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太子哥哥有點帥
太子哥哥有點帥
聽到太子求見的通傳聲,景隆帝腳步一頓,呼了口氣平息了一點情緒。
他慢條斯理挽着袖子,斜眼盯着趴在地上的小兒子,冷笑道:“你當真好大排場,好大面子。瞧這一個個的救兵。”
永嗔扣着青磚縫,一時爬不起來,因為疼咝咝抽着氣,嘴裏仍不肯吃虧,“能請得動父皇的人,那才真是好大排場,好大面子!”
德貴妃與永澹聽到太子駕到,母子二人交換了個眼神。
德貴妃就往後退了一步,撤出了繞着永嗔的衆人包圍圈。
永澹也動了動膝蓋,跪到靠近景隆帝的地方去。
太子永湛快步走了進來,他穿着一襲明黃色的太子常服,寶蓋頂上的東珠在燭光照耀下熠熠生輝。
“兒子給父皇請安。”太子永湛掃了一眼室內亂七八糟的場景,徑直走到太師椅旁,一手握住永嗔肩膀,助他站起身來,看向德貴妃道:“永嗔還小,不知何處擾了德母妃清靜。孤代他給您陪個罪,您看在孤面上,饒過他這一回吧。”
永嗔攀着太子的手臂,把臉埋在他衣袖間。方才他梗着脖子跟景隆帝叫板,指桑罵槐搗翻永和宮的時候真是豪氣沖天,這會兒卻不知為何覺得鼻酸。
德貴妃臉上露出點慌亂來,她無措地看向景隆帝,口中道:“太子殿下這話言重了。若不是皇上的意思,臣妾哪裏敢……”
景隆帝口吻冷硬道:“你不必問貴妃,是朕的意思要辦這小子。你素日縱着他,這回兒連你也不許給他求情。你且問問他做下了什麽好事!”指着拿背沖着他的永嗔,手指因為生氣而發顫。
永嗔仍是把臉埋在太子衣袖間,悶悶道:“剪了一株花,回宮聽說是皇奶奶的長壽花。”
太子哭笑不得。他進來之前,就已經有人彙報給他永嗔犯下的事情了。
真論起來,永嗔這次犯下的錯可大可小。
皇太後青年守寡,從前上頭還有太皇太後,皇太後也不曾有個自己的喜好。直到這幾年,才有了個愛花的喜好。不只皇上,滿朝上下哪有不逢迎的,就連外邦屬國都有所知曉,近些年的貢品裏總有呈給皇太後的花卉。
這長壽花既有與皇太後大病得愈的機緣在,又有應了這名兒的寓意在,的确能算得上皇太後心頭前幾位的愛物。
永嗔不慎毀了這長壽花,那的确是件極糟糕的事情。
而這事情之所以可大可小,那是因為在座的人,能處罰永嗔的沒有一個是皇太後本人。
也許皇太後本人知道這事兒,一笑而過了呢。
然而皇上、德貴妃這些人卻難免會往皇太後知道後傷心憤怒之極的結果上去想。
對于壞的事情,在結果來臨之前,人總是傾向于往最壞處去想。
太子輕輕撫着永嗔的腦袋,緩緩道:“皇奶奶的愛物,能被永嗔不慎錯毀,那必然是看管之人不用心的緣故。”
陳嫔與李嫔身上一顫,卻是生平第一遭見到太子,一時不敢插言打斷。
“看管的奴才們一個玩忽職守的罪名,是跑不了的。”太子仍是緩緩的,語氣很溫和,“父皇,這事兒若是認真計較,只怕從上到下都要撸一遍,誰都逃不過。”
他口口聲聲是在與景隆帝分析,卻字字句句敲打着別有用心之人。
陳嫔與李嫔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德貴妃揪着手中的帕子,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麽。
“管理花房,是內務府這一塊的差事。現如今內務府總管乃是簡策。這事兒要認真查辦,似乎該交給簡策。”太子徐徐向景隆帝進言,“父皇每常教導兒子,越級管治,乃是亂象之始。花房裏的事情,鬧到要父皇這一國之君來親自查問,似乎有些不妥。父皇若認真要查,不妨将此事下放給簡策,再由他彙報給父皇。”
內務府總管相當于皇家的管家,景隆帝把這職位給了太子奶兄簡策,為了方便他取用物件,那是極為疼愛的意思。
景隆帝看着自己手把手教起來的兒子,目露嘉許。
太子又道:“若父皇不放心,兒子可以督辦此事。那簡策是兒子的奶兄,又算是兒子的門人,他的事情由兒子過問一二也是合情合理的。”
景隆帝臉色稍緩,似乎已經平複了心情。
德貴妃這會兒卻笑道:“太子殿下同皇上說些朝堂上的道理,臣妾一個婦道人家也聽不懂,只是憂心一件事——入冬太後娘娘回來了,這事兒該怎麽回禀?”
太子并不看她,仍是對着景隆帝道:“皇奶奶的那株長壽花,兒子見過的,乃是一株重瓣羽葉粉的稀罕物。當初南緬國進貢過來十株,分盆培育這些事兒都是簡策親手去辦的。當年成活了,且活得模樣喜人的,只得一盆,留給了皇奶奶。”他微微一笑,“當年還有一盆雖活下來了,卻不太展樣的,簡策沒敢呈給皇奶奶,自己精心培育了這三四年,今年開了花,竟是開得花團錦簇。說來也巧,前日他還說要把這花進給兒子,兒子哪裏敢獨享,原想着萬壽節呈給父皇——如今看來,倒正好先填了皇奶奶那兒的窟窿。”
這一下峰回路轉,誰都不曾料到。
景隆帝愣了一愣,撫掌笑起來,指着永嗔笑罵道:“這也真是這小子命不該絕!每每淘氣總能化險為夷,倒似老天爺也幫他這孽障!”
皇帝一開口,就給這事兒定了性。
在座的衆嫔妃都只敢順着他的話往下說。
德貴妃第一個笑道:“阿彌陀佛,這可真是滿天菩薩保佑。臣妾一想到要告訴太後娘娘那長壽花沒了,就心驚肉跳的,只怕惹她老人家心裏不快。萬沒想到還有個一模一樣的就在眼前——鬧了這半天,可吓着永嗔了吧?快,宮嬷嬷,熱一盞百合銀耳粥來,給十七皇子壓壓驚。”
景隆帝哼了一聲,道:“他要壓什麽驚?這小子膽子壯的很,朕說一句,他敢頂回十句來。”
永嗔聽出景隆帝這是先“服軟”了,他從太子哥哥衣袖間露出半張臉來,笑嘻嘻小聲道:“那是父皇天資過人。兒子就是說上一百句,一千句,也不及父皇說一句頂用。”
景隆帝哭笑不得,對淑妃道:“他上頭十六個哥哥,個個要風采有風采,要氣度有氣度。怎麽到了他,就成了這麽個憊懶人物?”
淑妃眼眶微紅,用帕子半遮着,笑道:“臣妾心裏也納悶呢,再沒有比他更讓人頭疼的孩子了……”
德貴妃笑道:“皇上年輕那會兒,也很有一點淘氣的。太後娘娘說的那些故事裏,皇上只怕比十七皇子還要淘氣些,也不知被先帝罰了多少次。好在十七皇子如今有個太子哥哥。太子殿下勸的話,皇上還肯聽進去。”說着對太子笑道:“你方才沒來,我們幾個說破嘴皮子,也沒能讓皇上息怒——永澹跪下求情都不中用。”
五皇子永澹這會兒已經站起來了,站在燈影裏,一直沒說話,見是話縫忙笑道:“兒子原也是擔心十七弟要受罰,連忙趕過來的,誰知竟沒幫上忙,好在太子殿下到了。兒子今晚請景先生吃飯,父皇指派了治河的差事給兒子,兒子想着多學點治河的學問,就請了景先生……”
景隆帝“哦”了一聲,有點意外,道:“景成順的《治河三疏》寫的很不賴,他是治河的大家。你能請得動他做先生,那也是機緣。”又道:“你很用功,去吧。”
一時德貴妃留飯,淑妃陪侍,陳嫔李嫔也重新梳洗打扮過來伺候。
永嗔就由太子哥哥帶着出了永和宮。
屁股上挨了那一腳,這會兒肯定腫起來了,走動間擦着衣服,火辣辣的疼。
永嗔才走出殿門就擠眼咧嘴,疼的有點受不了。倆伴讀早等在外頭,見永嗔出來,都忙上前,先給太子行禮,見自家主子遭罪的模樣,都有點不知所措。
蓮溪機靈些,道:“奴才去搬個春凳來,跟祥宇一塊,把殿下擡回怡春宮去。”
秋夜風涼,太子身邊的小太監為他呈上披風來。
太子長身玉立,由下人服侍系着領口,還牽着永嗔的小手,聞言笑道:“還嫌你家殿下今兒不夠招眼不成?”
小皇子進了一趟永和宮,出來給伴讀用春凳擡着出去,這傳出去是什麽好話不成?豈不是要讓德貴妃恨毒了小十七。
“那、那……”蓮溪原地打轉,淑妃娘娘又沒出來,他有點六神無主了。
太子低下頭來,對永嗔含笑道:“孤送你回去。”
永嗔重重點頭,一點顧忌都沒有的,就上了太子哥哥的辇車。他地位不到,在後宮只能靠走的,能搭個順風車,那真是不要太開心!
回去路上,太子坐在辇上,永嗔就屁股朝上,趴在太子腿上,仰着一張花貓臉同太子說話。
太子看了他兩眼,見他臉上又是汗又是淚又是灰,忍俊不禁,掏出手帕給他擦臉。他溫聲給永嗔講道理,“父皇今日雖然發作了你,又踢了你這一下,你心裏不服氣,多半還有怨氣,是也不是?”
永嗔大大地哼了一聲。
太子又笑,說道:“孤趕來幫你說情,父皇便沒有再罰你,你多半覺得是孤幫你的緣故,是也不是?”
永嗔連連點頭,沖太子哥哥露出個燦爛的笑容來。
“這卻是你想錯了。”太子彎起食指,在他腦門上輕輕敲了一記,“父皇沒有罰你,是因為你犯的事情不是非罰不可的大惡事。孤來求情,不過是給父皇一個臺階下。是父皇放過了你這一遭,你可能想明白?”
一來他做的不是大節有虧的壞事,二來又是無心之失,況且景隆帝內心深處也未必就想要真正狠狠罰他。
永嗔又不是真的七歲孩子,靜下心來仔細一想,便能想通。只是……他仰頭望着太子,見他眉目清和、神色自如——這原本是多好的一個機會,把一個将來可為大助力的弟弟收攏到自己身邊來,不僅能讓他在諸多皇子中站到自己一邊,還能以此父子離心在異日“二君”之争中與父兄中選擇自己。這樣好的機會,卻被太子哥哥他卻這樣輕輕放過了。
“做什麽這樣看孤?”太子含笑看他。
永嗔抓着他的手臂,笑道:“太子哥哥待我真好。”
太子只是笑。
永嗔又憤憤然道:“父皇和太子哥哥,還有我母妃待我自然都是極好的。哼,若不是永和宮的人在旁邊添油加醋,故意挑起父皇的不滿……”
太子無奈笑道:“這種話,只合宜在心裏想一想,不該說出口的。”
永嗔道:“我跟你說,又有什麽關系?”
太子又敲敲他腦袋,笑道:“你倒不想想你平時做的淘氣事。孤雖然不能常去上書房,你的事跡可是聽遍了。給你十六哥凳子上潑墨,結果誤讓父皇坐上了的,是不是你?跟你九哥打賭贏了人家的伴讀過來,又吓唬那伴讀要讓他去跟老虎搏鬥,結果把人吓病了的——是不是你?”
“那是九哥十六哥先欺負我的。”永嗔氣鼓鼓道:“他們帶頭,領着十哥、十四哥、十五哥都對你不恭敬。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誰叫他們笨……”
太子只是含笑看着他。
永嗔在他的目光下,不由自主放低了聲音,垂下眼睛嘀咕道:“不過是些玩笑的小事兒,也值得永和宮那位這麽大張旗鼓找回場子。”
“什麽找回場子。”太子無奈笑道,敲着他的額頭,“你都從哪裏學來的詞兒。你只當是玩笑的小事兒,卻不知道件件小事都落了父皇的評點。潑墨那事兒,父皇說永沂‘愚鈍不能察,機變大不如稚子’;伴讀那事兒,永氿跟你賭算數輸了,父皇說他‘既乏學識之才,又無自知之明’——你九哥如今十五,正該入預政的時候;你十六哥如今十四,正在選妃。這關鍵的時候,得了這樣的評價,你叫他們的生母德貴妃如何不心焦?”
永嗔聽得一愣一愣的。
“你再想想,這還是些玩笑的小事兒麽?”太子循循善誘,見他聽進去了,笑道:“永和宮那位也不是為了旁的難為你。你從今往後,在學堂裏可安分些吧。孤今晚趕巧才從戶部回毓慶宮,就接到你伴讀傳信救命。可不是次次都這麽恰好的……”
永嗔仍是呆呆出神。
太子見他如此,擔心他小孩家心裏積了事兒鬧出病來,又拿旁的話來岔開,“聽說你今日給兩位師傅家送了花?當日你啓蒙還是孤教的,也不見你給孤送花來……”說着只是笑。
“太子哥哥喜歡什麽花?”永嗔回過神來,忙問道,倒似要認真記下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