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針鋒相對有點逗
別的不說,永嗔對他五哥這個“賊不走空”的評價還是很到位的。
要明白在巡鹽禦史這件事上,五皇子永澹是如何“賊不走空”的,首先要理解他與太子永湛是個什麽關系。
而五皇子永澹與太子永湛的關系,卻要從德貴妃和先皇後說起來。
前文說過,如今的德貴妃與先皇後乃是嫡親的姐妹,同父同母所出,娘家都是鎮平國公府上。
先皇後雖然是妹妹,卻因為入了景隆帝的眼,第一個入宮做了皇後。等先皇後難産而逝,景隆帝才在皇太後主張下,召先皇後的姐姐入宮做了妃子,初封德妃,誕下第三個兒子十六皇子之後才被加封為德貴妃。
所以說,太子跟德貴妃所出的這三子,不但從父親這邊論是親兄弟,從母親那邊論也是表兄弟——德貴妃那可是太子的親姨媽。于情于理,都該是最密不可分的關系。誰知道卻偏偏處成了最一般的兄弟,關系遠而淡;面上過得去,卻并沒有什麽私下的交往。
可見血緣雖然給了人們成為一家人的“因”,親密無間這回事兒還要靠緣分。
還未參政的皇子是沒有多少機會結交外臣的,所以皇子一旦參政,最開始得力的人手,要麽是自幼一起長大的伴讀,要麽就是母族子弟。大多數情況下,皇子伴讀本身就是從其母族子弟中挑選出來的。
大皇子永清身邊有曾做了巡鹽禦史的李福臣,五皇子永澹身邊也有一個“李福臣”。
五皇子永澹今年業已十八,去年大婚,已出宮建府。他是德貴妃的第一個兒子,景隆帝也很看重他,從将細小的政務指派給他作為開始,比如去年中秋節讓他督辦宮中晚宴;不過兩三年間,已經放手給他去管“治河”這樣的大事了。
這裏面,固然有德貴妃的情分加成,景隆帝的看重起作用;最關鍵的還是五皇子永澹是個有點本事的人物。若他是個扶不起來的阿鬥,景隆帝也斷然不會因為喜愛就把國家大事交給他。比如三皇子與四皇子,也很得景隆帝喜歡,只是一個長于文學,一個長于禪道,景隆帝便極少交付政事于他們。
而五皇子的伴讀李慶根也沾光升遷,現如今做了大內侍衛,這倒也不算什麽;李慶根的爹李尚道,當年乃是榜眼出身,如今做着正三品的京官,又出身侯府,很是不壞。
最妙的是,這李氏父子,跟五皇子這邊的關系,要比跟太子親近許多。
因為這李家,乃是五皇子妃的娘家,那跟太子可就沒什麽關系了。
五皇子永澹拼着跟大皇子鬧僵的風險,拉下來一個巡鹽禦史,是瞧準了要給自己老丈人謀下這個差事來。
這李福臣的貪腐是他查出來的。況且五皇子永澹很會做人,他又不是直奔着兄長的門人去查,而是坦坦蕩蕩查治河的事情,順藤摸瓜逮着這麽一個蛀蟲。誰也不能懷疑他的用心,誰也無法批評他的動機。這樁事真是絲毫不落人話柄,辦得漂亮極了!站在五皇子的角度來看,這事兒稱得上是“如有神助”。
景隆帝自然更不會用陰謀來想這個初有建樹的兒子,所以判了李福臣秋決之後,他在考慮填補的人選時,很是看重五皇子永澹的意見。
“兒子初涉政事,托賴父皇洪福,又有刑部冷大人相助,這才僥天之幸,破獲這起貪腐大案。”東暖閣的小奏對中,五皇子永澹欠着身子坐在東邊列椅第三位,謙虛道:“說到朝廷的官職升遷,兒子年少,如何敢妄言?”
他上首的大皇子永清冷嗤一聲。
景隆帝笑道:“你是個知禮的。立了大功卻不居功自傲,在你這個年紀,那也是很難得的了。”他對兒子們一向嚴峻,像這樣直接的誇獎,真是極為罕見的,更何況還當着幾位重臣的面。
殿閣大學士田立義笑道:“臣家裏幾個犬子,與五殿下年紀相仿,氣度卻是差得遠了,拍馬也追不上幾位殿下。”他乃是先鎮平國公的大兒子,也是德貴妃與先皇後的大哥。先鎮國公死後,因膝下沒有嫡子,故而讓庶長子田立義襲了爵位。
田立義算是太子與德貴妃所出三子的舅舅。
景隆帝聽了這恭維,只是一笑,問道:“咱們的大學士可有人選保薦?”
田立義離座跪下來,轉成正經的奏對模式。
大皇子永清又是冷笑一聲。
坐在左列最上首的太子永湛低頭吃茶。
只五皇子永澹低着頭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田立義,滿心的期待還是不小心洩露了一絲。
卻聽田立義先說了幾個人選,都是景隆帝也在心裏過了一遍,但總有某處不太滿意的。他話鋒一轉,慢慢道:“古人雲,舉賢不避親。臣這裏還有最後一個人選,要不要說心裏也躊躇過,只是萬民福祉在上,臣不能為了自己的賢名,反而不舉薦此人。”
“哦?”景隆帝來了興致,他原是盤腿坐在榻上,倚着靠枕,這會兒已是身體前傾,“想來此人與愛卿有點關聯了?”
“此人乃是太常寺卿李尚道,他的嫡長女,去歲嫁給了五皇子殿下。”田立義笑着緩緩道來。
景隆帝“唔”了一聲,回想這李尚道的履歷,填補這個巡鹽禦史的職位倒也不是不可。
況且這貪腐是五皇子主政查出來的,派他老丈人去填補官職,也算是一種嘉獎;在朝堂上起到的表率作用,只怕也是有的。
“宮裏的德主子是臣的親妹妹,這李尚道的女兒又是德主子兒子的皇妃……”田立義這麽一說,把衆人都說笑了,卻并非只為逗趣,而是無形中把五皇子永澹給摘出去了;好像這裏面的親戚關系,只在上一輩一般。
大皇子永清看一眼田立義,又看一眼五皇子永澹,轉過頭來再看一眼太子。
大皇子的動作太明顯,景隆帝想裝作看不到都不行,他怒斥道:“永清,你東張西望做什麽!君子所持的定性,你竟是絲毫沒有不成?”
大皇子永清跪下來,請罪道:“父皇息怒,兒子是羨慕田大人。聽說田國舅跟德主子兄妹情深,每月都有物品從永和宮賞入國公府,又有物品從國公府呈給永和宮,這真是羨煞旁人。兒子的母妃沒有哥哥,真是一大遺憾。”
五皇子永澹到底年輕,臉上一白,就擡頭看向田立義。
田立義臉色不變,笑道:“有臣這等草料做哥哥,也不是什麽值得羨慕的事情。”
大皇子永清笑道:“田大人做哥哥不值得羨慕,做舅舅可就羨煞旁人了。我就羨慕五弟,羨慕的不得了。若我也有田大人這樣的好舅舅,我家那個不上臺面的王妃也就不用費心巴拉給我吹耳邊風,想讓我給她爹謀個好缺了!”
“混賬!”景隆帝怒喝一聲,把抱枕砸在大皇子身上,“當着君父的面,也敢說這等混賬話!你給朕出去跪着,吹着冷風仔細想想!”
大皇子永清*道:“兒臣謹遵上谕!”起身大步向外走。
大皇子永清走到門邊,大力掀起夾棉的門簾來,一腳還沒邁過門檻,就見永嗔扒着簾子往裏栽倒。
永嗔偷聽被抓了正着,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嘻嘻一笑跑進去。
門外,周全貴一臉正直得垂手站着,好像他壓根兒沒看到十七殿下偷聽之事。
大皇子左右一看,袍角一掀,迎着冷風就在階下跪了下來。
景隆帝沒想到趕出去一個讓人肝痛的大兒子,又溜進來一個讓人頭痛的小兒子。
沒等景隆帝發火,永嗔就已經笑嘻嘻湊上來,晃着他的胳膊說道:“父皇,田大人舉賢不避親,兒子覺得很有道理。”
五皇子永澹狐疑地瞅了他一眼。
卻聽永嗔笑嘻嘻又道:“見賢思齊,兒子要向田大人學習才是。不是‘舉賢不避親’麽,兒子這兒也有個這樣的人選呢,說給父皇聽聽如何?”
林如海原本在翰林院收着書卷,打算回家陪妻子吃飯,飯後再逗逗小女兒,正是自在的不得了的光景。
忽然就有小太監來傳,“林大人,皇上有請,您快跟着來吧。”
林如海當時第一反應就是——十七皇子被皇上檢查功課,又耍小聰明說些離經叛道的話,皇上要來問罪了。
得了兩錠銀子後,小太監笑道:“好事兒壞事兒奴才不知道。東暖閣裏熱鬧着呢……皇上、太子殿下、幾位皇子殿下、田大人等都在呢——您去了就知道了。”
聽了這陣仗,林如海再如何見過場面也難免心裏打鼓。跨過東暖閣門檻的時候,他的小腿肚子都是發顫的。皇天菩薩保佑,但願十七殿下這次犯的錯是能夠彌補的那種。
越想越怕,林如海低着頭走到暖閣中。
等他跪在景隆帝面前時,心理活動已經升級成了“但求禍不及妻女”!
如果永嗔知道他給女神的爹造成了這麽大的心理陰影,只怕會哭笑不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