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風起浪湧有點巧
風起浪湧有點巧
永嗔回了怡春宮,不一會兒毓慶宮就派人送了活血化瘀的白玉膏來。
兩個伴讀給他上了藥,守在他旁邊。
“殿下,今兒可吓死奴才了。”蓮溪後怕地拍着胸膛,“幸好太子殿下來得及時。”
永嗔哼了一聲,斜了他一眼,“你那點老鼠膽子。”
他不能起身活動,趴在榻上,眼看着窗外月光如水灑落一地,想起臨別時太子哥哥的玩笑話,心裏拿定主意,來年親手種幾株花送給太子做生辰賀禮。
過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想來該是永和宮裏晚膳用過了,淑妃回來,由乾清宮太監總管梁盡忠親自護送。
梁盡忠往永嗔塌前一站,笑眯眯道:“殿下,皇上有旨意。”
永嗔慢吞吞在榻上跪起來。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今逢十七皇子生辰,特賜葫蘆筆筒一個,內筆四枝;錦盒綠石硯一方,玻璃水盛一件,瑪瑙石鎮紙一件,瑪瑙石筆架一件,黑紅墨二錠。”
永嗔才要謝恩。
梁盡忠又道:“十七皇子學問有所長進,乃上書房師傅之功。賞賜翰林編修蔡世遠、林如海各紫檀木筆筒三個,影子木筆筒一個,彩漆盒硯二方,紫檀木盒綠石硯一方,石盒硯一方,玻璃水盛四個,瑪瑙筆架二件,宜興筆架二件,黑紅磨八錠。每人筆四枝。”
這是連他的倆師傅一塊賞賜了。
永嗔一并謝恩。
梁盡忠笑眯眯道:“淑妃娘娘另有恩旨。方才皇上對殿下動了手,心裏牽挂的很,着人叫胡太醫來給殿下瞧瞧。”又添了一句,“胡太醫是太醫院裏治跌打損傷最拿手的老師傅了。”
永嗔已經用了毓慶宮送來的藥,這會兒屁股不再火辣辣的痛,反倒有種涼涼的冰爽感。他大聲道:“我的屁股,你也看,他也看,好有趣麽?你們倒是看完了,我還要不要臉了?”
梁盡忠仍是笑眯眯道:“殿下,胡太醫只瞧一眼,回頭還要給皇上回話呢——您多包涵。”
永嗔道:“父皇既然這麽挂心,就自己來看呗。要我把屁股露給什麽從來沒見過的胡太醫、亂太醫,那是絕對不能夠的。”他仗着殼子年紀小,倒是作了一把。
梁盡忠有點為難,看向站在一旁的淑妃,躬身道:“娘娘,皇上已經在永和宮歇下了……”
永嗔搶在母妃之前,大聲道:“你就告訴父皇我好了不就完了?他還會親自來查看不成?”他翻身睡下,“況且你也見了,我這不是四肢俱全,好得很?”
梁盡忠笑道:“那老奴去了。”
梁盡忠一走,淑妃就坐到塌邊,戳着永嗔的額頭,“梁總管是你父皇身邊的人,又是來傳旨的,那就等同你父皇本身——你怎麽敢跟他大小聲?連太子殿下待他也是恭恭敬敬的。”
“那姓梁的平時在父皇面前,不着痕跡說五哥好話,不知道多少次了。”永嗔嗤之以鼻。
“他說好話,行好事,又有什麽錯處?”淑妃柔聲道。
永嗔說道:“說好話,行好事,是沒什麽錯處。可是這麽多人裏,他只說五哥的好話,恐怕就不那麽光明磊落了。況且今天在永和宮,母妃您也看到了——五哥說是來幫我求情,幹的卻是添柴加火看熱鬧的勾當……”
“胡說。”淑妃正色,輕叱一聲,臉色幾變,最終道:“你今兒經了太多事兒,這會兒迷糊了。母妃此刻說你也聽不明白,待明日再說。”
然而第二日醒來,淑妃也沒有再同永嗔說起這個話題。
這個話題太敏感,分寸太難拿捏,說給小孩子聽,他走漏一句半句,給有心人拿住做起文章來,可就是一場大變故。
永嗔的學堂生涯還在繼續,只是每日課間休息多了一項活動——與林如海交流黛玉的成長。
林如海愛女之心,異常熱切,只要一提到女兒黛玉,臉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永嗔則是“忠實粉絲”,林如海提到黛玉,他聽得比上課還要認真幾分。
一長一幼,一師一生,今天為黛玉冒了一顆乳牙相對傻笑,明天為黛玉會喊人了驚喜不已。
待到臘梅結苞的初冬,黛玉竟然會說“暗香”二字了。
林如海提到此事,笑得合不攏嘴。
永嗔也暗暗驚嘆,到底是千古一出的林黛玉,書中的伶牙俐齒,原來自小就有預兆。
蓮溪剔着牙,跟祥宇笑道:“我看林先生家生了個女兒,咱們殿下也巴巴的,跟養了個女兒一般上心起來。”
祥宇憨笑。
永嗔卷起書來,從後面給蓮溪腦殼上敲了一記,“敢背後編排爺了——皮癢了是不是?”
蓮溪笑嘻嘻道:“殿下英明。”他這無賴模樣,簡直似足了永嗔。
“我方才看五哥過來了一趟,帶九哥出去了——什麽事兒?”永嗔單獨一個屋子上課,隔窗望見,卻不能立刻跟出去。
蓮溪笑道:“跟着九殿下的八喜說,大皇子殿下手底下的人犯了事兒,皇上在乾清宮立等着查辦呢。”
“大哥?沒說什麽事兒?”永嗔一時想不出為了何事,前陣子父皇把治河一事交給五皇子永澹。永澹忙着做好這事兒在景隆帝面前賣功,好一陣子沒來上書房,也沒法子在弟弟們中間拉偏架——讓永嗔很是得意了一陣子,幾乎都要生出“高處不勝寒”的感觸來了。
蓮溪搖頭笑道:“奴才費了功夫才打聽到這麽一句。您知道的,五爺九爺那邊的人跟咱們一向有點不對付,能掏出這麽一句來都不容易了。”
永嗔哼了一聲,“爺看好你!”
這邊打聽不出來,倒是回了怡春宮知道了來龍去脈。
景隆帝氣咻咻到了怡春宮,由淑妃服侍着喝了兩盞茶,心情平定些了,就檢查永嗔的功課。他這幾日忙于政務,好幾日沒去上書房抽查皇子們的功課了。
問了幾篇,永嗔都回答得不錯。
景隆帝又要他背《禮運大同篇》,永嗔一個磕巴不打,很流暢地背出來,句讀也都正确。
景隆帝臉色好看了些,對淑妃道:“還是你教養孩子讓朕放心。”
永嗔肚中腹诽,那天在永和宮指着他母妃怒吼“你養的好兒子”的人是誰?面上卻絲毫不顯,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專心致志剝葡萄,支起耳朵來聽“大人”說話。
“都是皇上用心,給永嗔挑了好師傅。”淑妃柔柔道:“臣妾又有什麽功勞。”
“朕也有走眼的時候。”景隆帝想起前朝的事情,臉色又變壞了,“李福成當初是朕挑來給永清做伴讀的,這十幾年下來,永清出宮建府,朕又做主把李福臣派去做巡鹽禦史。”
淑妃靜靜聽着,專心為皇帝捏着肩膀。
“誰知道這李福臣竟是個蛀蟲!”景隆帝長嘆一口氣,“老五管着治河的事情,查去年黃河三次決堤的事,朝廷傾盡國庫修的堤壩怎得如此不堪?他很用心,一路追查下去,裏面層層的貪腐,朝廷撥下去的銀子,真正用到治河上面的,十成裏面不足一成。”
“中間經手中飽私囊的還算普通。”景隆帝冷笑起來,“像李福臣這樣,在鹽政跟司鹽官串通一氣;在工部、戶部,又與朝臣沆瀣一氣。鬧了半天,鹽政的銀子竟壓根沒進過國庫,只層層的文書在各部轉。一文錢都沒收繳上來,倒敢報個全轉了治河之用。”
景隆帝漲紅了臉,越說越氣,一掌拍在椅背,大罵道:“簡直混賬!”
淑妃吓了一跳,呆了片刻柔聲勸道:“皇上,您也只一雙眼睛,哪裏能個個官員都看通透。臣妾雖然不懂前朝的事情,卻也知道大皇子身邊,自然有您照看着,他身邊的人不只自己警醒,旁人也不敢來誘使他們犯錯。這伴讀放出去了,見的誘惑也多,難免有心定不住的——好在查出來了,就不算沒法彌補的錯處。”
景隆帝疲憊的嘆了口氣,“朕晌午剛準了刑部的折子,李福臣來年秋決。永清還來求朕,要朕放他一條性命——他怎麽不想想那被河水淹沒的百姓,那可是成千上萬計的人命啊……”
淑妃不好接話,便只輕輕為他捶肩。
景隆帝操勞了好幾日,這會兒乏透了的人了,歪在躺椅上,佳人軟語相伴,就有點似夢非夢地睡過去了。他呓語般嘆息着,“朕要太子去處理這事兒,他處事不夠決斷……朕,朕很失望吶……”
淑妃一顆心亂跳起來,定了定神才敢擡眼看去,卻見景隆帝已經合上眼睛睡着了。
永嗔還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嘴巴裏含着的葡萄也忘了嚼,都已經溫熱了。
這事兒信息量略大啊。
原本的巡鹽禦史是大哥的幼時伴讀李福臣,這家夥結黨營私,貪污*,結果偏偏被五哥查出來了。父皇讓太子哥哥去處理這事兒,太子哥哥可能礙于大哥的情面,不好下狠手處理——結果讓父皇內心深感失望。父皇就親自出面,把那李福臣判了個秋決。
且不管裏面的真真假假,單憑永嗔對五皇子的了解,他五哥是從來“賊不走空”的。這次鬧這麽難看,拼着跟大皇子撕破了臉,拉下來一個巡鹽禦史——他五哥絕對備好了補缺人選。
等等,巡鹽禦史?
永嗔嚼着葡萄笑起來,這個官職有點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