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希攀談起來,“我叫林亞,你可以叫我小亞,這次是來旅游的,你們呢?”
我們?看來她注意到自己和羅旭是一起的,莫希笑道:“我叫莫希,聽說尚家村盛産歙硯,慕名而來,看能不能尋到一塊滿意的硯臺。”
“哎呀!我第一站也是尚家村。”提起目的地,林亞情緒高漲,興致勃勃地說了起來,“聽說那附近山上有很多天然洞穴,特別适合冒險。還有你說的歙硯我也知道,據說是起源于唐代開元年間,歙州有位姓葉的獵人追逐野獸,一直追到長城裏(地名),看到山溪中有一層層的石頭,晶瑩潤澤,非常好看,就帶了回去做成硯臺。後來被當地的縣官得知,把這種硯臺作為貢品呈給皇上,皇上用了非常喜歡,歙硯因此而聞名天下。”
莫希說道:“你了解得很清楚啊,莫非也喜歡習字?”
“才不喜歡!”林亞頭搖的像撥浪鼓,調皮地吐了吐舌頭,說道:“我上學的時候就寫不好字,更別提寫毛筆字了,只是喜歡到處旅游,收集資料的時候順便了解到的。”
“你通常都是一個人旅游嗎?”
“不一定,能約到人的時候,自然一起比較有趣,約不到人才會獨自出發。”
“那這次是沒能約到了。”莫希看了一眼窗外,雨水還在嘩啦啦下個不停,“下這麽大的雨,恐怕不能上山了。”
林亞小臉都皺到了一起,忿忿說道:“我出發之前查了天氣預報的,說晴轉多雲,可能會有小雨,這叫小雨嘛,這分明是瓢潑大雨!”
此刻不過下午五點,但因為車行至山中,又下着雨,天色暗得像是晚上,司機開得特別慢,恐怕到了目的地會很晚,若是雨下一夜,上山會很危險,路滑不好走,還容易遇到山洪。
據說八月正是當地的雨季,降水頻繁,這雨可能會下個不停,他們來的真不是時候。
然而還有更倒黴的,司機忽然罵了一句“媽的”,接着一腳剎車把車停了下來。
乘客都被驚動了,透過朦胧的擋風玻璃,看見前方十米不到的位置橫着一截倒塌的樹幹,還有泥土碎石,應該是被雨水沖下來的。
“來幾個男的,下車把障礙物移開,其他人需要解決個人問題的趁機抓緊時間”司機揮手道,然後帶頭下了車。
羅旭和莫希示意一聲,下車去幫忙,林亞戴上衣服的兜帽,也咋呼呼地跟着下去了。
莫希身上穿着白色的衣服,淋了雨就會透,所以坐着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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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一下子空了大半,除了去幫忙的,還有下車方便的,這裏荒郊野嶺的自然沒有廁所,那些人只能冒雨沖到樹下就地解決。
莫希把車窗開了條縫,涼風夾雜着雨點射了進來,雖然會打濕臉,但總算能呼吸到新鮮空氣,發悶的大腦立即清醒過來。
薄桐忽然穿過車窗飄了出去,它失去致疫能力,但穿牆的能力保留了下來。并不是所有的鬼物都能穿牆,如果有門窗,它們自然還是喜歡沒有障礙的通道,穿透實體的過程魂體等于被持續分解,弱小的陰魂甚至會因此而消散,所以不到萬不得已,鬼物很少會穿來穿去。
而疫鬼本身就有穿牆而過的本事,這是它的神通所以不會損害自身,這也是莫希喜歡用小鬼探路的原因。
至于它突然飄到車外,莫希并沒有多想,大概是覺得無聊出去玩了吧,小鬼現在漸漸有了思考能力,智力等于三歲兒童,對新鮮的東西好奇也正常。
車燈的照射下,雨水的痕跡特別清晰,幫忙的人合力将樹幹推到路邊,又搬走山石,渾身濕透地折回車上。
林亞脫了登山外衣抖着水,說道:“雨好大,幸好我的衣服防水,不過鞋裏進水了,真難受,我想把襪子脫了。”
“脫了吧,腳受潮寒氣會入體。”
莫希遞過紙巾,林亞說了聲“謝謝”,接過擦了擦臉,然後真的把襪子脫了,不拘小節地直接塞褲兜裏。
等人都上了車,司機大聲問道:“人都到齊了吧,我要開車了。”
有人歸家心切,說道:“齊了齊了,快走吧。”
司機朝車窗外看了看,見外面确實沒人了,便發動車子重新啓程。
“希望之後的路順利,別再出岔子了。”羅旭抹了一把臉,暴雨天在山路上開車就是危險,幸好那樹幹是之前滑落的,若直接落在車身上就麻煩了。
然而老天似乎估計在為難他們一樣,車才剛剛開出不到一公裏,忽然最後一排有人驚慌失措地大叫起來,說孩他爹沒上車,讓司機立即調頭回去。
這不找事麽!司機氣得鼻子都歪了,剛才問的時候你咋不吱聲,這會兒才來馬後炮。
車上的人也炸了,七嘴八舌的埋怨那婦人,漫長的車程本來就難熬,天氣壞路上又有波折,歸心似箭的人們心裏本來就窩着一口氣,這會兒根本不想講什麽人情。
錯過上車時間那是自身的問題,剛才人家司機也開口問了,一個大活人不見做老婆的居然沒發現,這會兒好意思說什麽折回去,要找人自己下車找,別耽擱大夥的時間。
那婦人懷裏抱着個嬰兒,哭哭啼啼的說自己剛才睡着了,沒注意孩他爹不在,那麽大的雨,一個人在路上怎麽辦,她邊哭邊來到司機旁邊,情緒過于激動,不知輕重的就去扯司機的胳膊。
方向盤一歪,車就猛地轉了個向,差點撞上路邊的突破,司急忙扯回膀子重新穩住方向,這才避免了一場事故。
所有人都驚出了一身汗,有火氣上來的直接沖過給了那婦人一腳,罵她找死別連累大夥,那婦人被踹到在地,大哭起來,懷裏的嬰兒受到驚吓,也嗷嗷大哭起來,車裏頓時哭聲、罵聲、懇求聲亂做一團。
莫希揉了揉太陽穴,無奈地站了起來說道:“折回去找人吧,這種天氣放着不管會出事的。”
那婦人感激地看過來,連聲說道:“謝謝!謝謝!你是好人啊!”
有人不高興了,“我們大夥都趕着回家呢,憑什麽為了一個人折回去。”
“外面下着雨,車路難行,大家饑寒交迫想早點回去這能理解,但有人被落在半途,很快天色就會完全黑下來,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處境非常艱難。換位思考,如果是自己處在那種孤立無援的境地,肯定希望車能折回去。人生在世誰都會陷入困境,能幫的情況下幫一把,行善積德,福有攸歸,以後自己需要幫忙的時候,才會有人願意伸出手。”
莫希一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乘客的面色緩和下來,但還是有人不願意,說自己家裏有急事,時間同樣耽擱不起。
莫希嘆了口氣,林亞以為她要放棄不管了,卻見她從包裏掏出一疊厚厚的百元鈔票,揚了揚說道:“同意折回去每人有份。”
“我同意!”後排的羅旭第一個開口。
莫希知道他在配合自己,笑着抽出兩張鈔票遞過去,羅旭很自然的接了。
林亞見狀立即舉手叫道:“我也同意。”然後也喜滋滋地拿到了兩張鈔票。
其他人眼睛都綠了,越來越多的人表示同意,莫希面色如常的發着鈔票,在她看來錢乃身外之物,買不來命也買不來良心,但某些時候,錢确實是最有效的解決辦法,連之前那個偷竊未遂的人也拿到了錢,雖然有個別人不屑于這兩百塊,但最終全車人都同意折返回去。
那婦人眼淚汪汪地千謝萬謝,莫希淡淡地說道:“我救人是出自道義,但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能不能平安找到,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婦人沒什麽文化,聽得一愣一愣的,但給人帶來了麻煩,她多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面色讪讪地回到自己座位,專心地哄着孩子。
羅旭卻是一聽就聽出了重點,問道:“你是不是認為那人遇險了?”
莫希道:“我只是覺得,下那麽大的雨,人不可能跑太遠,當時停車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也不算短,怎麽會沒能上車,而且開車前司機兩邊都看過,外面确實沒有人了。”
“會不會那人害羞,方便的時候跑進林子裏了。”林亞插話道。
羅旭說道:“公路兩邊是土坡,下過雨後泥土濕滑,一般人都不會進去吧。”
莫希道:“所以這就是奇怪之處,如果那人進了林子,會踩一腳泥,他為什麽這麽做,如果他沒進林子,那人去哪兒了,為什麽沒能及時上車,而司機也沒發現他。”
林亞忽然使勁搓着手臂,“你別吓我啊,聽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莫希驚訝地看向她,“你膽子這麽小,還敢獨自上山探險!”
林亞聳了一下肩,故作輕松的說道:“我配合你啊,懸疑推理需要氣氛嘛。”
羅旭看向窗外,心情有些發沉,他覺得莫希說得沒錯,那人若是因為什麽不可抗力沒能上車,那出現意外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客車很快折回去,在金錢的誘惑下,司機也沒有了怨言,反正只是很短的一截路,調頭麻煩一點而已。而且那地方和好認,路邊堆着他們推開的樹幹。
然而等到了地方,司機完全怔住。
只見那樹幹又重新橫在了路中間,那些被搬走的石頭,原本一堆地壘在路邊,現在也七零八落地散落在路面上。
眼前的情景和來的時候多麽相似,只是方向進行了對調。
其他人伸頭一看,也禁不住傻眼!
這要是風吹的,得多大的風力啊!可雨還是垂直降落,明顯沒那麽大風,路上也沒見其他車輛,那這些樹幹石頭是怎麽跑到路中間的。
婦人對着車窗大聲叫喊起孩他爹的名字,聲音被雨水一沖,幾乎傳不了太遠,她找人借了把傘,又托人替自己照看孩子,準備下車找人。
司機看着前方的路面,忽然記起這一帶山路詭異的傳聞,心裏就打起鼓來,哆哆嗦嗦的打開車門,讓她趕緊找到人盡快離開。
婦人下車後,車上忽然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連車外的雨聲似乎都小了下來。
忽然有人打破沉默,卻說了一句讓衆人頭皮發麻的話,“那個女人是和她男人一起的嗎,我怎麽記得她只帶了個孩子啊。”
那婦人坐在最後一排,之前也沒人注意到她,說這句話的人離她只隔着過道,居然沒見着男人,難道一開始婦人就只帶了個孩子上車,這太詭異了吧!那她找什麽孩他爹?
有人趕緊詢問周圍其他人,大都說沒注意,其中一人說好像見着個男人跟她坐在一起,但問那男人長什麽樣,他又完全沒有印象。
有人發表了自己意見,“你們看看外面,哪裏像有人的樣子,正常人被落下,要麽找地方躲雨,要麽繼續往前走,但我們折回來的路上沒見着人,這裏也沒有,這不對勁啊。我覺得吧,壓根就沒這個人,估計那女人這裏不正常。”
那人指了指腦袋,衆人回想起婦人不管不顧地去扯司機胳膊,差點害得客車出事故,不由得又信了幾分,正常人哪會這麽楞啊,精神不正常的人倒是有可能。
立即有位大媽實景結合,繪聲繪色地講了一出未婚先孕的女人被抛棄後精神失常,滿世界給孩子找爹的情感大戲,林亞聽的目瞪口呆,驚嘆連連,“天吶,這腦洞我給滿分,不怕她驕傲!”
“你怎麽看?”羅旭問莫希。
莫希說道:“我也沒注意她旁邊有沒有坐着人,其實可以檢查車票,因為人的思維有時候并不可靠。”
羅旭點頭道:“人在精神疲憊以及緊張的時候,會出現意識斷層,也容易被周圍環境影響,出現自我懷疑和意識欺騙,哪怕有人真的看見了,屈服于某種獵奇心理和環境逼迫的壓力,也會産生好像沒看見的錯覺。”
林亞說道:“這麽說,你認為那女人的孩他爹是存在的。”
羅旭搖頭,“不是認為,我看見了。”
莫希稍驚,羅旭既然說自己看見了,那就絕對不會看錯,真的有人在這裏消失了。
她轉向車窗外,見外面的雨好像小了一些,忽然說道:“羅大哥,你之前下車清障的時候,有沒有察覺到不對勁?”
自從上路後,莫希就改了稱呼,羅旭笑說自己的年齡做她叔叔都有餘了,被叫哥有種年輕好多的感覺。
對于她的問題,羅旭顯然有些吃驚,然後立即反應過來她的擔憂,他仔細想了想,肯定地說道:“沒有。”
正在這時,先前下車的婦人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連傘都顧不得打,身子濕了大半,幾乎是半爬半跪地上了車。
“有野獸……我聽聽到……了聲音……”她不知是冷的還是吓的,上下牙關一直在打顫,上了車就癱倒在地,身子顫抖成個篩子。
衆人呆呆地看着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都忘了把人拉起來。
莫希起身走了過去,來到婦人面前時,聽到她像是在哭,便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說道:“你別急,慢慢說,你聽到了什麽聲音?”
婦人聞言卻是哭得更厲害了,擡起頭露出張蒼白絕望的臉,淩亂的頭發緊緊貼着臉,分不清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我找不到孩他爹,在地上撿到了只鞋,他肯定是進林子去了,嗚--被野獸害死了,我可憐的孩他爹啊,你為啥要進林子啊……”
看見她手上被泥糊住的男士膠鞋,衆人面面相觑,震驚不已。剛才他們還在讨論女人精神不正常,臆想出了一個孩他爹,現在這只泥濘的鞋和女人崩潰的淚水,仿佛一擊響亮的耳光,他們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确實有個人在這裏不見了。
莫希和林亞兩人将婦人扶到座位上,然後不急不緩地問道:“這只鞋是在哪裏找到的?”
“林子邊,他說肚子疼……進了林子人……人就沒了。”婦人抱着鞋子泣不成聲。
果然是進了林子,不過--
“你剛說什麽野獸,你看見了?”
“我沒見着,但聽到了聲音,像是老虎叫,就在不遠處,吓得我不敢動,心髒撲通撲通跳,等有了點力氣才跑了回來。”
車上的人頓時交頭接耳起來,他們剛剛覺得婦人可能是個正常人,但她又說什麽野獸、老虎,這也太扯了吧,如今除了動物園,怎麽可能在路邊的林子裏存在大型猛獸,這裏雖然偏,但也不是什麽深山老林,毒蟲蛇蟻會有,老虎絕對不可能。
正在這時,羅旭忽然打開車窗,嘩啦啦的雨聲中,一陣的渾厚低沉的吼聲從林子傳來,雖然隔了段距離,又被雨聲稀釋得不太真切,但還是讓所有人都變了顏色。
娘的!這聲音還真是像野獸在咆哮!
第125 征陰兵
“這裏只是有些偏僻,又不是未開化的蠻荒之地,別太擔心,依我看是雨水使得溪流暴漲,水流沖擊岩洞時發出的巨大聲音,聽起來像兇猛野獸嘶吼而已。”林亞很是篤定地分析道。
有人害怕的顫抖道:“這麽大的聲音,不會是要爆發山洪吧。”
“那我們還等什麽,趕緊走啊!”
衆人催促司機,見他臉色慘白,嘴唇發顫,整個人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擊,比失去孩他爹的婦人抖得還厲害,“不是野獸,不是山洪,是征陰兵啊!”
“以前我就聽說過,這附近的山路邪門,山上的木頭、石頭、動物都是鬼變的,會故意制造障礙攔住過路的人,然後把人的魂魄索去征為陰兵,順着山路一直朝東走,最終到達鬼界。”
此時天色已晚,光線完全暗了下來,除了客車前後打出的燈光,周圍黑得像是化不開的濃墨,讓人有種被黑暗吞沒的孤立感,司機那吓得變形的面孔,過于恐懼而尖銳扭曲的聲音,無一不讓人生出股毛骨悚然的驚懼!
有膽小的女性怕得尖叫起來,車上的孩童又累又餓,再被這種氛圍吓到,頓時一個接一個嚎起來。婦人聽的都呆愣了,連孩子在哭也沒反應,悲痛欲絕地想着難道孩他爹不是被野獸吃了,而是被索走命當陰兵去了!
司機驚魂未定地開車掉頭,車裏氣氛緊張肅穆,羅旭看向莫希,她微微搖了搖頭,思考了一下,嘴巴無聲地動了動,燈籠小鬼就出現在面前。
在別人看來,莫希只是在發呆,實際她在用心神和薄桐在溝通,小鬼說了些什麽,然後爪子朝窗外一指。
羅旭跟着看過去,見車後方不遠處,也就是散落着樹幹石頭的地方,有個綽綽約約的影子,看不清具體樣子,只能看到個上下左右浮動的輪廓,像是漂浮在雨中的水母。
當時莫希沒說什麽,後來才對羅旭解釋道,那是遮道鬼,生前因為趕路而死的人怨念所化,喜歡躲藏在路旁的陰暗處,專門戲弄過路之人,或造障礙阻其行,或設迷瘴擾其目,若是心地善良的人,則可以順利地通過,若是心存惡意之人,可能會因此而喪命。
當時羅旭下車幫忙那會兒,遮道鬼躲了起來,所以他沒能發現,就連莫希也沒察覺,倒是薄桐感應靈敏,好奇追逐而去,愉快地交了個新朋友。
通過薄桐在中間傳話,莫希得知失蹤的男人确實進了林子,至于他後來發生了什麽,現在在哪裏,遮道鬼也不知道,因為它只徘徊在公路兩邊,不會深入到林子裏,而薄桐在附近繞了一圈也沒有見到人。
山中鬼怪如果有意躲藏,确實不容易讓人發現,若其出來謀害人命,莫希絕對會有所察覺,所以她并不認同司機的征陰兵之說,更偏向于林亞的遇險說。只是不熟悉地形的人貿然進山只會把自己折進去,何況此時還下着大雨,她也不是同情心泛濫的聖母,能做的便是通知專門的救援部門,至于能不能及時找到人,就看那人的命數了。
當晚到達目的地時九點多,又冒雨走了好長一截路才到達尚家村。
原本有些擔心借宿問題,幸好尚家村盛産歙硯,經常有人慕名而來,所以村裏有兩三家旅館,是用自己蓋的磚房改建的,每層只有一個共用浴室和衛生間,條件雖然簡陋,但總算能安定下來。
莫希先洗了個熱水澡,換上幹淨的衣服,來到旅館一樓,羅旭已經在那兒,手指夾着根煙,和老板對坐在板凳上說着話。
瞧見莫希,老板熱情地移出個板凳招呼她坐,說時間晚了沒什麽吃的,老板娘去給他們下面,馬上就好。
莫希說了聲謝謝,坐下安靜地聽着羅旭和老板說話。
據說村裏大部分人都姓尚,所以叫尚家村,老板叫尚大東,十分健談,聽說他們是來買歙硯的,立即打開了話匣子,如數家珍地介紹起村裏有名的雕刻家。
“……尚遠江先生非常擅長雕硯,絕對不是因為他是我舅才推薦的,老人家雖然年紀大了,手藝沒話說啊,前些年雕的歙硯‘女娲補天’,那可是‘華夏工藝美術創作大賽’的金獎,現在還收藏在京都博物館呢!”
“還有我們村的尚錦華,是年輕人中手藝最好的,以前也跟着我舅學習過,他擅長寫意,有一方硯叫‘流雲雪梅’,古坑銀星銀暈仔料,銀星作雪,臘梅栩栩如生,伴以流雲為襯托,那也是獲得獎的……”
提起村裏的名人,尚大東與有榮焉,說的唾液橫飛,莫希有心想要打探高志奇的消息,卻插不上話,直到老板娘端面來,才打斷他的話,說別用嘴說,明日帶客人親自去看看,歙硯只有摸在手裏,才能感受到那種細膩晶潤。
面條一端上桌,林亞就蹦蹦跳跳下樓了。
只是加了雞蛋的素面,但三人都吃得很滿足,畢竟餓了那麽久,沒什麽比填飽肚子更重要的了。
吃完面,老板就打烊了,這種小地方不像城裏,夜裏通常不會有什麽客人,所以不需要值夜班,莫希幾人也各自回房休息。
一夜無話。
醒來後,吃了旅館老板準備的早餐,紅薯雞蛋和粥,簡單樸質但很營養,然後莫希和羅旭在老板的帶領下去看硯臺,林亞沒和他們一起吃早點,不知道是依舊睡着還是跑哪兒去了。
外面依舊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老板找來兩把傘塞給他們,自己則帶了頂鋪着塑料的大草帽,說看這天色,估摸着下午會晴開。
莫希聞言心中暗松,倒也不是急着上山,只是她素來不喜陰天,尤其這雨沒完沒了下個不停,到處濕噠噠的實在影響心情。
尚家村的位置雖偏,但村裏的建設并不落後,房屋大都是兩三層的磚房,高的也有四五層,路面修的平整寬闊,家家戶戶都帶着院子,不少人人家院子裏堆着還未加工的硯石,支着塑料棚擋雨,下方有人在打磨,有人在雕刻,對外人的打量已經習以為常,非常專注的做自己的事。
老板主動跟他們介紹,說村裏幾乎家家都從事着制硯的工作,有負責開采的,選料、制坯,設計、雕刻,還有專門制作包裝的硯臺盒的人家,但一方上好的歙硯,除了用料好,最重要的就是雕刻工藝,所以會帶他們去最有名的歙硯大師,尚遠江的工作室去參觀。
購買歙硯雖然只是個借口,但在無法順利進山的前提下,莫希對此也很有興趣,現在的人很少用文房四寶了,但那是陪伴墨雪螢十多年的東西,她喜歡這種有歷史感的物品,能讓她找回一點過去的存在感。
羅旭也表現出濃厚的興趣,說袁教授喜歡收藏,有合眼的就買下送給他。
于是兩人跟着老板一路向東,來到村尾靠河水的地方,岸邊高處有幾間磚房,其中邊上的竹屋便是尚遠江老師指導學徒,以及日常進行雕刻的地方。
老板說尚遠江老師不喜歡工作的時候被打擾,所以讓莫希兩人在外面稍等片刻,他先進去看看。
莫希欣然應允,這會兒雨已經是毛毛雨,不打傘也沒關系,她将傘放在岸邊的大石頭上,朝河邊走了過去。
河水延伸的遠處,是一座霧蒙蒙的山,看上去并不高,但範圍及廣,幾乎占據了整個視野。
莫希腦海裏浮現出尚家村附近的地勢圖,立即判斷出那便是惑奪嶺,走路過去的話,可能需要兩小時左右。
當初高志奇是從山的那一遍進入,打算翻過山來到尚家村,才意外的遇到了“陰兵”……想及此,莫希微微擰起眉,昨日的司機也提起過“征陰兵”,兩者之間會不會有什麽關系?
“莫希,你過來看。”
羅旭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正蹲在河邊用手撥弄着什麽。
莫希走了過去,見他從河邊的淤泥中摳出來一個拳頭大小的石頭,用河水清洗過後,漸漸能看出那不是普通的石頭,頭頂有非常明顯的發髻,刻有清晰的五官,豎眉圓目,粗大的鼻子缺了一個口,嘴巴只能看出條下陷的縫,脖子的斷面被水流打磨得十分光滑,顯然屍首分離很長一段時間了。
“這應該是在山上的,被河水沖到了下游,想必前方河道中還會有這種石俑。”羅旭說着,掏出手機拍了張石首的細節圖,又拍了附近的環境。
根據高志奇的描述,惑奪嶺上有成百上千的石俑,形态各異,服飾的跨度很大,幾乎各個朝代的裝束都能看到。
莫希接過石首仔細研究,沒有下身服飾做參考,光看腦袋的話還真難判斷這是什麽時期的,這種高髻的石俑在秦漢時期很常見,舉世聞名的秦陵兵馬俑中,就有很多梳着高髻的武士,不過那些武士的發髻都不在正中,而是偏向頭頂一側,俗稱“歪髻”,據說是一種少數民族的習俗,漢人講究裝束周正,束發都是在正中。
所以只能看出這個石俑是漢人,男性,朝代、身份則不得而知。
“你們在幹什麽,快扔掉!”
一聲爆喝響起。
只見老板急匆匆地從河岸的高地跳下來,一把奪過她手裏的石首,小心地放回河裏,然後雙手合十不斷作揖,嘴裏念叨着“請回吧”“莫怪”之類的話。
“你們膽真大,什麽都敢撿,那--可是不能随便碰,碰了會倒大黴的!”看得出來老板十分忌憚那石俑,連提及都盡量避免。
莫希和羅旭互相看了一眼。
“河裏怎麽會有這種東西?”羅旭問。
老板心有餘悸地說道:“你們外地人不知道,這--在我們這裏很常見,都是從那座山上沖下來的,但可不能碰哦,村裏有不懂事的小孩帶回家,父母可是要趕緊送回去的,還要殺活雞去晦氣,否則小孩會生病,家裏的人也會走黴運。幸好你們沒拿回旅館,不然我也會跟着倒黴的。”
說到最後,老板語氣裏也不由得帶了些責怪。
羅旭不動聲色的問道:“我看着就是普通的石俑,怎麽還會讓人生病。”
老板一副“你們外來人就是沒見識”的模樣,說道:“我知道,你們認為是迷信嘛,但這種事沒經歷過是不會理解的。算了,不說了,尚遠江老師風濕犯了,今天沒來這兒,不過你們要看歙硯的話還是能進去的,走吧。”
看歙硯什麽時候不能看,打聽石俑的消息要緊,莫希拉住羅旭,裝作很感興趣的說道:“羅大哥,既然前面還有石俑,我們過去看看吧,折回來再看硯。”
羅旭站住,老板則面色瞬變,趕緊勸道:“別去別去,不是我诳你們,那石俑真的邪門,你們要不信,随便去村裏打聽打聽,真碰不得,趕緊走吧。”
莫希趁機說道:“怎麽個邪門啊,要不你給我們說說。”
羅旭掏出煙,遞給老板一根,說道:“是啊,好不容易雨停了,這裏景色不錯,再待會兒。”
老板點着煙,深吸了一口,吐出煙霧,說道:“關于這石俑的來歷吧,沒人能說清楚,以前也有文物部門的專家來勘探過,清點下來光是山邊就有三千多尊,深處的則沒法統計。”
“為什麽?”
“還能是啥,統計不了呗。那山裏很少有人進去,裏面毒蛇多,有位專家就被五步蛇咬了,搶救及時倒是沒有姓名危險,但跟拍的一個記者直接不見了。”
老板目光看向遠處的惑奪嶺,臉色染上深深的敬畏,“那山的深處啊,就是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裏人也不敢進去,進去就會被征做陰兵,再也出不來了。”
又是征陰兵!莫希神色一動,說道:“我們來的時候,客車司機也曾提起過征陰兵,他說沿路會有鬼怪索人性命,把魂魄帶走做陰兵,一路朝東的山脈走,最終會進入鬼界,這是真的嗎?”
老板聞言眼神閃了閃,似乎不大想提這事,見莫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不忍掃她興,只好吸了口煙,回答道:“這種說法也是有的,我們村祖輩就有一個流傳,說那座山是通往鬼界的入口。”
按照老板的話來講,明朝嘉靖年間,日本海盜、奸商、武士浪人時常侵擾我國沿海,從南方沿海上岸後,燒殺搶掠、奸淫婦女、無惡不作。某夜,不幸降臨到這個山裏的小村莊,面臨倭寇的殘忍洗劫,村民無處可逃,只好往附近的山裏竄,數百名倭寇手裏提着武士刀,沖進林子打算屠殺。
誰知山上忽然冒出濃霧,阻隔了倭寇屠殺村民的腳步,僥幸逃脫的幾人爬上棵粗壯的大樹,躲在茂密的樹枝中,接着就聽到身後的倭寇傳來驚懼的慘叫。
有人透過枝葉的縫隙朝外看,只見下方迷霧中憑空多出來一支隊伍,前後都隐藏在濃霧中,不知道具體有多少數量,但視線能看到的就有上百,那些“人”面無表情、不言不語地列隊前行,似乎要去什麽地方,而追上來的倭寇正好竄入了它們之間,一時還以為受到了埋伏,舉起武士刀就砍。
然而刀砍下後猶如砍在空氣中,反而自身被帶得趔趄不穩,回頭對上一張毫無生氣的臉,簡直吓得肝膽俱裂,哭爹喊娘。
受到攻擊後,也不見那些“人”有什麽大的動作,似乎只是看倭寇一眼,将手搭在其肩上,威風凜凜的倭寇就丢了武士刀,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跟着隊伍走。其他倭寇吓得鬼哭狼嚎、抱頭鼠竄,然而怎麽也逃不開那片迷霧,只能在裏面打轉,被帶的越來越遠。
村民們在樹上看得也是心驚膽顫,大氣不敢出一聲。一直等到天亮,才小心翼翼的爬下樹,見不遠處的地上丢着好多武士刀,還有倭寇的鞋帽等,但人卻是一個也見不着了。
後來這件事被村民們流傳了下來,有人說山上是陰兵回鬼界的通道,活人撞見要盡可能地避諱,萬萬不可驚擾了它們,否則就會像那些倭寇一樣被帶走,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其實“陰兵借道”這樣的故事,其他地方也有流傳,真假都難以考證,但老板說現在山上還有倭寇武士刀的殘骸,之前來的文物專家撿回過一些碎片,以前也有人在山邊見到過,但都覺得晦氣,絕對不會去碰。
聽完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