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2)
目光眼神兒,竟是前所未見的冷,怪怕人的樣子。冰兒頓知不妙,這當口更是連大氣兒也不敢喘上一口。燃起了蝴蝶彩貝雙燈,她特意地又泡了碗淡淡的“雀舌”香茗。
“小姐,茶來了。”兩只手捧着茶碗,小心翼翼地送向春若水面前,不知是心裏有鬼還是怎麽地,那雙手竟是抖得那麽厲害,青瓷蓋碗顫得咯咯亂響,茶汁連連滴落不已。
“啊……我這是怎麽了……”匆匆放下了茶碗,剛要轉身邁步,卻被春若水出聲喚住:“站住!”“……”冰兒連連點頭,強自作出了一副笑臉。“就是我不說,大概你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吧?”可不像過去說話的那種口氣,尤其是看向冰兒的那一種眼神,簡直像是一把鋒利的匕首,直插進入對方的心腔。冰兒“啊”了一聲,剛點了一下頭,慌不疊又忙自搖頭:“不……不知道,不知道……”暗自定了定神,她邁前一步,用着慣常的撒嬌聲音說:“您今兒個是怎麽啦嘛……小姐!”“哼!剛才你做的好事,還當我不知道?”随着春若水冷電也似逼近的目光,冰兒自恃聰明的一點兒鎮定,霎時間為之冰消瓦解。“小姐……我……”“說!今天下午,我出去騎馬的時候,你幹了些什麽事?”微微頓了一下,“當然,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小姐……您……”雙膝一陣發軟,“撲通”跪了下來,一時間臉色慘變,撲簌簌眼淚淌了滿臉。“說實話吧!你跟朱高煦,這是第幾次了?”“小姐……您……您……開恩……就別再多問了吧……”狠狠地咬着下嘴唇,直是要咬出血來,臉色是雪樣的白,她只是頻頻地搖着頭,“我……是開始就錯了……小姐……我對不起您……您就……別再……問了吧!”“我知道了,你可真會做戲,瞞得我好苦!”春若水冷冷地說,“這可是你自己承認了的!”“我……錯了……”冰兒眼淚汪汪地說,“我的心太軟……只……只以為……早晚橫豎還不是這麽回事……小姐您的心太狠……王爺他……”“別給我說這些!”春若水忽然打斷了她的話,冷笑一聲,瞅着她,“別以為我……哼!這種事,我聽了都惡心,還以為我是在吃醋!你……”輕輕一嘆,她瞅着冰兒無限憐惜地說:“你是自甘下賤,別說是你一個丫頭了,現成的例子多得是,季貴人如今的下場可又怎麽了?憑你?”苦笑了一下,春若水冷冷地說:“如果你不是跟我來的,愛怎麽就怎麽,那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着,今天的情形,可就不一樣了。”“小姐……我錯了……您還是帶着我走吧!我們離開這個地方……”冰兒嗚咽着,哭成了個淚人兒似的。“太晚了,你還想走?”一霎間,春若水臉上罩起了大片寒霧,“還有,你犯了更大的錯,你居然把君無忌住的地方告訴了朱高煦!”冰兒登時全身一戰,睜大了眼睛。“有沒有?”春若水臉上是出奇的冷。
冰兒的舌頭幾乎凍住了,全身更是顫抖得厲害:“我……君先生他……他怎麽了?”忽然看到春若水那張臉白中發青,青得可怕,一時頓知不妙,吓傻了。
“冰兒!”春若水的聲音有些發抖,“你出賣了我都沒什麽,出賣了君先生,也就是出賣了為人的道義,你……你簡直連狗都不如!我……絕不能饒你!”不知什麽時候,一口精光四射的匕首,已經緊緊握在了她的手裏,很可能這口匕首,早已安置在她的身邊,猝然拔在手裏,真有驚心動魄之勢。冰兒驚叫一聲,整個身子直向後面倒了下來。
卻被春若水當胸一把,抓了個結實。
“小姐……小姐……您饒命……饒命吧……”“我……”一霎間,春若水像是換了個人,晃動的刀身,遲遲不能下落,多少顯示了她此一刻的猶豫不決。
冰兒顫抖着叫了一聲:“小姐……”驀地向外掙脫,春若水的匕首,便在這一霎,猛力向前刺出,“撲哧”一聲送進了冰兒的前心。
“噢……”冰兒的一雙眼睛睜得極大,顯示着她極度的驚詫,無論如何她也想不到春若水會向她下此殺手,真的用刀殺了她,随着她緩緩倒下的身子,兩只手緊緊抓住胸前的刀,怒血泉湧,霎時間已染紅了她的一雙手。
“小……姐……”忽然她分出了一只手,緊緊地抓着春若水,佝偻的身子,用力地向上彎過來。
“小姐……您殺了我……殺得好……我這樣的人,還是……死了的好……只是……只是……”春若水一時淌下了熱淚,一動也不動地看着她。
冰兒掙紮着,像是有極重要的話要告訴她。
“小姐……有個秘密……我才知道,正要告訴您……”咳嗽着嗆出了一口血,她吃力地說,“王爺和君先生……他……他們是……是兄弟……是親兄弟!”春若水點點頭只是聽着,忽然把她緊緊擁抱在懷裏:“冰兒……冰兒……”“還有……還有……”“還有什麽,你就快說出來吧……”春若水哭叫着,把她抱得更緊了。“小姐……”冰兒聲微力弱地說,“請……告訴小……小琉璃……我對不起他……”“冰兒!”春若水用着可怕的聲音喚着她,用力地搖着她,“為什麽……為什麽你要跟朱高煦?他害得我們一家還不夠慘嗎?為什麽你要瞞着我?”“我……也不知道……”冰兒圓睜着兩只眼,喃喃說道,“我已經……有了他的孩子……已經……已經三……三個月了……”一口氣接不上來,她就死了,卻仍是睜着圓圓的一雙大眼睛,張開的嘴,更似有許多話要說,卻再也說不出來了。
“冰……兒……”像是夢呓中的那種呼喚,春若水全身抖成一片,手上、身上、臉上,全沾滿了冰兒的血。慢慢地,她把冰兒的身子放平了。多少快樂,多少任性,多少無知……往事歷歷,一股腦兒地打心上升起……寂寞深閨,流花河畔……那麽多的過去,打從七八歲黃毛丫頭時候,都有冰兒的影子陪伴着,明是主婢,暗為姐妹,天真無邪,兩小無猜,原是一輩子也分不開的人了,一霎間人天遠離,怎不令人斷腸?殘酷的是上天竟然安排她親自下此殺手,人去魂依,真正焚心瀝肝之痛。
看着她,摸着她,春若水再一次湧出了熱淚,淚和血,一滴滴其實都是從她心裏滴出來的,濺落在冰兒蒼白的臉上,仿佛還聽見她撒嬌似的聲聲呼喚:“小姐、小姐……”—那已是夢魂中的事了。
再一次她緊緊地擁抱着她,只覺着自個兒的一顆心也已片片碎了……午夜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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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徑踏着明月,春若水來到了漢王朱高煦下榻的寝閣—“望日軒”。
兔起鹘落,早已熟悉,有備而來,乘虛而入。套句熟詞兒,那是“人不知,鬼不曉”。直到這一霎,她霍地閃身進來,才驚動了王爺跟前的貼身衛士。
“誰?”揚聲侍衛—楚一刀,五短身材,回旋腿,施得一手雪花雙刀,好樣兒的!聲出,人起,打天井過頭一個猛竄,撲過來,楚老大簡直人都沒有看清,雙刀已潑頭砍下。
春若水一個滴溜閃開來,輕叱道:“大膽!”楚一刀慌不疊收刀住勢,才自看清了來人,一時色變,大顯慌張道:“小人魯莽,娘娘恕罪。”彎身請安的一霎,卻為春若水反手快出的一劍,刺中前胸,随着她送出的長劍,楚一刀直挺挺地倒了下來,便再也爬不起來。春若水趨前一步,拉着死人的領子,把他移到黑暗角落裏。這已是王爺下榻所在,除了這個坐更的貼身侍衛,再不見拿刀帶劍的粗魯人了。閃進了垂有軟玉流蘇的閣門,事實上已踏進了要緊所在,漢王朱高煦寝息處,當在咫尺之間。
華閣內,點着淺紫琉璃的兩盞六角宮燈,兩名身着宮衣的女侍,各據一幾正在打着盹兒。一旁長案上擺設着茶水、暖壺等各樣什物,以備習于晚睡或午夜夢回的王爺随時召喚,為了服侍主子,十二個時辰,輪流着都有人“坐班”,即使王爺不在寝宮,排場卻不能沒有,規矩更不能輕廢,這是大內留下來的規矩。其實又何止帝王人家,因循日久,一般達官貴人也多有如此排場。
春宵苦冷,兩個女侍各自蜷着一雙腿,膝上蓋着片棉墊,以手支頤,便是這樣苦挨着漫漫長宵。
春若水一陣風似的忽然來到,兩個女侍猝有所警,乍見之下,慌不疊自座位上站起,卻為春若水反手一掌擊中了當前女侍前胸穴道,後者呻吟一聲,便自倒向座位上,人事不省。
另一名侍女,吓了一跳,張口結舌的當兒,已為春若水手上長劍比住了咽喉部位。
“娘娘……”事發突然,她簡直吓傻了,怎麽也沒想到金枝玉葉的貴妃娘娘,忽然間竟成了拿刀動劍的冷面煞星。
“說!”春若水聲音很低地道,“王爺可住在這裏?”“在……”一面說,向着鳳帏雙分的裏閣指了一下。
“還有誰?”“有……是新……新來的一位張……張姑娘……”春若水點點頭,打量着面前這個女侍,卻是狠不下心向她下毒手,冷冷地說:“夜深了,你也該睡了!”那女侍一時還不知怎麽回事,正自點頭,已為春若水骈指如飛,點中在她“氣海穴”上,便自也同前面那位一樣,呻吟了一聲,倒了下來。
思忖着兩個女侍這一覺少說也得睡過明日晌午,朱高煦寝閣這一霎再也沒有閑人幹擾,正可成就大事。春若水這時候可真是膽大包天,殺機猝起,只覺着怒血翻湧,一時萬難平複。
然而,她畢竟從來也不曾幹過這類殺人勾當,一個冰兒已令她柔腸寸斷,眼前的朱高煦,固是罪魁禍首,卻與自己有着夫妻的名分,猝然下手去殺害自己的丈夫,即使是“大義滅親”,可也得有一腔義氣。眼前她便是憑恃着這腔正義,來向朱高煦興師問罪的。
珠簾猝卷,春若水已閃身進入朱高煦的寝閣。藍缸吐焰,錦帳深垂。漢王爺在一度銷魂之後,這一霎擁着張姑娘,正自好夢方酣。寝間裏只亮着一盞燈,銀質的鶴嘴長燈,吐着一點色作青綠的燈焰,整個房子裏由此而渲染出一片淡淡光華,宛若輕紗,又似月華。
這個朱高煦倒也有些風雅氣質,室內擺設固是華麗富貴,倒也不俗,一畫之張,一幾之設,連帶着幾株盆景的擺設,都恰到好處,如此雅致,如此光色,給人以迷離夢幻的感覺。然而,春若水卻沒有絲毫情緒去領略欣賞。
随着她一個快速的進身勢子,霍地已撲身榻前。長劍撩處,刷然作響,已把深深垂下的大幅紗帳斬下了老大的一片。帳內的朱高煦,猝然自夢中驚醒,驀地探身坐起,一聲喝叱道:“誰!”“誰”字方出,光華電閃,一口冰森森的劍鋒,已自向他當胸刺來。朱高煦“啊”了一聲,單手力按,猛力向上躍起,也虧了他這一躍,竟為他躲開了胸間要害,“撲哧—”一聲,中了他的左面肩窩。這一劍春若水一鼓作氣而發,力道極猛,劍鋒力貫之下,竟為她刺了個透亮的窟窿。“哎呀!”随着春若水拔出的劍勢,朱高煦痛呼一聲,一個骨碌,直由錦榻上直翻下來。春若水閃前一步,龍吟聲中,第二次抖出長劍,直向朱高煦咽喉部位直紮過來。
如此情況之下,朱高煦簡直吓呆了。
春若水的這一劍幾乎已經臨向他的咽喉,眼看着熱血四濺的一霎,忽然間她卻中途停住。圓睜杏眼、柳眉倒豎,分明是怒發不可收拾,恨不能一劍結果對方性命,偏偏她竟然無能貫徹始終,第一劍不能殺了朱高煦,第二劍便是萬萬不能的了。
劍尖在幾乎已經觸及朱高煦咽喉的彈指之間,忽然中途停住,一霎間,她那只拿劍的手,竟是抖動得那麽厲害,對于面前這個害得自己一家好慘的人,竟然會動了“不忍”的憐惜之念。
“你……你……”一連說了好幾個“你”字,掌中長劍,竟是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一時間熱淚泉湧,淌了一臉都是。
“春貴妃,是你?”朱高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一雙眼睛,面前這個俏滴滴的佳人,竟然會對自己猝然下此毒手?肩上的傷勢,極其作痛,鮮血把一襲睡袍都染紅了,在面對着生死攸關的一霎間,朱高煦亦不禁為之勃然變色,大大生出了畏懼。
“為……什麽?為什麽?”顯然這是他一時想不明白的。
春若水那只握劍的手,顫抖得那麽厲害,殺既不忍,不殺又不甘心……雪亮的劍鋒,只是在對方眼前打戰,眼前境況,随時都可能挺劍刺出,随時也可能收回,生死存亡,端在一念之間。
“為什麽?”春若水寒着聲音道,“你自己難道還不清楚,還要問我。我只問你,君無忌怎麽了?”朱高煦一只手捂着肩上的傷,正待說話,卻聽見身邊嘤然一聲嬌啼:“女大王……饒命……饒命……”敢情是把那位張姑娘吓着了。這位姑娘才進府三天,也不認識春若水是什麽人,見她拿刀動劍,連王爺都敢殺,自己這條命,還保得住嗎?只把她當成了打家劫舍的山大王,一個勁兒地開口讨起饒來。身子一縮,整個人都蒙在被子裏,連人帶被子抖成一團。
春若水這才想到了旁邊還有個人,一時間氣兒不打一處來,足尖一挑,已把對方用以裹身的被子踢開來,現出了張姑娘赤身露體、一絲不挂的身子。後者尖叫一聲,抱頭弓身,更自抖成一團。
春若水沒想到會是如此一個場面,一時又羞又氣,恨不能一劍結果了她,轉念一想,又複作罷,随手一撈,把被子遮住了她赤裸的身子,一時間,臉色緋紅,轉向一旁的朱高煦冷笑道:“你做的好事,哼哼!”朱高煦經過片刻緩和情緒略定,大致上也猜知了是怎麽回事,索性擺出了一副毫不在乎樣子,當下狂笑一聲,冷笑道:“我當是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也值得你動劍殺人?放心吧,君無忌他命長得很,死不了。”“死不了是什麽意思?”“他走了。”朱高煦撕下了一片布,抹擦着肩上的血,“哼”了一聲:“這事你怎麽會知道?哼,這一次算他命長,下一次再碰在了我的手裏,可就沒有……”話聲未歇,春若水的劍尖可就又比在了他臉上。朱高煦怔了一怔,冷冷一笑,擡起手,把她的寶劍給搪向一邊:“用不着來這一套,要下手就下手吧,我還會怕這個?怕這個我也就不娶你了。”“你胡說!”春若水才将息下的怒火,忽然又撩了起來,長劍一翻,再一次作勢刺出,忽然看到對方那張略似蒼白的臉,心頭一震,才将舉起的劍,又自緩緩垂了下來。這張臉分明與君無忌一般無二,尤其是在眼前這個角度,燈光的映襯之下,尤其相似十分,乍見之下,幾疑無忌重現,一顆心怦然跳動之下,才将興起的殺機,便自冷了下來。朱高煦見狀,由不住呵呵笑了:“把劍放下來吧,再怎麽說咱們總是夫妻,你真能狠下這個心?我就是不信……”一面說,正待站起,卻為春若水比出的劍勢,又給逼坐下來。“你……朱高煦,”春若水眼睛裏噙滿了淚,“有幾句話,想問問你,君無忌他是你什麽人?你說!”“哼哼,”朱高煦頗似一驚,冷笑道,“你聽見什麽了?誰告訴你的?”“這些你就別管了,他難道真是你的兄弟?”朱高煦驚訝地打量了她一眼,冷笑一聲,未置可否。平常時候,他斷斷不能承認,這一霎,性命相關的一刻,情形大有不同,便自不再辯白,形同默認。春若水見狀,心內雪然,再打量着對方那張臉,更不再懷疑。“為什麽,”難掩心裏的激動,她向朱高煦狠狠逼視着,“為什麽要對自己的親兄弟下此毒手,這又為了什麽?”朱高煦冷冷一笑,看了她一眼,沒有吭氣兒。春若水這一霎心緒缭亂,既然已經确定朱高煦與君無忌之間是兄弟的關系,更自對他下不了毒手。眼前情形,已萬難再留在府裏,冰兒已死,照說對這個迫害自己至慘的元兇大惡,理當一劍結果了他,為己為人,都将是無上公德,偏偏這一霎她就是狠不下心來,情勢演變,已使她無能再顧及遠在涼州的家人,勢将非走不可了。
往後面退了一步,春若水嗒然垂下了手裏的劍,殺心既去,便又是十足的女人形樣了。
“今天我饒了你,別人可不一定會饒你,如果你就此改過自新,也許還有一線生機,要是你仍然還迷戀着王爺的權勢,為所欲為,甚至于對自己的親兄弟,還要暗下毒手,那你可是自己作孽,不能活了,話就說到這裏,希望你再思再想,我走了。”說完插劍入鞘,正要轉身,朱高煦忽然喚住她道:“慢着!”春若水回身瞪眼道:“幹什麽?”朱高煦看着她,頗有所憾地道:“你這……就走了?上哪裏去?”“這就不勞你費心了,海闊天空,還怕沒有我去的地方?”“哼哼”,朱高煦說,“不要忘了,今天你已是貴妃的身份,難道我們之間就這麽完了?”春若水搖搖頭,臉色蒼白地道:“我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麽,什麽貴妃不貴妃,我才不稀罕,你難道真的以為,世界上每一個女人,都貪戀榮華富貴?最起碼,我就是一個例外。”朱高煦低着頭苦笑了一下,自語道:“這麽說,我的一番苦心,完全白費了,原來這麽長的時間你心裏壓根兒就沒有我,我真是自作多情了!”春若水冷冷一笑,沒有說話。
朱高煦哼了一聲:“我知道,你心裏還想着君無忌,對他還不死心,是不是?”春若水把臉轉向一邊道:“你管不着!”“這就是了!”朱高煦冷森森地笑着,“如果真是這樣,我倒要好心提醒你一下了,君無忌身邊已有了別的女人,就是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是誰,你這麽癡心,是不是值得?無論如何,我對你總是一片真心。”春若水搖頭說:“不要再說了。”一霎間,她臉上顯現着出奇的冷,“朱高煦,我們之間的一切都已是過去的了,你就別再指望我還會回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當然,你仍然還可以對我在涼州的父母心存迫害,這樣做,除了證明你是卑鄙的小人以外,你将一無所獲,一切你就看着辦吧!”朱高煦不由呆了一呆,滿臉憤怒,卻是無話可說,忽然又問:“趙宮人呢?她也跟你走?”提起了“冰兒”,春若水仿佛一顆心都碎了。“她……已經死了……”“啊?”朱高煦倏地站了起來。武“是我殺了她。”春若水冷冷一笑,不覺淌下了清淚,“她的身後事,自有我來負責,你就別多管了!”說完這些話,她再也不多逗留,倏地推開長窗,躍身而出,一霎間消失于沉沉夜色之間。朱高煦驀地有所驚覺,已是阻止不及。夜風習習,自敞開着的軒窗襲進來,大幅紗幔在風勢之下,浪花也似的作狀飛舞,銀質的鶴嘴長燈,立時為之熄滅。向着黝黑的夜空悵惘着,朱高煦這一霎只覺着無比的空虛,以及緊緊向自己壓迫過來近乎窒息的寂寞……自有權勢以來,他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觸。
放下了按在君無忌背後的那只手,苗人俊苦笑着搖了一下頭說:“沒辦法。”二人已是一身大汗。君無忌冷眼旁觀地注視着他。對他來說,喪失高深武功的這個打擊,極其嚴重,但卻并不為此即感沮喪。
“沒辦法,一點兒法子也沒有。”苗人俊再一次地搖着頭,坐下來,注視着他說,“倒不是我功力不濟,實在是娘娘的手法迥異,她老人家所施展的是一種微妙的閉氣手法,我猜想透過這種手法,你身上至少有九處經絡已被關閉,我的能力,卻只能為你解開其中之半!”君無忌說:“這樣也很不容易了!”“沒有用的。”苗人俊說,“即使我能全部解開都無濟于事,關鍵在于娘娘在你身體裏,留下了她本身的至陰元氣,這種勁道太微妙了,我想不用我說,你自己也能知道。”君無忌呆了一呆,微微點了一下頭,“我明白你的意思!”君無忌冷冷地說道,“這種氣道一直盤踞在我‘氣海穴’脈之內,如此便能對我本身所欲施展的內力形成阻礙,這便是我不能施展上乘內功的原因了。”“對了!”苗人俊頹喪地說道,“如此情況之下,除了娘娘自身以外,誰也不能把盤踞你身上的這股至陰內力撤除,即使功力再高,卻格于功力氣質的有別,也不敢貿然試探,那麽一來,可就……”君無忌點了一下頭,接下去說道:“可就有‘炸血’之危,我明白!”苗人俊看了他一眼,心裏甚是欽佩,對于君無忌的觸類旁通,極為驚詫。了解至此,君無忌才真正地感覺到失望了。只是他大度寬涵,養性功深,即使在遭受到最不利的打擊之下,也不會感到絕望,更不會現之形容,而一派慌張失措。
“那我們就不必庸人自擾,多費事了!”揩了一下臉上的汗,正要站起,卻見門簾掀起,幽步窈窕走出一個布衣裙釵的人。君無忌吃了一驚,再看對方少女,竟是眼生得很,随即轉看向苗人俊,看他認識也不?來人少女,生就高挑身子,濃眉杏眼,頗有姿色,卻于美秀裏,別具一種英挺氣質,尤其是蘊含在眼睛裏的那股神兒,顧盼間辄有淩人之勢,君無忌瞧在眼裏,頓時知悉對方顯然又是一個不可忽視的俠林人物了。
苗人俊報以微笑,正待開口為雙方介紹,來人少女,已先行向着君無忌福了一福,嬌聲道:“小妹李翠薇,拜見君先生。”“啊,這是……”迎着君無忌詫異的目光,苗人俊笑道:“這位就是前次我向你提起的那位‘玉潔’姑娘,李翠薇是她本來的名字。”君無忌這才明白,道了聲:“不敢,李姑娘請坐。”對于自己赤裸的上身,一時頗不自在。
苗人俊即刻會意,随即笑道:“李姑娘不是一般女子,也是我道中人,大可不必介意。”君無忌點了點頭,即向當前這位姑娘看去,當時苗人俊力懲惡商郭子萬,邂逅兵馬指揮徐野驢,畫舫酒醉,結識玉潔姑娘之一段經過,早已由苗人俊口述能詳。并悉知這姑娘乃是前朝忠良之後,武功頗有根底,後來因行刺朱高煦不成,落身漢王府邸,這件事由于苗人俊已然插手,自己便沒有多事,此刻看來,料必是得力于人俊的援手,已然脫困,倒是一件可喜之事。
由是不禁向她多看了兩眼,越覺對方姑娘美秀英挺。明珠墜塵,最是可嘆,今遇人俊,風塵共許知己,無論才貌,俱稱匹配,好不為他們祝福高興。
卻見這位李姑娘挽着袖子,露出一雙皓腕,落落大方地向着君無忌道:“君先生身子哪裏不舒服,小妹為您拿捏一下可好?”君無忌方要開口,苗人俊已點頭道:“姑娘你偏勞吧!”二人相視一笑,李翠薇随即走向無忌背後,在他肩上蓋一塊紗巾,即行拿按起來。
別瞧她玉手纖纖,倒是勁道十足,一經着力之下,十指尖上,像是着了一團炭火,透着一襲紗巾,亦感炙熱難當,卻于熱炙如火中夾着一絲冷氣,冷熱相激裏,乃自興起一片麻癢感覺,通體上下,頓感無限舒暢。
君無忌一經領會,頓時測知這位李姑娘必然練有精純的“素女”功力,這等內力較之李無心的“至陰”功雖不能等量齊觀,卻是性質類似,以之穿行上下,固不能解除李無心所加諸其“氣海穴”內的至陰內氣勁道,卻能暫收緩和之效,當有一定裨益,一時不由擡起頭,向着她投以感激的一瞥。
李翠薇一面運用功力,在他肩上拿捏,一面笑道:“先生的大名以及在流花河岸嘉惠衆多貧困兒女的俠行,苗相公都告訴我了,真使我無限欽佩,想不到今天有幸拜見,真是沒有想到。”君無忌搖頭笑道:“你太客氣了,倒是姑娘夜探王府,勇氣可嘉!”李翠薇輕嘆道:“這件事說來慚愧,我……”苗人俊說:“若不是你說起,我還忘了。”随即轉向君無忌道:“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聽她說起,說起來倒要感謝那位春貴妃,要不是她當日見義援手,李姑娘當日早已命喪王府……”當下随即将李翠薇當日行刺朱高煦,險喪性命,幸為春若水臨場所救,以及這一次又把她由獄中救出之一段經過,大致說了一遍。君無忌只是靜靜地聽着。苗人俊說完,感嘆一聲道:“這位春小太歲,人在富貴,尚不忘行俠仗義,一身武功,也不曾丢下,實在難得,當日事後,我曾用言語相激,想必她曾到栖霞去看你了。”君無忌苦笑了一下,點點頭一言不發。這是他最感痛心遺憾的一件事,情緒之錯綜複雜,簡直不忍卒思,思之何益?李翠薇原來對春若水不盡了解,此番劫後歸來,才由苗人俊嘴裏知道了一個大概,頓時改了初衷,對于春若水的一番遭遇,大生同情。她卻也了解到君無忌于春若水的無可奈何,更何況眼前又有了另一位姑娘沈瑤仙的介入,情勢更稱微妙,局外人自是不宜插嘴的好。經過此一番邂逅,苗人俊與李翠薇(即玉潔姑娘)的感情,無異更上層樓。感情的進展,使得她不得不進一步為着苗人俊的境況而寄以關懷,顯然眼前苗人俊與君無忌面臨的最大壓力,俱是來自“搖光殿”那個極稱神秘的人物—李無心。談話的中心,自然也就移到了這位神秘人物的身上。“你竟能兩次由娘娘手裏逃生,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苗人俊笑得很牽強,輕輕嘆了一聲說,“她老人家必然為此引為奇恥大辱,再見面時,便是無所不用其極。”君無忌悻悻地笑了一下,回憶兩次由李無心手裏死中求活,确是境況奇險,必死不死,其微妙真個匪夷所思,即使此刻想來,也不能盡解,直仿佛冥冥中有着神秘的安排,然而其真實情況,認真檢讨起來,卻又似別有虛玄,關鍵在于,李無心這個被傳說為早已“無心”的人,對于自己的下手,似乎在一開始的時候便多少心生憐惜,以致未能施展其極,乃使自己有了可乘之機。
然而,盡管如此,兩次死中求活,卻又絕不能排除“僥幸”的因素,李無心即使對自己心生憐惜,最後的宗旨仍将是要殺死自己。她本人似乎也面臨着一種矛盾,這又是為了什麽?對于這位意圖殺害自己的大敵,君無忌在思及一切,所得到的印象,竟然是只有遺憾而無懷恨,更說不上什麽仇雠,沈瑤仙是原因之一,苗人俊也有關系,除此之外更似有一種奇怪的因素存在着,便是這種“不可理解”的因素,使得他一直不能像對付任何敵人一樣,保持着絕對的冷靜,為此君無忌極感困惑,百思不得其解。就像眼前,大劫方脫,他卻不能安寧,又在計劃向着李無心施以奇襲了。當然這麽做,是有原因的。
李翠薇松開了為他拿捏的手,退後幾步,含笑道:“覺着好些了沒有?”“松快多了!”一面說,君無忌向李姑娘道了謝,後者連謂不敢,向着二人看了一眼,就拿起了一件披風,轉身離開,“你們談談吧,我出去一會兒。”随即開門步出。
君無忌一面擦着身上汗水,打量着她離開之後,轉向苗人俊道:“看來這位姑娘,蘭心惠質,古道熱腸,是一位人海奇女子,氣質談吐,大是不凡,俊兄你得友如此,可喜可賀!”苗人俊取來自己衣裳,給君無忌換穿。聆聽之下,微嘆一聲道:“這番稱許,倒也中肯,我對她原來不甚了解,這幾天聽她談起,才知道她身世奇慘,父親早年為朱高煦害死,母親三年前也已亡故,兄姐分散,下落不明,她本人自幼流落教坊,後為無極派長老無極子收為門下,學成武功,為了報父仇才潛來秦淮,若不是當日春若水救她一命,當日已死于朱高煦劍下,這一次脫困出來,既不能重操賤業,又無家可回,真不知何所去從。”君無忌注視着他道:“俊兄你的意思呢?”苗人俊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君無忌“哼”一聲,道:“有幾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俊兄你對這位姑娘的印象如何?”“這……”苗人俊苦笑了一下,“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說完站起來,走向窗前,向外默默注視了一刻,回過身來道:“一切都看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