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十大歌星賽
二十四
許傑在宿舍吃泡面,如同天下喜歡泡面的人一樣,加了個蛋和火腿腸。崔俊看他呼哧呼哧吃得十分香甜,問他是不是真有那麽好吃。許傑說這兩天心情不好食欲不振,用方便面提提口味。崔俊笑說看他的吃相,說食欲不振都沒人信。許傑笑了:“你記得小時候剛有方便面那會兒嗎?當時只有三四個品種,雞汁的,蝦仁的,牛肉的,魚鮮的。”崔俊點頭道:“還有青菜味的幹脆面,可以不加水,直接嚼。”許傑說:“後來出了‘□□’,我那天真呆了,世界上還有這麽好吃的面!”崔俊笑道:“主要它味道濃厚一點,香辣的成分多些。”許傑吃飯說話兩不誤,連那點子面湯也逼幹了才說:“現在好吃的鋪天蓋地,五花八門,反而沒那種感覺了。可選擇項太多,收獲的快樂太少。”崔俊翻了一頁法律書說:“你不說你嘴太刁了。”
許傑到走廊裏大垃圾桶邊扔掉面盒,迎頭見趙鴻舜飛奔而來,說“快,快!”許傑說:“幹嗎?”趙鴻舜說:“快跟我來!”
他拉着許傑坐電梯,按了1樓,呼呼喘氣。許傑笑道:“你有沒有看過一個恐怖片,男主角坐電梯,一直坐到-1樓。他想怪了,沒有-1層啊!門一開,綠光閃閃,煙霧漫漫,原來到了地獄。”趙鴻舜“呸”了一聲說:“大吉大利,童言無忌。”許傑說:“我不是童。”趙鴻舜說:“童男子也算。”許傑笑道:“也不是。”趙鴻舜剛要說話,電梯停在三層,進來兩個女孩子。趙鴻舜就不吭聲了。許傑忽發奇想,悄悄對趙鴻舜說:“要不我裝鬼吧?面朝角落,你假裝看不見我,吓吓兩個女生。”趙鴻舜說:“毛病啊!”許傑說:“要不我垂着頭站着,随電梯上下,不動,不說話,也不出來。如是者三。你去提醒大樓保安看監視器錄像,這個方案好玩!”趙鴻舜說:“是的,太好玩了,把你當神經病扔出去最好玩。”兩個女孩子聽得暗中發笑。
一樓到了,趙鴻舜領着許傑到宿舍區門口櫥窗宣傳欄邊,指着一個啓事說:“你說你怎麽謝我?”
許傑一讀,啞然失笑:“在你老兄眼裏,我就這麽虛榮?”趙鴻舜這回不急不慌,耐心開導:“這不叫虛榮,這叫為班級争光。沒條件只好算了,像我就只配當啦啦隊;你唱歌這麽好,怎麽能不參加‘十大歌星賽’呢?兩年一屆呀,我看師兄師弟師姐師妹報名都報瘋了!”許傑說:“就算當上了十大歌星又怎麽樣?”趙鴻舜說:“沒看見上面寫嗎?學校聯系音像公司給你們十個人出兩張碟,一人收兩首歌,多有紀念意義!”許傑搖頭道:“怕煩,不去。”趙鴻舜說:“當我是兄弟的就去。”許傑說:“堅決不去,除非你求我。”趙鴻舜二話不說,拉着許傑的袖子說:“求你啊,求你啊!”許傑給他纏得沒轍,只好笑着答應,被趙鴻舜一路押着報了名。
許傑在報名表上粗瞄了一下,看到有江雪凝的名字。趙鴻舜樂呵呵地說:“歌皇歌後齊出馬,有熱鬧看了。”旁邊另一個班的男生笑道:“我們的皇和後也參加了,誰是真正的歌皇還不一定呢。”趙鴻舜說:“好啊,臺上見真章,誰笑到最後才笑得最好!”要不是許傑硬拖了他走,他能跟人家吵起來。
崔俊聽說,也舉手支持,連單昆也說支持,許傑還真想不出他要如何支持法。許傑是個做事認真的人,既然報名就全力以赴,因此找了最擅長的歌曲天天苦練,有時還找孟婷陪練。戴文忠說江雪凝也在發奮努力,天天一大早就在小樹林子裏“咪咪咪嗎嗎嗎”地吊嗓子,如臨大敵似的。“校園十大歌星賽”不分男生組、女生組,許、江隐然成了競争對手。戴文忠卻不這麽想,也不準趙鴻舜這麽想,說這是本班的雙保險,誰得獎都是榮耀。許傑贊同,他雖用功,卻并不在意得失,倒是趙鴻舜耿耿于懷,說“洗澡還分男女浴室,唱歌反而不分,豈有此理!”單昆說:“日本人洗澡就不分男女。”趙鴻舜現在在單昆面前膽氣壯了,也敢回敬他了:“那你去當日本人。”單昆明白趙、崔、許如今連成一線,得罪一個就是得罪全體,只好玩他的電腦,悶聲大發財。
初賽的選手最多,分三場,每一場有二十多個人。許傑和江雪凝都輕松過關。複賽有兩場,每場十五人,江雪凝過于緊張,唱破了一個音,差點進不了決賽。好在後半段發揮平穩,勉強殺入決賽。許傑仍是順利晉級。剩下的是校內精英了,決賽名單孔老師親自走後門搞來了一份,只有十二人。江雪凝第五個上場,許傑第八,後上場的讨巧些。江雪凝到這時候卻寄希望于許傑,說他心理素質更好,他們倆至少要保一個進前十,還要得分靠前。
許傑笑道:“你別這麽悲壯行不行?有大局觀是好的,沒自信就不好了。你的嗓子有多棒你自己清楚。”江雪凝嘆了口氣說:“今天能來的個個都棒,只看臨場。你看那些家夥,來勢洶洶啊!”許傑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有個高個子女生穿着緊身衣,衣服上綴滿亮片,估計是勁歌熱舞;又有位男生在調試樂器,看來要自彈自唱,有那天在洪哲學校裏看到的“老兄弟”的派頭。江雪凝說:“看見了吧?身懷絕技呀!”
戴文忠帶着崔俊、趙鴻舜、單昆、孟婷和一衆男生女生來為許、江二人助威。許傑笑道:“親友團來了。”衆女生七嘴八舌,有的為江雪凝梳頭,有的給她補妝,有的為她拉衣服,有的要她喝豆漿。那補妝的又怪拿豆漿的弄花了江雪凝的唇印。許傑笑道:“別這麽偏心好不好?把我打入冷宮啦?”江雪凝比之前放松了些,這時便笑道:“你有孟婷就夠了,還這麽貪心。”孟婷向江雪凝一笑:“說得我好像只關心他一樣。你也是我們班的種子選手……”她走過去,從随身皮包裏掏出一個發卡,給江雪凝插在頭上,微笑道:“我也關心你一下。”江雪凝愣了愣說:“借給我的?”孟婷笑道:“送給你的。”她把小圓鏡子對着江雪凝的臉。江雪凝的發型與先前完全不同了,青春中透出成熟,活潑裏顯出典雅,小小一個發卡,竟能化平凡為神奇。江雪凝開心大笑,拉着孟婷的手搖了幾搖說:“得了獎咱們逛街去。”
孟婷早知江雪凝對許傑斷了念,也深知許傑不喜女人妒嫉、小氣,她就事先買好了發卡,給江雪凝,更給許傑一個驚喜,順便又改善了和班上女生的關系。快畢業了,她不願意留着這個疙瘩和大家拍畢業照,貌合神離的。許傑果然喜形于色,在她耳邊說了句話。孟婷忙說:“不行!”許傑說:“就這麽辦!”對趙鴻舜囑咐了幾句。趙鴻舜快步出去了。崔俊笑道:“打什麽啞謎?”許傑說:“謎底到我上臺時揭曉。”
一號選手上去了,孟婷回頭看門口,趙鴻舜還沒返回。二號唱完了,她頻頻朝門看,許傑安慰她說:“放心吧,來得及。”三號、四號……直到江雪凝上臺,趙鴻舜才滿頭大汗地跑來說:“買到了,給音響師和組委會交待過了。”許傑說:“行!辛苦鴻舜!”孟婷這才籲了口氣。戴文忠、崔俊、男女生們都在關注臺上的江雪凝,就沒細聽他們對答。
江雪凝初賽、複賽唱的是快歌,決賽則很聰明地選了抒情歌曲。前四個學生要麽是火辣勁爆,要麽喃喃說唱,依戴文忠的說法:“就沒一個好好唱的。”江雪凝頭戴孟婷送的發卡,清清雅雅出場,文文靜靜唱着孟庭葦的《乘風乘月乘憂去》,幾乎不像她自己了。她音色純美,技巧娴熟,這歌本身又像星空下的湖水,極盡幽麗,聽得人心曠神怡。有個評委竟不顧大賽規定,帶頭鼓起掌來。許傑等一片歡呼。
江雪凝一下臺,戴文忠立刻疾步上前,把她的茶杯給她遞上。兩人走到後排,見許傑、孟婷等人神色古怪,都說:“怎麽了?”許傑笑道:“我可看出苗頭來了,班長,你是男人,你招供吧?”江雪凝說:“許傑,你第八個上場,好去準備了。”許傑笑道:“少來,不說我就不唱。”戴文忠咳了一聲說:“這個……是啊,我和江雪凝……了。”衆人都笑,要不是怕擾亂比賽秩序,就要起哄。孟婷愈覺如釋重負,在一邊笑道:“你們倆口風好緊。”一男生說:“班長不愧是班長,發揚了中華民族只做不說、埋頭苦幹的優良傳統。”江雪凝難得的紅暈雙頰,笑嗔戴文忠:“都怪你送杯子來。”戴文忠說:“怕你嗓子累啊。”趙鴻舜說:“不帶這麽秀恩愛的。”
衆人笑聲中,許傑說:“差不多了,我去後臺了。”戴文忠說:“對!差點把正經事給忘了。”孟婷陪許傑到後臺去。趙鴻舜激動得搓着雙手。崔俊看了看他,心頭閃過一絲憐憫。他知道趙鴻舜為人忠厚,學習刻苦,獨獨缺乏靈氣。限于天資,趙鴻舜在學業上不能出類拔萃,也沒有任何賴以誇口的業餘愛好。像單昆,人緣那樣糟糕,還有一件長處就是電腦厲害。趙鴻舜卻是一窮二白,一無優勢。正因如此,他對出人頭地的渴望、引人注目的追求,只能移情到別人身上。許傑的唱歌、寫作,崔俊自己的學習成績就都成為趙鴻舜引以為豪的資本,室友的光芒照亮了他貧瘠的天空。他在這種“借光”中獲得了心理慰藉。崔俊心道:“只能祝你好人一生平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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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鴻舜盯着臺上,兩手下意識地夾在腿間。單昆也看着舞臺,笑眯眯的。崔俊也就和大家一樣看向舞臺。燈一暗,主持人報幕:“下面請欣賞《一生愛你千百回》。表演者:中文系:許傑。”崔俊奇道:“他準備的不是這首歌吧?臨時改歌了?”戴文忠、江雪凝面面相觑,趙鴻舜得意地笑道:“別急啊,看了就明白啦。”
燈亮了,許傑站在臺正中,身邊孟婷亭亭玉立。江雪凝說:“兩口子全上去了!”衆人啧啧稱奇,崔俊猜到了內情,不禁笑了。前排兩個別班的同學慨嘆:“帥哥美女啊!”“我們物理系就沒這麽養眼的組合。”
許傑抓着無線話筒說:“我邀請我的女朋友一起唱這首梅豔芳的歌,不是我們擅長的,可能會很難聽。先請大家見諒。不過獲不獲獎都不要緊,我只是借這個機會告訴她,她永遠是我心中的No.1。”觀衆席掌聲雷動。
他們合唱了,真像許傑說的,不大好聽。節奏并不複雜,音階卻調不到位。還好不走調,否則就沒法聽了。可是許、孟的深情感動了所有人,超越了比賽本身。單昆笑道:“許傑真有本事,硬是把表演變成了示愛。”江雪凝說:“你看人家多浪漫。”她是向戴文忠說的。戴文忠笑了:“各有所長啊!”他倒是毫不慚愧,自信滿滿。江雪凝笑了。
許傑、孟婷從後臺下來,繞一個弧形,回到後三排同學們當中。一男生笑道:“你小子行啊,改天教我們幾招。”許傑說:“可意會不可言傳,有心就有招。”另一男生笑接:“他還蹬鼻子上臉了。”又一女生說:“許傑許傑,明天寫首情詩給孟婷吧。”孟婷笑着說:“別鬧。”許傑一手摟着孟婷笑道:“情詩就算了吧,別弄巧成拙真把自己變成詩人。”戴文忠說:“詩人有什麽不好?”許傑說:“詩人吶,他把你當朋友的時候能為了你玩命,跟你翻了臉能玩掉你的命。”衆人壓低了聲音笑。崔俊怕他的玩笑話得罪了班上寫詩的同學,便笑道:“別人來瘋了,有口無心,想哪說哪。看看人家唱的。”單昆說:“不用看,沒懸念,一定是江雪凝第一。”他現在不由自主地循着慣性去讨好每一個人。江雪凝笑道:“借你吉言。”
一首歌三四分鐘,比賽很快結束了。評委統計、商議,主持人插科打诨,拖延時間。
忽然之間,後臺傳來一縷極細的歌聲。那聲音漸升漸高,在高處又愈發尖細,正如一根頭發絲又分為七八根。這一下先聲奪人,全場肅然。許傑心道:“是誰?好熟!我肯定聽過的!”
兩句之後,歌手登場,是個極清秀的少年,下颚尖尖,一身綠衣,個頭不高,氣場卻相當強大。主持人在他的歌唱中踉跄退下,評委停下了手中的筆,許傑站起身來暗叫:“慕容!”
在老家的“金色羅馬”KTV,這個慕容曾經不請自來,蹭了一次歌唱。都以為他是客人,其實誰都不認識他。當時他那怪誕的發音、陰亮的聲線、神秘的作風就給許傑留下了異常深刻的印象。他能同時用男、女聲唱《北京一夜》;他事後和田明輝過從甚密,使田明輝一度松懈了對楊倩的追求。不錯,就是他。好幾年了,他的面容絲毫不變,歲月在他臉上留不下痕跡。
許傑心思缜密,在極度驚詫之中仍然未動聲色。他不想和這個人有什麽牽扯,也不想讓孟婷和同學們以為他和慕容是多熟的朋友。他索性坐了下來,聽慕容唱歌。
慕容選的曲子和上次一樣奇特。他把《青藏高原》和《天路》穿插着唱,兩首歌被他拆解又組裝,如同一問一答,一唱一和。他唱幾句《青藏高原》,天衣無縫地過渡到《天路》,好像它們本就是同一首歌。《青藏高原》最後有一句高音,《天路》的末尾也有一句高難度的顫音。他不知如何處理聲帶的,恰似一個人發出兩個音,雙倍的高,高到難以置信的壯麗;又蕩氣回腸地顫,極快的一瞬,但每一下顫動都呈現得清清楚楚。
全場為之歡騰,随着他的節奏搖擺、和唱、揮手。他随意地煽動和控制他們,他的綠衣在滿臺游走中飄飄拂拂,他的身形在走動時輕若飛絮。他把最華彩的末一句拖得無限的長,從臺上來到臺下。他抓着話筒,在觀衆中梭巡,在許傑面前微微一笑。許傑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目光,孟婷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慕容回到臺上,放下話筒,也不鞠躬,也不說話,徑自笑着走了。工作人員這才想起查問此人是誰,什麽來頭,誰讓他上臺的,誰幫他伴奏的,弄了個人仰馬翻。
趙鴻舜呆呆地說:“這才叫歌皇啊!”單昆損了一句:“我看像歌後。”江雪凝說:“我不喜歡他。”孟婷說:“他……好可怕!”也有男女生對慕容欣賞甚至崇拜。崔俊問許傑:“什麽看法?”許傑說了兩個字:“妖孽!”他翻來覆去只是想着:“他怎麽會來省城?和我有關嗎?來插一腳是什麽目的?”
評委們收懾心神,打了分——不包括慕容,他顯然是鑽空子進來的,未經初賽、複賽的應有程序。現場亮分,許傑未進前十,江雪凝榮獲冠軍。
許傑等紛紛賀她。喜事當前,暫把那位不速之客慕容抛之腦後。孟婷笑道:“還好有你,才沒全軍覆沒。”江雪凝笑道:“那是你家許傑愛美人不愛虛名。”孟婷甜笑。戴文忠又錦上添花宣布了一個喜訊:下午孔老師通知他,江雪凝入選了“全校十大優秀學生幹部”。許傑笑道:“厲害啊你!十大歌星,十大優秀,你雙十啊!”江雪凝興奮至極,怪戴文忠賣關子到這會兒才說。戴文忠笑道:“怕你比賽分心。”江雪凝想想笑道:“算你有理。”孟婷笑說:“班長,你考研嗎?”戴文忠怔了下說:“我是單位公費委培的,怎麽會留下讀研?”孟婷便不言語。許傑、江雪凝頓時明白了孟婷的好意提醒。江雪凝獲得考試加分是十拿九穩的了,有這麽好的基礎,照原計劃下一步就是為考取本校的研究生而奮鬥。那戴文忠呢?他會回老家去。對江雪凝來說,愛情、學業成了魚與熊掌,得一,必棄一。
許傑請衆人吃了夜宵,大家又都恭賀江雪凝雙喜臨門。戴文忠送江雪凝回宿舍,許傑送孟婷回家,餘人各自散去。孟婷路上說:“今晚我真高興。”許傑笑道:“我知道。”孟婷笑道:“那張梅豔芳的碟片我收藏了,不許跟我搶。”許傑笑道:“凡是你喜歡的,我都給你。不會搶,只會讓。”孟婷在他臉上輕柔地吻了一下。許傑說:“你猜這會兒班長和江雪凝在說什麽?”孟婷說:“在讨論他們畢業後何去何從。”許傑說:“要是我我就毫不猶豫。凡是跟你沖突的選項,放棄沒商量。”孟婷笑着笑着,眼淚直流下來。許傑慌道:“怎麽了怎麽了?我說錯話了?”孟婷含淚笑道:“你別總對我這麽好,萬一有一天不得不分開,我會不習慣的。”許傑釋然笑道:“傻了,我怎麽可能跟你分開?”孟婷淚凝于睫:“我不想像你的雲姨,我寧可從來沒有,也不想得而複失。”許傑發誓一定不會,笑着逗她說:“除非你把我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