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琵琶當然是認得字的，據說幾十年前她也曾做過裝扮成大家小姐哄騙年輕書生這類的無聊勾當，但認識不代表喜歡，對于阿藥習字這事她不阻止，甚至還給了阿藥那本據說一直用不完的書冊，但她也不吝于嘲諷。
“學那麽多做什麽？”她喝了酒，翹着腿，用腳尖在阿藥練字的紙上戳了戳，“我當初為了練那什麽倒黴催的小篆練了那麽久，好不容易學會了，一轉眼所有人都用隸書了，你現在學了這什麽楷書，誰知道以後會不會再改？”
“就算再改，我大概也碰不上了吧。”阿藥說道，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就算我沒有被你吃了，也不過只有幾十年壽命吧？”
琵琶哼了一聲，把腳收了回來，說道：“什麽幾十年，像你這種滿身靈力的人類，至少得養個幾百年再吃才合适。”
阿藥沒有回答，琵琶莫名地感到有些煩躁，她不是什麽能夠忍耐寂寞的性格，甚至像個小孩子一樣容不得別人忽視自己，她伸長了脖子，在阿藥的紙上投下一大片陰影，“你在寫什麽？”
“論語。”阿藥說道，“私塾的先生說是一個孔子的人所說的話，當然他弟子的言行也被記錄了進去。”
村鎮裏的富人心眼不錯，出資請了個先生教導村子裏的小孩子讀書，阿藥有時候也會混進去在牆角處蹲着聽聽，如今她“仙子弟子”的身份傳出去後，有了正大光明聽課的機會，雖然她偶爾也會奇怪這些人怎麽不懷疑仙子怎麽不親自教弟子習字，但這些都是小事。
“哦，孔丘啊。”琵琶說道，“我好像見過那家夥一次，挺沒意思的。我好心好意把聽說過的故事告訴他，他居然不想聽，說什麽不談論怪異和鬼神之事，你說他是不是很過分啊？”
阿藥随意地點了點頭。
琵琶當然不滿意她的态度，在加上因為方才的回憶她心裏又起了幾分怨憤，于是眼珠一轉，趁着阿藥側身去蘸墨水的時候将那本冊子奪了過來，阿藥下意識地想要去奪，她便将冊子舉高，用一只手把它按在牆上，以牆當桌，另一只手上化出一只滴着墨的筆，在阿藥先前抄錄的內容上化了幾條又粗又濃的斜杠，并且在空白的一頁上留下了“胡說八道”四字，在寫完之後，她尤嫌不夠，又懷着滿肚子的不爽加了“放你狗屁”，最後一筆落下，她才放聲笑了出來，把筆丢了，把冊子還給了阿藥，自己哼着小調出去了。
她向來随心所欲，做事情都沒有什麽計劃，走到哪裏算哪裏，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在什麽時辰回來，當然不可能給阿藥留下什麽囑托，反正就算她不說，這個頗為早熟的女孩子也會管好自己的。
阿藥盯着書冊上琵琶留下的傑作呆了一會兒，她本打算請私塾先生指點一下她的字，現在這樣自然是不行的了，好在琵琶沒有把她所有的抄錄都毀掉，只需将被塗抹、亂寫的兩頁撕去便可以了。她正要動手，那原本安安靜靜毫無特殊之處的書冊忽然發出了一道金光，又如同有生命一般自行翻到了空白的一頁，從紙面上滲出一個字。雖只有一個字，但卻穩穩占據了整張頁面，簡直可說是霸道了。
那是一個碩大的“誰”字。
阿藥能夠聞到墨水的氣息，那氣味和她所用的略有不同，但當她試着摸一摸的時候，卻發現哪怕是墨色最濃的地方也是幹燥的，沒能在她的手上留下半點墨印。
她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在做夢。但無論她第幾次睜開眼，那個“誰”字依舊存在，甚至在旁邊一頁還多出了“汝為誰”三字，同樣具有字形碩大的特點。
一時間無數欺騙人類的邪靈故事在阿藥的腦子裏飛快地掠過，從吸人精氣的酒壇到騙人把它放出來再把恩人吃掉的瓶妖還有不知道怎麽害人但肯定不是好東西的燈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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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藥覺得……她有點想琵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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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陰界裏都是鬼，苦境中原裏都是人。
丘山百妖路位于中陰界和苦境中間，所以住在丘山百妖路的居民既不是人又不是鬼，依照苦境那裏的習慣被稱為“妖”，因為中陰界有不少鬼都是從苦境來的，所以他們也基本認同了這個習慣。
以上是在堕神闕向妖族老前輩詢問百妖路的歷史時得到的回答，憑借着自己的智商和從別人那裏了解到的信息，他認為有八成的可能對方是在唬爛。
刨去一些獨來獨往的奇葩不論，丘山百妖路大致可分為三大勢力，借助苦境流傳的“物以類聚”以及“近朱者赤”兩條原理，大致可以解釋三大勢力治理下為什麽會形成三種截然不同的民族特色。
黑獄的妖怪比較狡猾、無始暗界的妖怪比較蠻橫、怪樂地的妖怪比較……比較樂觀？
堕神闕是黑獄出生的妖怪，小心思比較多，做事情也更加務實。他陪着這個腦袋不清又滿口瘋話的老頭子浪費了那麽多的時間無非是想要找機會一窺他所收藏的那一盒子秘籍秘聞，當然如果有機會的話，能夠讓這些寶貴的資源完完全全屬于他就更好了。
這樣想着，他又給這老前輩灌了一壇子酒。
一個時辰後，堕神闕一把把喝得爛醉如泥的老前輩推到邊上，抱着他那個盒子轉身就跑，他如今修為尚淺，還不能像那些厲害的妖怪那樣化光奔走，只能徒步翻越沒人修繕的崇山峻嶺，好在他的受害人大概真的是醉得狠了，一直都沒有追過來。
等到了較為安全的地方，堕神闕将一直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裏的箱子放到了地上，打開一看，頓時忍不住跳腳。
他到底是經驗尚淺的年輕妖怪，那老頭子大概早就知道他別有所圖了，盒子裏的東西早就被調了包，莫說是高深秘籍，那不過是一些連“書”都算不上的胡塗亂畫。
‘難怪那老家夥這麽久了都沒來追……’堕神闕恨得幾乎要咬碎牙。他看了看盒子裏的破爛玩意兒，還是感到無法接受自己這麽久的謀劃和那幾壇子好酒都付諸東流了，将裏面的東西翻了又翻。
但結果也只是他的失望越來越大了罷了。
“可惡！”他罵了一聲，忍不住踢了一腳，木制的箱子咕嚕嚕地向一邊滾了滾，撞在一棵樹上停了下來，“咦？”
堕神闕再次走近了這個負心的箱子，他幾下掰開箱底的一層木板，露出了裏面一本薄薄的藍色書冊，一股激動的感覺讓他渾身顫栗了起來，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打開了書，卻再一次失望了……甚至比之前還要失望。
那是一本空白的簿子，上面什麽也沒有。
堕神闕嘆了口氣，終于接受了這次的失敗，他正想把這東西扔了，卻忽然感到上面微微一熱，再次擡眼看去，卻見原本空白的頁面上忽然浮現出一些墨跡，似是什麽字的筆畫，過了一會兒，他才發現那是一個“子”字，再之後，一個又一個字浮現了出來。
“這好像不是妖界的文字。”堕神闕看了一會兒後得出了判斷。
因為歷史變遷等原因，雖然一些年紀較大的妖怪依舊能用古老的妖族語言交流，但是總體而言，丘山百妖路如今所使用的文字、語言和苦境的差別不大。不過，在一些字形和文法上依舊保留了妖族原來的習慣，堕神闕正是根據這些習慣得出判斷的。
堕神闕沒有機會讀苦境中原的典籍，不然他能更快得出這個結論，畢竟這紙上浮現的內容是名滿天下的《論語》。
進行了更細致的觀察後，他發現筆畫出現的速度不一，應該不是這本書冊自行生成的，且書寫之人下筆猶豫，時不時還會對墨淡之處進行重新修補，很有可能是在習字的孩童。他細細看了一會兒對方所寫的內容後，覺得這書寫之人雖然稚嫩，但所書的內容卻頗有智慧，便沉下心來慢慢琢磨。他正看得興起，卻見書寫突然中斷，緊接着幾道粗長痕印出現在書頁上，将方才所書內容全然蓋過，之後更是有人用截然不同的筆記在旁寫上了“胡說八道、放你狗屁”八字。
堕神闕驀然一驚，這番變故顯然印證了他方才的推斷，這讓他感到興奮起來。在短暫的思量之後，他提筆寫了個“誰”在書頁中央，為了對方閱讀方便，他特意寫得工整了一些。
如果對方真的是苦境之人的話，與他建立某種聯系或許能夠在日後派上用場……就算沒有用，若是将這東西作為寶物獻給位居高位的妖，說不定也能得到一些好處。
對方沒有答複。
堕神闕略略思索便明白對方應當也是初次接觸這奇物，他知曉若要搏取他人的信任便要有非凡的耐心，于是再次寫道：你是誰。
過了很久，對面終于有了回應。
墨跡彙聚成了四個字。
“你又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阿藥：家長一言不合就毀作業怎麽辦？在線等，急一分鐘後
阿藥：等會兒，先忽略上面這個問題，我練字的冊子好像是個妖怪怎麽辦，急！
恭喜您已激發神器【無盡書】
具體功能請參考微信、企鵝等聊天軟件。
妖皇已上線，雖然還是年輕妖怪，但做一個名偵探已經綽綽有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