入皇家正史之內——從此以後,無論此事是真是假,都是鐵板釘釘的真相了。
當然,新皇專門寫一道聖旨,可不僅僅只是為了贊美玄臻國師的功績,而是要給予貨真價實的嘉獎的。衆臣各懷心思,果不其然在聖旨最後聽到了“加封玄臻國師為聖王”的詞句。
國師,雖地位超然,卻只是一個稱號,并無實權品級,但“王”卻不同。能夠稱之為“王”,便是真正擁有封地的王爵,歷朝歷代,能夠封王之人大多都是皇室宗親,唯有功績極高、譬如開國勳貴,才能被皇帝封為異性王。
而将一個和尚冊封為王,更是前所未聞之事。
就在衆臣心緒煩亂、不知是否該出言請新皇三思之時,蕭堯卻尤不滿足,又給了他們一記重擊。只見新皇宣讀完聖旨後便将其随手放到一邊,竟走到側立在旁、表情同樣愕然的玄臻國師面前,抓住他的手,親自攜手将其拉到中央,随後自上而下逼視衆臣,語氣威嚴,斬釘截鐵:“國師救命之恩,朕無以為報,只能許以‘聖王’之位,從此與朕共治天下!”
這一句話,驚得衆位朝臣猛然擡頭,震驚的神情再難掩飾。其實,“王”這一爵位雖有封地,卻無具體品級,能有多少實權都在皇帝一念之間,衆人雖心中不滿,卻也尚能接受。但倘若再加上新皇的後一句話,那含義便截然不同了。
“共治天下”,這、這是要封并肩王的意思?論權勢地位,并肩王可是能夠與皇帝比肩的啊,就算要封的是個不理俗事的和尚,那也決計不是一件小事!
君不見,歷史上的一字并肩王,不是功高蓋主、已然被皇帝暗搓搓盯上準備清算,就是謀朝篡位的預備役。俗話說“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其他人封并肩王都是為情勢所迫、不情不願,但新皇卻是親手在自己枕側安了個位置,還開開心心的邀請對方與自己同床共枕啊?
文武百官連同外國使臣們全都震驚了,他們深深覺得這位乾貞帝肯定是發了瘋,竟然許下了如此無價的封賞,還在自己的登基大典中宣告天下。哪怕玄臻國師是新皇的救命恩人,也絕不該這般榮寵過盛啊!
當即,就有幾名朝臣蠢蠢欲動着想要出列,勸告新皇收回成命,但他們剛剛擡起頭,尚未有所動作,便立刻被乾貞帝冰冷而警告的眼神盯住。
頓時,那幾人腿上一軟,後背上的冷汗轉瞬間便冒了出來,只感覺鼻尖都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屬于未來的自己的血腥味。
想起不久前被鮮血染紅的京城,原本升起的那一絲沖動頓時煙消雲散,衆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想要推出個出頭鳥來試探乾貞帝的态度,但卻又沒有一個人敢于當這只肯定會被折了脖子的出頭鳥。
對于衆朝臣這般想要反駁卻又不敢反駁的模樣,蕭堯輕輕哼笑一聲,緩緩開口:“自此以後,見聖王便如見朕,不得有任何失禮之處——諸位愛卿,還不叩見聖王?”
聽到乾貞帝這句威脅恐吓味道極重的話,殿內衆人當然不敢有絲毫耽擱,紛紛叩拜行禮,而那幾位被蕭堯以眼神威脅到腿軟的大臣則是跪得最快的那一批——畢竟,他們的确是雙股瑟瑟、幾乎快要站不住了。
待到所有人都對孟晖三跪九叩,承認了這“聖王”的尊位,蕭堯終于滿意,扭頭看向被自己拉着小手的俊俏和尚,仿佛是在邀功般得意洋洋。
孟晖被趕鴨子上架,感覺十分糟心,卻又不能在衆目睽睽之下駁了他的面子,只能無奈輕嘆口氣,單手合十,還了一禮:“阿彌陀佛,還請諸位大人平身。”
衆人聽到這句話,紛紛松了口氣。他們從地上爬起來,忍不住偷偷擡頭窺視這位新鮮出爐的并肩王,卻只見自家新帝一手握着并肩王的手,另一手攬着對方的肩,高大的身形仿佛是想要将那身形清瘦的和尚包在懷裏那般,姿态親昵至極,而那張俊美的面孔哪怕隐在玉旒之下、令人看不真切,也絲毫無法掩藏那份意氣風發、恣意飛揚。
至于被新皇拉在身側、樣貌秀美的年輕僧人則面露無奈苦笑,眉目溫和,似是在縱容頑皮孩童那般包容的新帝的一切舉動。
衆朝臣:“………………………………”
——總覺得似乎有什麽冷冷的東西在自己臉上胡亂的拍呢。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Ashley 親愛噠扔的手榴彈=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