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降救兵
花明伸腿躺在雲上,清風拂過鬓發,胸中愁雲盡散。他閉眼道:“當歸,我有些累了。”停了一會兒,又道:“過了子時叫醒我。”
當歸老老實實躺在他身側,計算着時間。
還沒到子時,花明便被噩夢驚醒,立刻駕雲去了侯府,勾魂使已押着玉子昭的魂魄要走。
兩盞螢綠的鬼燈籠,被陰風吹得東倒西歪,在黑夜中格外瘆人。
花明提劍穩穩落在兩位勾魂使面前,拱手道:“玉子昭剛服了老君的九轉仙丹,按常理來說就算不能長生不老,也必得長命百歲,二位為何又拘了他的魂魄?”
這時三更鼓響,從地底下幽然冒出幾千陰兵,樹梢上,花叢裏,屋頂上,極目所望處,全是挎着陰刀的陰兵。
侯府內霎時間陰風卷號,烏雲蔽月。
花明寬袖飒飒作響,他還保持着一慣的笑容,直到感應到顧回的魂魄已被強行索出,才切切實實的發了怒!
“放開他們兩個!”花明陰恻恻的說道。
那兩個勾魂使對視一眼,白衣服的勾魂使輕蔑道:“你殺白龍,強壓日游神,夜游神還有河伯的事,以為上頭不知?”
黑衣服的目下無人,笑得格外狂妄,“今天來本就是把你們三個捉回陰司問罪!”
花明右手提劍,左手掌心輕輕抹過劍刃,一道血痕順着血槽留下,滴答滴答落入泥土,灼的地皮吱吱作響。
仙人血是陰兵的天敵。
“你們手上這個我不管,放過屋裏那個我才饒你們不死。”花明眼睛好似恢複了光明,視線穿過黑夜,落在屋裏顧回身上。
勾魂使齊笑道:“咱們已經死過一次了,你有什麽招數盡管使出來!”
魂魄昏昏沉沉出了竅,被鬼差押着的顧回沖院裏花明大聲吆喝,“老子死活用不着你管,你走!”
花明辨明聲音來源,朝顧回所在方向望去,笑着道:“欠你的,總得還上。”
說話間,銀劍已出手,直刺勾魂使。
一襲綠衫,一柄銀劍,化成一道弧光,如雨後天邊架起的彩虹,穿過黑煙似的陰兵陣,停在勾魂師身前。
黑衣勾魂使望着插在心口的銀劍,仿佛料到遲早會有這一刺,神色平淡,只邪笑道:“活了一千年,真當自己天下無敵了?”他手指輕輕一彈,把花明震出二十步遠,才堪堪穩住身形。
花明綠袖抹去嘴角猩紅,銀劍在手裏挽出一個好看劍花,語氣極淡,“勾魂使倒是天下無敵,只是不知借的誰家仙體?”
兩位勾魂使相視一笑,轉身融為一體,卻是靈清仙君的模樣,白衣被陰風吹得上下翻飛,嗓音一如既往溫暖。
“花明。”
花明心中悸動,氣血翻湧,嘔出一大灘血,手裏的劍也松了,半跪在平地。
靈清仙君緩緩走到他身前,輕輕撫摸着發頂,替他梳理被風吹亂的黑發,柔聲道:“花明,你家鳳凰一天一小哭,三天一大哭,本仙君被他們纏的實在無法,故來接你回去。”
他向花明伸出了手,以一種救贖者的姿态。
花明就這麽半跪他身前,明明什麽都看不見,卻還是仰頭癡癡望着他。
當歸嗡嗡震動不已,“主人,你快醒醒!這是他們的迷魂陣!”當歸嗓子喊啞了,花明還墜在霧裏分不清。
當歸感應到他心神越來越弱,知大事不好,卻被禁锢在原地,不能動彈。
他見顧回正怔怔看着這邊戰況,忙喊道:“傻子,快過來幫幫我!”
顧回回過神後不顧陰兵阻攔,冒着魂飛魄散的危險沖到花明身前,雙手去拔當歸。
當歸是白蟒妖,身負戾氣,又與花明修行千年,是陰物的克星。在他剛碰到劍柄時雙手就被燒出一個洞。
當歸恨其無能,立馬罵道:“我主人為了你已經快要死了!”
顧回看了眼不斷從嘴角滲出鮮血的花明,咬了咬牙,忍着錐心之痛将當歸拔出,破了禁锢。
當歸獲釋,立刻劃過花明手指,十指連心的疼痛終于把他從夢中拉回來,翻身而起,一把将劍刺入靈清仙君胸膛,透胸而過,又在背後刺了一劍,如此反複,不出片刻,竟把那位靈清仙君刺成了篩谷子的篩子。
靈清仙君仰天一笑,現出日、夜游神的仙體。
花明呵呵一笑,“原來是你們兩個。好說,今日就讓你們嘗嘗魂飛魄散之痛!”
日游神與夜游神為報私仇,置天規不顧借仙體與兩位勾魂使,犯了天庭大忌,日後可上奏天君自有處置他們兩個的辦法。
只是花明等不了了,他必須将他們兄弟二人仙體毀去,否則必将多生事端!
顧回前些日子說他心狠手辣,真對啊!
為免節外生枝,花明将當歸離胸三寸處,雙手撚訣,冒着遭受天譴的危險驅動誅仙咒。
剛一念咒,天色乍變,狂風呼號,雷聲轟鳴,伏在黑暗處的陰兵皆吓得四散。
就在最後一步,一聲清脆鳳凰鳴叫聲自天邊傳來,化作白衣公子翩翩落在花明身旁,五指纖長,包裹住花明略顯小的雙手。
原來是花明養的那只鳳凰得知他有危險,便不顧一切下了凡界,若遲一步,兩位游神仙體受損,一切都再無轉圜餘地。
烏雲散去,渾圓的月亮高高挂在天邊,周圍薄雲折出五彩光暈。
誅仙咒就差最後一句了,功虧一篑,花明張嘴便想罵人,鳳凰卻搶先道:“二位仙人所犯之事我已禀報靈清仙君,冒充上仙,私借仙體,兩樁罪名疊加,想來以後仙界再無二位立足之地了。”
他眼角餘光瞥過玉子昭與顧回,繼續道:“玉子昭與顧回二人皆服了老君仙丹,你們卻将他們魂魄生生索出,這份帳找誰去算?閻君?天君還是剛才被你們冒充的靈清仙君?”
靈清仙君天生仙胎,是天地孕育的靈物,自懂事起便能伏案批改公文,三百歲時率領天兵天将蕩平妖界。
後因四海升平,河清海晏,實在無他用武之處,天君便給了他一個無可匹敵的文職,将下界文案奏疏交與他看,挑揀重大事件與天君說,像何地幹旱何地發瘟疫這等小事都是靈清仙君批閱,同時搬出瓊花宮,另建無極宮。
久而久之,在衆仙心中,他靈清仙君才是三界一把手。
偏偏他處事又極為公正,不落人舌,初時還有仙家不服,到後來竟對這位年輕後生佩服的五體投地。
在場的每一位都聽過靈清仙君的大名,鳳凰膽小,搬出他老人家無非是給自己壯壯膽罷了。
花明就着鳳凰的手從地上爬起來。
鳳凰負手走到勾魂使面前,沉聲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宮主素來與靈清仙君交好,連住的宮殿都是仙君三百歲時才騰出來的地方……”
鳳凰說起謊話來臉不紅心不跳,還真是幾百年如一日。
“小的這就退下!”勾魂使一揮衣袖,三千陰兵便又入土消失不見。
花明回屋把顧回,玉子昭放回身體,又用仙法固了元神,才回到西廂房。
鳳凰與當歸相鄰而坐,卻不與平時一樣打打鬧鬧,而是安靜的喝茶,對,只是喝茶。
花明邁進門檻,卻遲遲未進,裏面的氛圍不該是現在有的。每次當歸遇到鳳凰都是要鬧的雞飛狗跳才肯罷休。為此,瓊花宮裏摔碎的瓷杯瓷壺不知多少。
但看他二人相敬如賓的模樣,花明心中打鼓,不知進來的是不是時候,萬一打攪了別人呢?
當歸看到他進來又出去,出去又進來的腳,嘲諷道:“如今連眼睛都被人偷了,臭毛病還是沒改。”
鳳凰難得沒應和當歸一起譏諷他,只淡淡道:“進來吧。”
花明對眼睛被人偷了這種說法不大喜歡,便嗫嚅着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眼睛是我自願給的!”
“前行散步,左拐,再走十步,撩開珠簾,左轉身,坐下,轉身。”當歸貼心的給他指路。
一杯涼好的茶被塞到手裏,花明薄唇剛被白瓷杯沿,便有紅蛇蜿蜒到杯裏,染紅翠色清茶。
鳳凰迅速護住他心脈,花明輕輕揮了揮手,道:“沒事,就是胸口有些發悶。顧回最近應該沒事了吧?”
當歸白眼道:“自己命都差點沒保住,還有心思關心旁人。”
鳳凰溫聲道:“一時半刻不會再有事了。”
“哦。”花明且将心放在肚子裏,又道:“鳳凰不宜久留人間,當歸留在府中照看顧回,明日我必須得去趟南海。”
“你又去幹嘛?!”當歸提高了嗓門。
花明不得不捂住耳朵,将他刺耳的聲音隔絕,“去南海尋件好東西。”
鳳凰說走就走,沒片刻猶豫,當歸卻死活不留在府內,只跟着花明去了南海,顧回被昨夜情景吓壞了,自醒後便對花明寸步不離,倒冷落了性情溫淑的玉子昭。
聽花明去南海死意跟着,說是寶物親自尋得才能動人肺腑,花明覺得有理,便順了他,允他跟着。
花明無奈只得帶着顧回騰雲駕霧,因帶着凡人,騰雲速度慢如龜爬,一個時辰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七天。
他們在當地最大的酒樓住下,那酒樓統共建有九層,一共九百九十八間房,雕梁畫棟,華美的不似人間,一塊碩大的牌匾挂在正中間,據說是三百年前建這座酒樓的人親筆題的字。
“長明樓。”顧回頗有文人氣質晃開紙扇,滿懷豪氣的念道。
長明樓,長明燈?
顧回進樓後揚手甩出一疊銀票,旁邊小二便點頭哈腰的把兩人引到最高層。
那小二雖着普通衣衫,但模樣俊俏,是個海棠花妖。
花明仔細留意長明樓裏每一個人,他們皆是蛇蟲蟻怪所化,看到顧回這一個生人皆是口水橫流,又看到他旁邊那位仙氣蓬勃的主兒只得收了邪念,認真打理手上活計。
酒樓裏每一寸土地都是用貨真價實的大理石鋪起來的,光滑的很,若有不開眼的盜賊來到府裏,定會被摔到懷疑人生。
顧回提着腳尖盯着腳下,卻任他自己再小心也摔了十餘次才來到卧房,直摔得渾身紅紫,骨頭發疼。
花明就住他旁邊,當歸貪杯,化出人形斜躺窗前提壺斟酒。忽而他發出驚嘆,道:“這裏的妖氣好強大!”
花明洗臉醒了醒神,水珠順着鬓發落下,還未沾襟就被花名屈指一彈落在後院裏的海棠樹下,水入土中,探到下面有石棺一具,棺中盛有一把燒盡的灰,和一盞油燈。那盞并不是凡間普通油燈,而是水晶刻雲紋的長明燈,此燈可渡陰司不渡亡魂,消千災解百厄,是個不可多得的寶物。
“你去後院看是否有株久開不敗紅海棠。”
當歸片刻即回,點頭道:“那株海棠有參天之勢,不分春秋冬夏開滿海棠花。”
“我想我們找到長明燈了。”花名剛剛合唇,便有敲門聲傳來,不是顧回,而是他的另一位鄰居。那位鄰居名喚雲泥,紅衣黑靴,黑發用紅發帶半束着,其餘浩浩蕩蕩飄在背後,甚是豔麗奪目。
雲泥手裏提着一小壇桂花酒,說是當地特産,特為他們送來嘗嘗。
花名笑着收了,直言道:“不知閣下找來有何事?”
雲泥沒有身為客人,須得聽從主人安排的自覺,拍了拍他肩膀,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咱們啊,不知修了多少年才能做幾日鄰居,所以我急急忙忙趕來打算續一續緣分。”
他耷拉下眼皮,看到花明露在外面的方寸镯,低低笑道:“方寸镯,不知是誰的心化成一個镯子讓閣下畫地為牢?”
花名誠實答道:“不記得了。”
雲泥視線瞟了瞟一旁傻站的當歸,花明道:“他與我是朋友,我的事從不瞞他。”
當歸一臉得意。
雲泥道:“閣下不是凡人,當然在下也不是,閣下因機遇飛升成仙,在下卻如閣下未成仙時一樣,已在人世飄蕩七百年有餘。聽說長明燈可使死者複生,故來此一尋。想必閣下也是為此燈來的吧?”
花明颔首道:“正是。”
“長明燈是用人魚膏所制,千年不滅,可就在五百年前人魚族一夜之間滅族,其死後被制成長明燈一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