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
群雄本就對孟天鹞飛揚跋扈的态度十分不滿,聽到那聲音将“神禽八式”戲稱為“生氣把式”,盡皆哄笑起來。孟天鹞正大處上風之際,聽到有人如此調笑自己,心頭忿怒,面色一沉,将滿腹怒火盡皆撒在陸見波身上。激鬥中施出一招“驚月式”,雙爪伸縮不定,在空中幻出無數爪影,陸見波本就敗相畢露,只憑着一股硬氣方才勉力苦撐,但見爪影幢幢罩住周身,再也分不清孟天鹞招法的虛實,雙手連封卻都擋了個空。驀然間爪影散去,孟天鹞的右爪已朝陸見波當胸劈至。這一記“驚月式”乃是神禽八式中殺傷力最大的一招,起初的漫天爪影都是誘敵虛招,最後這一爪才是真正的殺手。
陸見波乍然遇險閃躲不及,卻是大喝一聲,反而不避不讓挺胸前沖,雙拳直直朝孟天鹞頭頂擊下。原來陸見波心性剛烈,何堪受孟天鹞如此羞辱,雖自知難敵神禽八式,卻報着兩敗俱傷的念頭,料想孟天鹞鐵爪擊中自己前胸後必有遲滞,索性破釜沉舟,拼得一條性命亦要讓孟天鹞中招受傷。
孟天鹞早知道陸見波必會尋機拼死反擊,預先判斷出其招數變化,猛一擰腰,下身不動,上身後仰避開陸見波雙拳。那本已堪堪觸到陸見波胸口的鐵爪亦因此而差了分毫,陸見波剛舒口氣,正要變招再攻,誰知那鐵爪突然從中斷裂,鐵爪上箕張的五指驀然彈出,直刺向胸口膻中大穴。原來這對鐵爪乃是孟天鹞的獨門兵刃,暗中藏有機關,五指與爪身間有一條細長的銀鏈,可将五根鐵指射出傷敵,與人對敵時出其不意使出來,每每可收到奇效。
眼看那五支鐵指就要擊中陸見波,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銀光劃過,不偏不倚地正擊在爪身與五指相連的那條銀鏈上,叮得一聲輕響,銀鏈已斷,五根斷指雖仍擊在陸見波的身上,卻已是毫無力道,跌落在地。而孟天鹞本欲一舉擊潰陸見波,突經此變故收身不住,正撞在陸見波亂擊而出的雙拳上,大叫一聲,踉跄退開幾步。
卻見一個身穿青衣滿臉病容的瘦弱漢子站在臺上,手中持着一支半尺長的銀針,正是化裝易容後的林純。陸見波一口氣接續不上,幾乎軟倒,歐陽雙風與沈思劍連忙上前扶他回座。
陸見波早已是強弩之末,孟天鹞雖中了他一拳卻無大礙。只是獨門兵刃被林純一招破去,倒也不敢貿然上前,怒喝道:“你想做什麽?”
林純嘻嘻一笑:“你這豈不是明知故問?我自然是來打架的。”原來林純本是在臺下随着群雄一起給陸見波助威,見到孟天鹞羞辱陸見波,不禁動了打抱不平的念頭,加上那日在襄陽城小酒樓中被孟天鹞當衆調戲,本就對他懷着一肚子的氣,當下與蘇探晴、俞千山商議幾句,跳上臺來施出一招“銀河夜渡”,恰好救下了陸見波。
孟天鹞冷然道:“你想車輪戰麽?”
林純白他一眼:“誰希罕與你車輪戰。我見不得你欺負人,更是瞧你的‘生氣把式’不順眼,一時興起就想教訓教訓你,你若是不敢打就灰溜溜地滾下臺去,不要在這裏撒野,妨礙我們争奪盟主。”衆人早看不慣孟天鹞,林純如此說頓時惹來一片喝彩聲,林純笑吟吟地背對孟天鹞朝着臺下抱拳施禮,一付不将孟天鹞放在眼裏的神态。
孟天鹞氣得七竅生煙,但見林純如此有恃無恐,似是頗有來歷,勉強按住怒火問道:“你是什麽人?師承何門?”
林純一瞪眼睛:“你這人好羅嗦,要打便打,問那麽多做什麽?”
孟天鹞摸不清林純的虛實,不敢托大:“你若是要争盟主之位就應該按規矩來……”
林純搶白道:“你既然要與我講規矩,那我就問你:你們神禽谷遠在塞外,跑來振武大會上搗什麽亂?而剛剛蒼雪大師明明說好不許挾私尋仇,你卻為何要找沈老前輩交手?你既然已占了上風,卻為何毫無江湖氣概百般折辱對方?既然是光明正大的切磋武功,你鐵爪中為何暗藏機關伺機傷人?”
林純問一句,臺下衆人就呼應一聲。孟天鹞如何鬥得過林純的伶牙利齒,頓時語塞,愣了一下方勉強大聲分辨道:“我與他幾日前有約在先,并非挾私尋仇。”
他不提幾日前的事也還罷了,一提及林純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二話不說提針便刺。
孟天鹞見林純來勢兇狠,退開半步。明鏡先生眼睛一亮:“此乃公孫映雪獨門的織女針法,姿态輕柔,招式勁捷,揮灑時若行雲流水、繁複時若落英缤紛、進攻時如刺錦繡帛般恣肆靈動、防守時又如補織天衣般綿密不露……只看這一招‘天河倒懸’,便足有公孫映雪昔日的八九分火候。不過公孫一脈向來只收女弟子,莫非這位是女扮男裝……”群雄看到林純雖是一臉病秧秧的樣子,但身材嬌小,聲音如黃莺出谷般清脆動聽,早猜想或是女子所扮,舞宵莊主林純的名頭雖大,但巧情針少現江湖,更無人知道她是公孫映雪的弟子,所以群雄雖聽明鏡先生道出了林純武功的來歷,卻未因此而生疑。公孫映雪昔日名動武林,憑一套自創的織女針法成為一代宗師,這些年雖歸隐京師,但在江湖上仍是威名不墜,在那些才出道的江湖後輩眼中便如一個傳說中的人物般,衆人本就不齒孟天鹞所為,再聽到面前這位女扮男裝者乃是公孫映雪的弟子,更是一邊倒地為她鼓掌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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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天鹞亦聽聞過織女針法的厲害,他尚是第一次與巧情針這類細小兵刃過招,一時瞧不清林純的招路,只以一對鐵爪護住胸前要害。林純見孟天鹞只守不攻,更是盡展所學,将織女針法繁複綿密的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看得人眼花缭亂、目眩神迷。
林純與孟天鹞的武功本在伯仲之間,只是孟天鹞先被折了銳氣,又不熟悉織女針法的路數,再聽到臺下幾千人的吼聲,不由有些驚慌失措,一時落在下風難以扳回均勢。
明鏡先生起初尚怕林純有失,見她大占上風,放下心來,悠然點評雙方招式,他眼光獨到,聽者皆大有裨益,林純亦是心神領會,她出道以來本是極少與人争鬥,對敵經驗不足,此時孟天鹞只守不攻恰好給她喂招,初時針法變換間尚有些生澀,漸漸娴熟。左手彈掃輕撫猶若揮梭織布,右針點刺插挑宛如穿針引線,姿式雖然優美,招法卻是狠辣無比,直将孟天鹞殺得渾身冒汗,不住倒退。
當年左狂被迫入神禽谷中,苦思數年後模仿猛禽獵食飛翔的姿态創下了神禽八式,分別是:“淩宵”、“翔空”、“斜渡”、“沖天”、“穿雲”、“射日”、“驚月”、“探星”八式,脫胎于分筋錯骨手,配合敏捷的身法,再以鐵爪相輔,淩厲無匹,名稱雖只有八招,其中卻暗含數百種變化,乃是左狂專門針對江南十九劍派所創下的武功。有道是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神禽八式勝在近身貼戰,若是對戰長刀、寶劍等适用于中遠距離攻擊的兵器可略占上風,而碰上了同樣利于近戰而小巧靈動更勝一籌的巧情針,卻是恰恰遇見了克星,處處縛手縛腳施展不開。
激鬥中林純尋到孟天鹞一處破綻,輕喝一聲欺入中宮,半尺銀針若出水蛟龍,在方寸之間騰挪變化,招招不離孟天鹞胸腹大穴。孟天鹞被巧情針逼得手忙腳亂,左右支拙,不斷後退。幾聲輕響過後,孟天鹞身上衣衫亦被巧情針勾破幾條縫。
孟天鹞争鬥經驗豐富,漸已瞧出巧情針的諸多變化,他見林純身材瘦小,又聽明鏡先生說她是女扮男裝,料想她招式雖然精妙,但氣力必是不濟,口中呼喝連聲,鐵爪翻飛,欲要借鐵爪與巧情針相碰之際扳回均勢。眼見林純銀針刺向左頸,稍稍偏頭避開要穴,忽一聲厲嘯,鐵爪揚空一閃,長身而起,一頭撞向林純懷裏,鐵爪趁勢由下往上撩向林純下颌。這一招乃是神禽八式中的“斜渡式”,處于劣勢時往往可以此招反敗為勝。誰知孟天鹞一招出手,卻忽然腳下一空,原來他只顧防禦巧情針,不知不覺間已退至高臺邊沿,這腳踏空登時一個踉跄,“斜渡式”亦使得不倫不類,下盤露出空門,被林純趁機一足踹中大腿,朝臺下落去。
孟天鹞一聲大叫,雖敗不亂,他神禽門的輕功別出心裁,身體在空中一個轉折,一把抓住臺沿邊的旗杆,在空中蕩了回來,重又向林純撲去……
誰知林純卻是連退幾步,大笑道:“不打了不打了,看你這樣子成何體統?”
臺下群雄一齊哄笑起來,孟天鹞起初尚不知緣故,一陣風吹來,忽覺遍體生涼,低頭一看,自己一身麻衣竟已被撕得七零八落,胸前更是破了一個大洞,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來。原來林純看到剛才孟天鹞以此折辱陸見波,故意以其人之道還治彼身,使出了織女針法中的“挑”字訣,每出一針皆留有反勾之力,雖未刺中孟天鹞的身體,卻已将他麻衣的連線處挑開,孟天鹞激鬥中渾然不覺,略一用勁後麻衣便散成碎片。
孟天鹞又羞又慚,張臂一振,全身骨骼格格作響,身上麻衣裂成無數碎屑,顯出精赤的上身,再伸手一撕,已将臺上的一面大旗扯下來披在身上。衆人見孟天鹞這一手幹淨利落,更是顯示了極霸道的內力,知他已動了真怒,不由替林純耽心起來。
孟天鹞喉中咯咯有聲,眼露兇光瞪着林純:“你我無怨無仇,為何要如此羞辱于我?”
林純見到孟天鹞神情,卻仍是夷然不懼,嘻嘻一笑:“你這個大財主不是很有錢麽,只不過挑壞了你一件衣衫,又何必發這麽大脾氣?”
孟天鹞聽林純稱呼自己“大財主”,頓時想起了在那小酒樓中曾聽過她的聲音,恍然叫道:“原來是你!”
林純漠然道:“你平日威風八面欺負弱小,今日我當着天下英雄的面,便要向你讨一個公道。”
孟天鹞冷喝一聲:“好,今日便與你一決生死。”正要撲上。忽聽鐵湔開口阻止道:“勝負已決,孟兄何苦仍要糾纏不休?”
孟天鹞正要分辨,一道鐵塔般的身軀擋在他面前,正是那化名李四的勃哈臺。勃哈臺也不說話,只是伸手做了一個請孟天鹞下臺的手勢。孟天鹞料不到鐵湔竟然出面維護林純,一時愣在當場,面上陣青陣白,擡眼望向鐵湔,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鐵湔卻不理孟天鹞,轉頭問向林純:“聽這位姑娘話中有因,莫非亦是來找神禽谷尋仇挑畔的?”
林純笑道:“我是來替我大哥争盟主的,見到這頭傻鳥惹人生厭,就順便教訓一下他。”
孟天鹞聽到林純言中辱及自己,再也忍耐不住,足踩奇異步法,攸然繞過勃哈臺,雙爪齊出抓向林純背心。林純正在與鐵湔說話,孟天鹞這一招已與偷襲無異,臺下諸人一齊破口大罵。
林純聽得背後風起,正要回身應招。原本沉靜如山的勃哈臺猛然擰身出招,一雙青筋畢露的大手疾若閃電般落下,正扣在從身畔一晃而過的孟天鹞右肩上。
孟天鹞肩頭微沉,使一招“霸王卸甲”,将披在身上的那面大旗抖落,從勃哈臺手下掙出,仍是撲向林純。誰知勃哈臺變招極快,雙手拎着那面大旗迎風一罩,已将孟天鹞的兜頭卷在其中,那面大旗展開來闊達丈五,一下子将孟天鹞包個嚴嚴實實,不等孟天鹞掙紮,勃哈臺隔着大旗連發幾掌,再發力一送,将裹得似個粽子般的孟天鹞遠遠擲了出去。臺下人群中躍起神禽門的大弟子衛天鹫,淩空将孟天鹞接下,展開大旗看時,孟天鹞已被勃哈臺那幾掌打得鼻青臉腫,昏迷過去。衛天鹫飽含怨毒地瞪了勃哈臺一眼,忙于救治孟天鹞,勃哈臺亦不說話,渾若無事地拍拍手,重又退到柳淡蓮的身邊,仿佛并未出過手一般。
衆人看得又是心悸又是好笑,孟天鹞剛才能将江南四老中的大哥陸見波殺得狼狽不堪,自是有真材實學,竟被人如兒童戲耍般擲了出去。想不到這李四看似身材魁梧笨重,出招卻如此迅捷,雖說孟天鹞是在變起不測下受制,但從頭至尾幾無掙紮的時間,縱是與李四正面對決,怕也不是百招之敵,果可謂是天外有天。臺下本還有幾人想挑戰李四,看到這個情景連連暗呼僥幸沒有上臺出醜。
明鏡先生臉有驚容:“這位李四兄的出招不但包涵了纏絲掌、金剛拳與大摔碑手等外門功夫的精華,其中竟然還揉合了蒙古摔角的手法,淡蓮谷中果是藏龍卧虎啊!”
蘇探晴問俞千山道:“勃哈臺與神禽谷可有舊仇麽,為何出手如此不容情?”
俞千山沉吟道:“神禽谷三弟子一向嚣張跋扈,勃哈臺只怕是借機洩憤。不過他施出辣手必是得了鐵湔的暗示,鐵湔怎會聽任手下如此,确是有些蹊跷。”
蘇探晴亦是百思不解,又問俞千山道:“大哥可有信心擊敗勃哈臺嗎?”
俞千山傲然一笑:“勃哈臺驕傲自大,多次揚言在塞外只服鐵湔一人,他一向不知我武功深淺,在這種敵明我暗的情況下,我足有七分把握令其弑羽而歸。”兩人一面低聲談笑,一面在人群中往錢楚秀的方向緩緩移動。
臺上林純見孟天鹞受挫,心頭大快,拍手笑道:“看來這一招‘大粽子式’乃是神禽谷新創的絕學,果然來去如風,端是厲害啊。”這一下拍手小女兒情态畢露無遺,誰都可看出她是女子所扮。
鐵湔淡然笑道:“姑娘無需與這等小人一般見識。你既是替你大哥争奪盟主之位,何不先把你大哥請上臺來,也好讓大家知曉有這等氣魄的到底是何方英雄?”
林純跺足道:“我剛才與大哥二哥失散了,一時找尋不到,這可如何是好?”
蒼雪長老奇道:“姑娘剛剛一展身手,他們當然看得到,又怎麽會尋不到?”
林純嘆道:“大哥既然要争盟主,自然要臨陣磨槍,如今只怕正在什麽山洞中加緊練功難以分心。蒼雪長老你聲音大,不如幫我喊兩聲……”原來剛才蘇探晴與俞千山計劃已定,先由林純上臺纏住孟天鹞以分散鐵湔的注意力,蘇俞二人則去伺機擒下錢楚秀,所以林純在這裏東拉西扯拖延時間。
蒼雪長老怎料到林純如此胡說八道,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臺下衆人一齊哄笑起來,按理說在振武大會上原由不得林純這般胡鬧,只是大家瞧她有趣,又打敗了孟天鹞替衆人出了一口氣,倒無人為難她。
一旁的柳淡蓮上前拉住林純的手:“蒼雪長老不要吓壞了人家小姑娘。”又對林純笑道:“你這個小妹妹真是調皮,你大哥既要争盟主怎麽自己不出面,卻讓你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打頭陣?上臺動手過招豈是兒戲,萬一不小心劃傷了這一張花容月貌,豈不是大大可惜?”
林純不料柳淡蓮會突然對她示好,只覺柳淡蓮手掌火燙,被她拉住手後百般不自在,心中泛起一絲異樣的情緒,輕輕掙開:“柳谷主是武林中有名的巾帼英雄,小妹不過是效仿一下罷了。”柳淡蓮一笑退開。
臺下有人叫道:“看這小姑娘年紀應該不大,她大哥只怕亦是個毛頭小夥子,怎能當得盟主之位。”
林純雙手插腰:“有道是‘有志不在年高,無謀空活百歲’,自古英雄出少年,誰又規定了毛頭小夥子不能做盟主?”這一聲倒是引來不少人的附合。
鐵湔瞧出不對,沉聲問道:“姑娘到底是何人?來此有何目的?”
臺下已有人大喊道:“此人是六扇門的狗腿子,揭開她臉上的人皮面具一看就知。”
群雄大嘩,這等江湖集會原是最忌諱官府。林純往臺下喊道:“誰是狗腿子,休要在那裏胡說八道,有膽上就上來與我對質。”臺下卻再無聲息。
喊話之人正是錢楚秀,林純一上臺他便認出了她所戴的面具,只是未得到鐵湔指示不敢随便出口指認,此刻見鐵湔對林純的身份起疑,便在臺下喊了一聲。錢楚秀前幾日見襄陽城中忽然四處張貼通緝榜文,行囊又落在官府之手,此時見到林純便想當然以為她是官府中人。不過他平生最懼江南四老中的歐陽雙風,此刻見歐陽雙風端坐臺上,如何敢上臺與林純對質,趁着旁人不注意時就待離開,誰知忽然雙臂一緊,已被兩人一左一右夾在中間動彈不得,擡頭一看,認得兩人戴着的面具,這一驚非同小可。
俞千山伸掌按在錢楚秀的後心,低聲笑道:“錢兄別來無恙乎?”
錢楚秀後心要害被制,識得厲害,不敢造次掙紮,眼珠一轉:“在下姓周,兩位好漢恐怕是認錯人了吧。”
俞千山寒聲道:“你既然不是‘三笑探花郎’,何不上臺與那姑娘當面對質,只要各自揭開面具一看不就見分曉了麽?”
錢楚秀知道自己當年作惡多端,若是上臺被人認出身份,只怕立時便是亂刃分屍之禍。陪笑道:“兩位好漢有話好說。大家既是同道中人,彼此心照不宣,又何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本擔心蘇探晴與俞千山是官府捕快,但見二人亦戴着面具,行事亦不似六扇門的作風,料想或是如自己一般見不得光,倒放下了一顆心,也不甚驚慌,只是奇怪對方如何能在幾千人的振武大會中看破了自己的易容。
俞千山手上一緊,瞪眼道:“我堂堂大好男兒,豈會與你這淫賊同道。”
蘇探晴笑道:“錢兄既能做出賣國求榮的勾當,自然無需害怕上臺與一個弱質女流對質,反正你主子鐵湔亦在臺上,我們又能奈你何?”
錢楚秀以往仗着百變易容與狡猾多端,數次逃過武林中的圍剿,從未落到被人不知不覺得制住後心要害的地步,此刻不明蘇俞二人的虛實,頓時以為對方不但早就識破自己的身份,連鐵湔的全盤計劃亦在掌握之中。剎那間心頭極度震驚,手足無措,冷汗涔涔而下,垂頭沮喪道:“你們想怎麽樣?”
俞千山出手如電,趁錢楚秀開口說話的當兒,已将一顆藥丸彈入他口中,順手捏住他的喉骨,令藥丸直落入肚中方才松手,嘿嘿一笑:“錢兄擅使藥物,可知剛才吃得是什麽寶貝嗎?”
錢楚秀只覺一股辛辣之氣由腹中直沖上來,哪還分辨得出?他所戴的面具确是做工精致,與臉部肌肉筍合的天衣無縫,所以雖是隔了一張薄薄的人皮,亦可将臉上的驚惶之色瞧出三分,顫聲問道:“兄臺給小弟喂了什麽?”
蘇探晴知道俞千山給錢楊秀喂得不過是一顆跌打藥丸,這等外用藥物怕只有錢楚秀方有幸一償滋味,心中好笑,信口胡謅道:“我大哥窮五年之功,方才采集二十七種毒蟲與四十三種毒草制成三顆‘蝕骨裂心丸’,現在便給你服用了一顆,當真是看得起你,還不快謝謝我大哥。”也虧他說得數目有整有零,煞有其事,更是于言笑晏晏間不經意般随口道出,聽得錢楚秀心神俱喪,哪還分得出真假。
俞千山忍着笑道:“‘蝕骨裂心丸’一旦發作,令人七天之內遭受萬蟲噬骨之苦方才斃命,錢兄若是不信,盡可一試。”
蘇探晴拍拍錢楚秀的肩膀:“不過錢兄亦無需驚慌,這‘蝕骨裂心丸’雖然霸道,但外包蠟殼,十天半月亦不會溶解,只要錢兄乖乖合作,我大哥心情一好,定會給你解藥。”
蘇探晴與俞千山按約定好的計劃一唱一和,軟硬兼施,三言兩語間已令錢楚秀心志徹底崩潰,呻吟道:“你們要我如何合作?”
蘇探晴微笑道:“只要錢兄上臺去将鐵湔的陰謀全盤托出。”
錢楚秀一震:“鐵先生必不會放過我,何況還有歐陽雙風……”
俞千山一旁裝腔作勢地嘆道:“錢兄如此不識時務,真是可惜了我那顆辛苦制成的‘蝕骨裂心丸’……”
蘇探晴道:“錢兄當年既能從中原武林的追殺中逃得性命,自有本事不讓鐵湔輕易捉住你?只要你将蒙古人的狼子野心公告天下,日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小弟可擔保歐陽前輩不會再為難你,而你若不願合作,小弟亦不勉強,便等着受那萬蟲噬骨之苦吧。錢兄是個聰明人,想必分得清其中的輕重緩急。”他早料到似錢楚秀這等人必是珍重自身性命,不怕他不答應。
錢楚秀命懸人手,只得咬牙應承。
蘇探晴與俞千山相視點頭,有了錢楚秀反戈一擊,可謂已成功了一半。雖然錢楚秀聲名狼藉未必能取信天下英雄從而扳倒鐵湔,卻已足以讓敵人自亂陣腳。當下兩人一把揭開面具,蘇探晴縱聲長笑道:“小妹不要頑皮,大哥已經回來了。”
臺上鐵湔聽到錢楚秀說林純是官府中人,似是想到了什麽沉思不語,江南四老感她出手相助亦不願出言相逼,只有蒼雪長老心中生疑不停追問,林純正被迫得無法,聽到蘇探晴發聲,知道已然制伏錢楚秀,喜孜孜地對蒼雪長老道:“瞧我沒有騙你吧,我大哥神功已成,必能奪得盟主之位。”
俞千山運起神功放聲長嘯,群峰回震,響遏雲霄:“不才俞千山攜二弟秦蘇、小妹秦純向天下英雄請教!”這一下先聲奪人,威勢驚天。衆人早被林純勾起好奇心,一心想知道她大哥是何方人物,雖從未聽過俞千山這個陌生的名字,又是生得矮胖貌不驚人,但看到他氣勢沖天,自有一種令人不敢違逆的威嚴,紛紛朝兩邊退開,讓出一條路來。
鐵湔聽到俞千山之名,身軀微微一震,往臺下望了過來,正與俞千山四目相對,鐵湔眉宇一沉,長吸了一口氣,眼中狠色一閃而過,重又露出欣然之色:“久聞俞兄鐵劍之威名,鐵某在此恭候了。”他到此刻竟然還能在面上保持微笑,其人城府之深,令蘇探晴亦不由暗自佩服。
俞千山蟄居塞外多年,此刻方有揚眉吐氣之感,迎着鐵湔的目光闊步前行,自有一股令人不敢逼視的威勢。
坐于椅中的明鏡先生先是一愣,随即大笑着搶先迎下臺來,一把握住蘇探晴的手:“秦小弟你總算來了。”衆人雖未聽說過俞千山與秦氏兄妹之名,但皆知明鏡先生一向恃才自傲,想不到竟然對俞千山身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如此看重,再加上鐵湔顯是與俞千山素識,一時竊竊私語,猜測這幾人是何方神聖。
蘇探晴微笑道:“小弟答應了明鏡先生,自然不敢食言。”
明鏡先生欣然撫須長笑,與蘇俞二人一并上臺,指着林純道:“老夫還道是哪位小姑娘如此大膽,原來竟是你。唔,想不到你不但有一張伶牙利齒,居然還得到了公孫映雪的真傳,連老夫都看走了眼。”
林純芫爾道:“能瞞過你老人家的眼睛,小女子不勝榮幸。”
明鏡先生笑罵道:“你這個鬼精靈,模樣生得那麽俊為何還要戴着這個面具,還不快快脫下。”
林純依言解下面具,她雖在面具下略做化裝,但仍是難掩那份天生麗質,臺下英雄皆覺得眼前一亮,萬萬料不到剛才擊敗孟天鹞的織女針法傳人竟是這樣一個明眸皓齒的清秀女子,一時掌聲雷動。
蘇探晴一指身邊垂頭喪氣的錢楚秀:“還有這位老兄亦要給大家看一看廬山真面目。”
明鏡先生奇道:“這位又是何人?秦小弟怎不給我們介紹一下?”
蘇探晴擡眼看看歐陽雙風,目光最終鎖在鐵湔身上:“這位錢兄乃是歐陽前輩與鐵先生的老朋友。”歐陽雙風大感驚訝,口中“咦”了一聲,鐵湔卻是面上微微一搐,連他亦不知一向化身萬千的三笑探花郎會以何面目出現在振武大會上,此刻聽到蘇探晴這般說,已然猜出了真相,不過鐵湔生性強橫,目光如刀與蘇探晴對視,絕不肯稍做退讓。
諸人先聽到俞千山長嘯掠空聲激千裏,又見明鏡先生如此推崇蘇探晴,更有林純的傾城絕色,料想錢楚秀必也大有來歷,一時全場目光皆都鎖在錢楚秀的身上。錢楚秀心中暗罵蘇探晴,無奈摘下面具苦笑不語。只見他一張雪淨的面龐,長得倒是頗為俊俏,只是左頰邊有一道半寸之彎曲的刀疤,猶若爬行蚯蚓,令面容顯得極為邪氣。
歐陽雙風長身而起,愕然大喝:“錢楚秀!”他平生追捕無數奸人,唯獨錢楚秀與其餘二人逃出了他的追蹤,引為平生至恨,所以雖已隔了十餘年,仍是一眼認出。
諸人一片喧嘩,三笑探花郎昔日作惡無數,不知壞了多少黃花閨女的名節,江湖中圍捕多次仍給他逃脫,想不到竟會出現在振武大會上。在場亦有不少錢楚秀的仇人,齊齊抽出兵刃意欲上前雪恥。
蘇探晴朗然道:“錢某人惡名昭著,乃是我大哥獻給天下英雄的一份薄禮。”
明鏡先生撫掌大笑道:“好,俞兄與秦少俠能有這份俠義之心,足有資格争奪盟主之位,老夫第一個支持你們。”明鏡先生向以自己的好惡論事,心中極為欣賞蘇探晴,亦不顧與江南四老合力推舉柳淡蓮的約定了。
鐵湔哈哈大笑:“俞兄果是智勇雙全,初入中原便立下這一場功勞,老夫亦支持你。”俞千山料不到鐵湔亦公然支持自己,與蘇探晴對望一眼,摸不透鐵湔的心思。
場中諸人本就對柳淡蓮出任盟主頗有微詞,聽到明鏡先生與鐵湔都如此說,頓時改了主意齊聲贊同,那些錢楚秀的仇人叫喊得尤其響亮。
歐陽雙風緊握雙拳,大步上前,俞千山怕他一怒之下傷了錢楚秀,連忙上前幾步攔住:“還請歐陽前輩稍等片刻,錢楚秀雖是萬死不辭,此次卻是報着戴罪立功之心……”
歐陽雙風厲聲道:“這等大奸大惡之徒,留着何用?”
鐵湔悠然道:“歐陽兄不必着急,奸人授首亦不急于一時。秦少俠既然說三笑探花郎是老夫的好朋友,老夫倒很想聽聽他的解釋。”
蘇探晴望向鐵湔,話中暗藏機鋒:“錢楚秀在江湖上銷聲匿跡多年,為何突然在振武大會上現身,鐵先生難道不知道其中緣故麽?”
鐵湔面色不變:“秦少俠此言差矣,老夫久駐塞外,雖得聞三笑探花郎之惡名,今日卻才是第一次見到他,又如何能知道?”
蘇探晴冷笑道:“錢楚秀卻是另有不同看法,鐵先生且聽他細說吧。”鐵湔似是對此早有應對之法,呷一口茶,一笑不語。
錢楚秀垂頭不敢望向鐵湔,嗫嚅道:“我此次來隆中,乃是……”
錢楚秀莆一開口,在旁邊的柳淡蓮忽然大叫一聲,一躍而起,翻手已執出鴛鴦雙刀,長刀上劈,短刀下搠,迅若奔雷般朝錢楚秀砍去。
蘇探晴與俞千山大驚,他二人料到鐵湔必會尋機殺人滅口,早就提防着鐵湔與化名李四的勃哈臺驀然出手,卻萬萬未料到首先發難的竟會是柳淡蓮。俞千山隔得遠已是不及阻攔,蘇探晴見柳淡蓮來勢兇猛,自己手中又無兵器,若是貿然格擋只怕連自己的一條胳膊亦要被她砍下來,正要以圍魏救趙之計擡指刺向她雙目,忽醒悟精通天下武學的明鏡先生在旁,唯恐洩露身份,不敢擅使濯泉指,靈機一動右手一揚,将手中拿着的面具擲向柳淡蓮面門,左手同時将錢楚秀往後一拉,那面具雖然輕不着力,但習武之人下意識中總要閃避,只要能令柳淡蓮緩上一線,便可令錢楚秀逃出這一劫……林純亦是抱得同一心思,脫手将銀針射向柳淡蓮的右肩,只是她隔得更遠,待銀針射到時錢楚秀早已中刀。
誰知柳淡蓮狀若瘋虎,眼角掃都不掃一下擲來的面具,右手長刀從空中直落刺入錢楚秀的後頸,左手短刀卻由錢楚秀的下陰兜入,雙刀一上一下竟在錢楚秀的體內相碰,這一招沒有任何名目,但那一份狠悍之氣足令所有人愕然動容,那一記充滿着血腥的雙刀暗啞交擊之聲更可令在場諸人永生難忘!這變故令在場所有人極度震驚,臺上雖有江南四老、鐵湔、蒼雪長老、俞千山、蘇探晴、林純、勃哈臺十大高手,或因變生不測,或因不願出手,竟然無人能及時阻止柳淡蓮這似是充注着無數怨毒的一記殺招。只有鐵湔擡手射出一記指風,後發先至将林純的銀針擊落在地。
錢楚秀大叫一聲,口中忽突兀地噴出一束淡青色的火光來,炙向柳淡蓮的面門,柳淡蓮被蘇探晴擲來的面具擋住了視線射閃不及,竟被那道火光正打在人中上,火光一閃即熄。柳淡蓮面門受那火光一炙,往後便倒。這本是錢楚秀保命的絕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