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2)
下,不得不出手攔阻。眼前她運施護體內氣罡力,亦不過意在暗示對方知難而退。緊接着長發後仰,再一次拔空直起,海燕鑽天般,一躍數丈,直向着臨淵邊側一棵高大的楓樹上落去。
春若水原就對她心存好奇,就在對方長發後甩的一霎,終使她窺清了對方廬山真面,啊!原來是她—沈瑤仙!這個突然的發現,尤其是在此時此刻,真令她有五雷轟頂的感覺,只覺得頭上“轟”的一聲,頓時動彈不得。
沈瑤仙身形一經縱出,再也不片刻遲疑,眼看着她倏起倏落,一起起伏縱躍,有如星丸跳擲,霎息之間已然消逝無蹤。春若水這一霎,真個像是失了魂兒般的沒精打采,先時的激動意氣,全然都沒有了。“唉!沈瑤仙……原來你也是有心的多情人哪!早知道你在無忌身邊,我也就不來了。”當時春若水被迫下嫁漢王之時,第一個放不下的就是沈瑤仙,滿以為她将與無忌立結秦晉之好。為此大生妒意,真個柔腸寸斷,不知落淚幾許,只是往後冷靜下來,卻又改了初衷,對此天作地設的二人,寄以無限同情祝福。這個中間的改變,是經過極其艱難的心路歷程,端非一念之得。然而,人畢竟是軟弱和自私的。關鍵在于,她對無忌仍然深愛,乍見後的情愫滋長,有如萬蓬飛絲,卻非一時慧劍所能斬得。
她已将自剖于君無忌當前,把一顆至情不逾的心,雙手奉上,告訴她此身猶是白玉無瑕,期待着他一聲直言的諒解,如是,她将不顧一切地投向他的懷抱,再也不理會身邊的高煦如何如何。像是上天的刻意安排,竟然在此決定關鍵性的一刻,投入了沈瑤仙的影子,雖然她的出現,不過是驚鴻一瞥,卻帶來了極具震撼性的意義。特別是在春若水有所取決的這一霎,沈瑤仙的出現,真正具有黃鐘大呂的聲勢,适時地給了春若水一聲當頭棒喝。比較起來,自己的來,倒似多少有些偶然,有悖于理性,而沈瑤仙的來,卻絕非出于偶然,那即顯示了她對于君無忌的情有獨鐘,她默默地在關懷着君無忌的健康複原,絕非一時的沖動,或心血來潮,而是出自于事先的理性安排。他們之間很可能已有了感情的接觸。春若水默默地想着,心裏可真是百感交集,直覺地感到自己的出現,誠然是多此一舉了。春若水轉回到君無忌房前,月影偏西,已是下半夜光景。那扇小窗已經掩上,推了推,敢情裏面已經上了鎖,猜想着必是他在自己遁出之後關上了的,那意思是不要自己再進去了。想想,心裏不是滋味,卻不讓眼淚再淌下來。在窗前她停立一刻,越覺得夜冷月寒,透體冰涼,咬咬牙想就此離開,終是放不下病中的無忌。再想,自己此來原是探望他的傷情而來,何以牽扯到彼此的私情來了?即以沈瑤仙與君無忌雙方感情發展而說,卻也是極其自然而正常,是怪不得他們其中任何一方的,倒是自己的到來,太過魯莽唐突了。悄悄地她退後了身子。眼望着已然關上了的窗扇,心裏卻挂念着病體支離的無忌,往日種種,終不能使她輕松釋懷。心裏忐忑着,正不知何所去從,卻見旁側竹叢中探出一個頭來,心裏一驚,俟将發動之際,那人已輕手輕腳地邁步出來,原來是小琉璃。“噓—”小琉璃手指按唇,輕輕地噓了一聲,向着一邊指了一指,春若水随即跟了過去。“大小姐,先生在靜坐,可別吵了他。”“啊,”春若水點點頭說,“敢情是好些了!”“剛才大小姐走了以後,先生又吐了幾大口血,身上輕快多了,說是要靜坐。是我怕大小姐不知道回來吵了他,所以才把窗戶給關上了!”春若水點點頭,心想:“原來是你!”走出了院子,來到了前面山坡,有個小茅亭,春若水進去坐下,看向小琉璃道:“你過來坐下,我有話問你!”小琉璃應了聲是,進了亭子,只是不敢坐下。
春若水向他打量了一眼,淡淡一笑道:“有些日子沒看見你,你長高多了,這些日子跟着君先生,念了不少書吧?”小琉璃點點頭說:“也沒有多少……是念了一些,大小姐,聽說你嫁給了漢王朱高煦,是真的假的?”春若水“嗯”了一聲,冷冷地問:“誰告訴你的?”小琉璃呆了一呆,立時臉上現出了不忿,哼了一聲:“還要誰告訴我嗎!這件事在涼州誰不知道?連三歲小孩都在說!哼哼……”“啊?”春若水看了他一眼,發覺到他憤憤的表情,那是以前在他臉上從來也沒有發現過的。
“大小姐,不是我小琉璃多話,這件事……哼哼!大小姐,你知道,背後人家都在說你什麽嗎?”春若水仍然含着微微的笑:“什麽?”小琉璃的氣可大了:“人家都在說,春大小姐如今變了,已經早就不是過去的春小太歲了。”“是這樣麽?”春若水頗似自嘲地冷冷說道,“就由他們說去吧,人本來就會變的,就像你還不是一樣,過去你哪是這個樣?現在卻大不相同了!”小琉璃怔了一怔,卻是平不下心裏的一口怨氣,這一霎出息聲音都變大了:“人家還說,說大小姐你是瞧上了朱高煦的王爺勢力,為了想當王妃……哼!”“還說我瞧上了他們家的錢是吧?”“說的還多啦!我……我就是氣不過。”他還是真的氣不過,一面說,一面狠狠地照着亭柱子踢了一腳,“砰”的一聲,整個亭子都為之搖動。
春若水吓了一跳,倒似看不出,這個一向看見自己就發抖的小家夥,今夜居然脾氣這麽大。看來這口氣憋在他心裏很久了,不讓他發洩一下還真是不行。
“我就是不明白。”小琉璃聲音都抖了,道,“憑着大小姐你,真的會瞧上了他朱家的錢?瞧上個什麽王妃不妃的?朱高煦不過是靠着他老子的餘蔭勢力,有什麽了不起?別以為他們騎在老百姓頭上作威作福,日子好過,哼哼!有一天把百姓逼反了,來個起義什麽的,這夥子人馬上完蛋!”越說越氣,他的臉都變白了,冷笑了一聲,接下來又道:“先生說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水就是百姓,船是朝廷衙門,他們這麽胡作非為,早晚有一天自取滅亡,大小姐,你這麽聰明的人,怎麽會看不開呢!跟着朱高煦這個混球,到頭來還能落個什麽好來?”被他劈頭蓋臉的一陣子搶白訴說,春若水卻是好涵養,一點兒也不動形色。微微苦笑了一下,眼睛裏淚光瑩瑩,到底忍不住心裏的感激:“你能說出這番話來,可見得你真正是有長進了,跟着君先生你真的學了不少,真讓我代你高興。”小琉璃呆了一呆,心想:“大小姐可真的變了,我給她說東,她給我說西,怎麽就不回答我的話呢?”“只是你年歲到底還輕,有些事你無論如何也是想不通的,有些事跟你也說不上,說了也是白說。”苦笑了一下,她接下去道,“與其白說,倒不如不說的好了,小琉璃,你要知道,人都是為了自己活着的,只要自己覺着活得好,活得值得,有意義,那就好了,何必計較別人在背後飛短流長說你什麽呢!”“可是……”“你不要再多說了,”春若水用眼神制止了他的激動,“我還有話要問你呢!”小琉璃只當她有所發作,倒是真的不敢說什麽了,只是心有不甘,悻悻然翻着一雙白眼,愛理不理地瞅着她,一腔怒氣,并未盡消。“我問你君先生受傷有幾天了?”“好幾天了!”“到底是幾天?”“總有三四天了,誰記得這麽清楚?”春若水瞪了他一眼,卻也無奈他何:“這些日子,都是誰在照顧他?”“誰?還能是誰?當然是我了!”“唉!你錯會了意了。”春若水眼睛白着他,“我是說除了你以外,還有別人沒有?譬如說,觀裏的道人啦,還是什麽……”“什麽‘什麽’?”“你好糊塗,”春若水不禁又白了他一眼,“我是說像什麽沈姑娘……她來過沒有?”小琉璃這才明白,敢情她拐了這麽老大的個彎兒,其實心裏所想問的,只是沈姑娘一個人。一來他不擅說謊,再者卻也有些氣她不過,便自實話實說了:“大小姐問的是那位沈姑娘?”春若水微微點了一下頭。“哼,她對先生可好了,天天都來!”“天天……都來?”“可不是嗎!”小琉璃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說,“這位沈姑娘對我們先生可關心啦,每天夜裏都來一趟,連給先生熬的藥她都要檢查,自己嘗過以後才叫端過去,真是太小心了!”春若水微微點了一下頭,沒有說什麽。接着她苦笑了一下,讷讷道:“原來這樣……君先生對她可好?”“為什麽不好?”小琉璃直着眼睛說,“聽先生說,他老人家這次能活着回來,還多虧了這位沈姑娘呢,要不然恐怕……”春若水聆聽之下不禁又是一呆,一霎間臉色變得雪白,勉強着做了個微笑,便自發起呆來。
小琉璃見狀吓了一跳,暗忖着:“不好,我怎麽什麽都說出來了?要是把這位‘小太歲’給逼急了,萬一跟那位沈姑娘見面翻了臉,打了起來,那豈不是糟了?”“大小姐,你在想什麽?”小琉璃怪不自然地說道,“事情是這樣啦,沈姑娘雖然天天來,可是每一次都是悄悄的,沒有人知道,連先生都不知道。今天就沒有來,說不定看見大小姐你在這裏,她就放心地走了!”春若水盯着他看了一眼,點點頭說:“也許是吧!”說時她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君先生既然已能運功靜坐,想是很快就能複原,我總算安心了,更何況還有沈姑娘暗中體貼照顧,比我是強多了……”看看天上的月亮,她又苦笑了一下,望着小琉璃道:“這些日子你們花費一定也不會少了,君先生手上一定也不富裕,還有錢沒有?”小琉璃剛一搖頭,春若水卻已把一個綢子小包塞到了他的手上。“留着用吧,君先生病體複原之後,你要時常弄些補的東西給他吃,其他的你就留着,将來帶回老家用吧!”“這……”小琉璃結結巴巴說道,“大小姐……我不能收……要是先生知道,說不定會罵我,我……”“傻瓜!”春若水輕嗔道,“誰叫你告訴他來着,你不會不說嗎?”“可是……這總不太好吧!”還要再說什麽,春若水雙眼一瞪,又自有了愠意,小琉璃可就不敢吭氣兒了。
“那……那就謝謝大小姐……只是這太多啦!”那個綢子小包雖然不很大,可是掂在手裏分量極沉,想來全是金子。小琉璃出身貧苦,哪裏見過這麽多錢,怪不得心裏通通直跳。
原來春若水外出向來不帶金錢,過去一向都是冰兒為她帶些零錢打發零嘴兒,這包黃金原是她打算在救出“玉潔”之後,用以資其逃生的今後生活費用,想不到苗人俊憑空殺出,救走了玉姑娘,這包金子倒似白預備了,此刻正好用上,給了小琉璃,也算是功德一件。她此刻意冷心灰,對于近在咫尺的君無忌,固是難以割舍,只是一想到沈瑤仙比自己更适宜對方,便不無悵惘,她曾為無忌與瑤仙的結合,寄以無限祝福,誰知道事到臨頭,仍不能完全捐棄自我,“情”之弄人,實在無微不至,輕言舍我,談何容易!然而,眼前卻迫使着她,不得不再一次重視這個問題,讓她感覺到,沈瑤仙所加諸自己的無形壓力,确是越來越重了。默默無言地,她步下亭子,一直來到君無忌居住的地方,小琉璃亦步亦趨地在身後跟随着。春若水遠遠在君無忌窗前站立了一會兒,轉過身來,向着小琉璃,淡淡微笑道:“我只想看他一眼。”小琉璃怔了一下:“這……”他實在不明白對方何以會有此一說,更不明白這一眼的用意何在,然而卻也不禁為對方的至情所感染,茫然地點了一下頭,随即轉過身子。春若水跟着他悄悄進了房子。小琉璃腳下放得極輕,悄悄走過去,輕輕揭開了君無忌的門簾,待将回身招手,春若水卻早已伫立其後,微微向他點了一下頭,伸手接過了門簾兒,小琉璃便自悄悄退到一邊。春若水只是靜靜地向君無忌注視着……“他”果然像是大好了,安靜平和地盤膝坐在床上,雙目下垂,出息平和。春若水雖于此道談不上高深成就,卻也參習有年,有些功力。當時只向着君無忌臉色神态略一注意,即知道對方此刻正運功“氣轉河車”,到了緊要關頭,這一霎正是“全神貫注”,意不旁屬,是打擾不得的。靜坐中的無忌,雖在傷患之中,亦不失英俊雄偉,挺直鼻梁,鬥滿雙頰,寬闊的額頭,處處散發着男性的魅力,卻是那種高貴氣質、豐榮內涵襯托出來的風華情操,一眼即能感覺出來的不落凡俗……看着看着,她的眼睛濕潤了。多少個失落的過去,已然流失了,也曾向命運詛咒,默默抗衡過,即使來此之前,也勇敢地訴諸良知,對內心做過一番掙紮,滿打算此番見面,能夠有一番新的開始,抛卻了沉重的舊包袱,哪裏知道事與願違,仍然傷心地敗下陣來。這“自甘敗陣”的滋味,最不堪消受,真正回腸九轉,無語問蒼天了。“我的愛人,你自珍重,自求多福。請原諒我不留下來再照料你了!”一聲聲在心裏喚着,訴說着……雙眼間所見迷離。透過了瑩瑩淚眼,人兒模糊,燈也迷離,一切俱似有了感情,此時此境,她亦無能多所戀棧,便自悄悄地退了出來。
不知怎麽回事,小琉璃也哭了,紅着兩只眼,他注視着這位今日的“春貴妃”,心裏還一直老當她是過去的“春小太歲”,在他眼睛裏實在看不出兩者之間到底差別在哪裏?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格外地對她感覺到親切。
“大……小姐……”春若水站住腳,看看他,輕輕一嘆說:“唉,小琉璃,你也回去吧!”樹葉子刷刷地在眼前直打着轉兒。看着面前的這個小子,敢情已非當日唱歌跳舞的那個調皮樣子,卻也發育得闊肩聲雄,有些男人樣兒了,他有幸追随君無忌讀書習武,假以年日,必當有成,卻也始料非及,難能可貴。
忽然使她有所觸及,不覺解頤微笑道:“你還記得冰兒那個丫頭吧?如今她出落的好标致了!”小琉璃不覺臉上一紅,腼腆地笑笑,垂下了頭。
“她還時常惦記着你,你……”忽然她覺出,這畢竟是太遙遠,不着邊際的事情,切切不可自己一廂情願地作下斷語,畢竟今天的冰兒和往日比較起來,可是變多了。
人的一生,實在有着太多太多的變化,不同境遇,不同環境,随時都在左右着一個人的思想與命運。她實在有些驚訝,尤其是此一刻,當他目睹着小琉璃的純樸如昔,才自警覺到冰兒已非當年的天真爛漫,她已經變得太懂事、太成熟,也太遷就現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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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冰兒今天的身份、享受,是否還能瞧得上小琉璃這麽個人?可是大大的疑問。這麽想着,她就一聲也不吭了。
一霎間,她只覺得身上好冷,好凄涼,再看看面前的這個大男孩,透過他癡情的目光,直覺地感到他的純樸憨厚,好可愛的。
如果“真”就是美,是代表永恒不會變化的品質,那麽君無忌和他跟前的這個小徒弟,确是具有同樣這類美的品質,特別是陷身在極侈物華、滿堂金玉的無邊欲海,無能自拔的當兒,看見了天地間歲寒而後開放的梅花,越覺其美的高超,美的卓越出塵、不落凡俗。梅花雖瘦,卻無寒相,人有氣節便不為窮,君無忌的美,正是在此大節操裏顯現而出,天歲越冷,越覺其芬芳,無能識此,實無足識無忌之美。
春若水的遺憾,正在于面臨着向這個衷心所敬愛的偉大俠士揮手告別,雖然她內心是多麽的不願意……無奈,便這樣悵悵地去了……紫藤花酣,蝶兒飛舞。午後的日頭,盡管光華刺目,卻已不再炎熱。“秋分”以後,太陽已似失了“陽魄”,照射在人身上,只知其暖而不知其熱,真正溫煦可人。仰視穹空,萬裏無雲,空氣是那麽清新,沁人心脾,開秋之武後,要數今天這個日子最稱惬意了。
只是對“漢王”朱高煦來說,今天的日子可不怎麽好過,卻也“有驚無險”。皇帝“驚駕”的消息,早已傳遍京師。傳說是有了刺客,形容得“神龍活現”。說是刺客來自大內的“內十二監”,喬裝成一個侍寝的“太監”,不但混進了大內宮廷,更混進了皇帝息駕的“承乾宮”—“承乾小閣”,差一點兒要了皇帝的老命。說是皇帝被該刺客挾持了足有一個時辰,高起潛等一幹大內能人,眼睜睜地看着無能為力,卒令該刺客為所欲為,若非是皇帝自個兒動手,予來人以重創,化解了危機,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于是乎,紫禁城來了一場天翻地覆的大整肅,十二監的太監,人人都接受了嚴厲盤查,負責“侍寝”、“侍安”的太監群,誰也脫不了關系,有一百七十多個挨了打、調了差事,“女官”一樣少不了罪,責任最大的七個人,白绫賜死,屍身都已發還了家人。遭“笞打”而死的有三個人(作者注:明制中對女官的刑罰之一,笞打即以小竹杖責打之意),宮廷裏陰風慘慘,一時人人自危。
說起來高起潛應該是罪最大的一個了,偏偏皇帝遷就現實,一刻也少不了他,只不過是遭了“申誡”,暫時被削了“四品”的官位,着他戴罪立功,其他的大內衛士很多都掉了差事。
高煦早就得到了消息,搶先進宮問安,連日來五度進宮,手裏掌握着第一手資料,便是為此深深納悶。他似乎已猜知那個大膽“驚駕”的人是誰了,是以特別約見了“錦衣衛”指揮使紀綱。
談話一開始,就顯示出它的神秘性。朱高煦是在“飛燕朝水閣”接見紀綱的,茅鷹負責看守侍候,不虞外人闖入。“王爺,那是錯不了的,”紀綱說,“高起潛已經把那人形容得夠清楚了,除了他不會有別人!”“君無忌?”站起來走了幾步,眼睛盯着水面殘荷。高煦臉上現着怒容,卻又頗有隐憂地皺着眉。“除了他,別人誰還有這身本事?”紀綱把身子湊近,聲音變小了,“皇爺傷了他,也是事實,地上的血跡卑職都驗看過了!”“那有什麽用?反正他沒死!”高煦冷笑了一聲,“這家夥命也真長,三番兩次的受傷,可就是死不了。”“皇爺犯了疑心,要卑職詳細打聽這個人的出身姓名,不得隐瞞,有了結果,向他老人家當面具報。”“啊!”高煦怔了一怔,“這可又為了什麽?”“許是愛才吧!”紀綱神秘地笑着,一雙細長的眉毛彌勒佛似的向兩下彎起來,“已是第三次傳口谕了,要捉活的,不許傷害他。”高煦重重地嘆了口氣:“早就知道留着這小子會成為禍害,真想不到這一次他竟然鬧到老爺子頭上來了,我就是不明白,他是為什麽?難道真想‘死而複生’?”紀綱嘿嘿冷笑道:“這可也難說,好在這一次還沒有透出口風,真要是皇上知道他的身份,那可就麻煩了。”“這就是今天我找你來的主要原因了!”高煦冷冷地說,“聽說太子對我犯了疑心,以為是我弄的鬼,故意在老爺子跟前砸他的招牌。真叫冤枉,看起來,我們兩個這個梁子算是結定了,永遠也解不開了。”那是因為君無忌當日進宮,順口拿“東宮太子”作了掩護,騙過了皇帝的近身侍衛,為此太子高熾不得不有所表白,多少受了點閑氣,自然地聯想到是高煦弄鬼,整他的冤枉。兄弟間的感情,更進一步為之惡化。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紀綱苦笑道,“卑職也為王爺解說過了,只是那一邊沒有王爺您的大度量,是個小心眼兒。”高煦愣了一愣,手拍欄杆哼了一聲:“怎麽樣?我就知道他是放不過我的,老爺子那邊不用說也告了狀了,要不是剛由北邊回來,立了些軍功,還真挺不住,還好,總算聖上英明,為我擔待了。”“皇上聖明!”紀綱笑眯着兩只眼,“王爺剛在河西立了大功,聖眷正隆,太子這個心算是白用了!”“可也不一定哪。”高煦半笑不笑地擰着一雙濃眉,“老大那一邊還是得特別小心,老爺子嘴裏盡管罵,可是壓根兒就沒有動他的意思,唉,真要這樣,我還幹耗在這裏幹什麽?不如早點回雲南算了。”“噢,不不不……”紀綱頭搖得跟“撥浪小鼓”樣的,“忍忍,忍忍……王爺,就快了,你想想呀,要是皇爺那邊沒意思的話,他老人家會容得您一直在京師住着不走?再說你老私自召的那些兵,兵部豈能不往上報?”“啊!”高煦吃了一驚,“這事連老爺子也知道了?”“知道,當然知道!可是他老人家嘴裏不說罷了。聽說為這件事,太子極不開心!”“這都是徐野驢那個老小子搗的鬼!”高煦忽然怒由心起,“他要不往上報,誰能知道?混蛋的東西,我白疼他了!”“嘿嘿……”紀綱冷冷說道,“這個人王爺可得提防着點兒,聽說最近跟太子走得極近。”高煦冷笑了一聲:“煩你去給我查查,那些扣在他指揮衙門的人,他給我放了沒有?”紀綱一笑:“王爺,這話也許卑職不該多說,這兩天南京幾個城門都貼了告示,警告外來的軍人不得鬧事,違令重懲不饒!”“啊?”高煦為之一怔。“還有,”紀綱冷森森地笑道,“昨天菜市口砍了幾個人,其中就有穿着‘漢’字號衣的人。”話聲方畢,耳聽得“吧嚓”一響,一只“五彩官窯”的細瓷茶碗,已自王爺手上飛出,撞着了白玉石欄,摔了個粉碎,“大他的膽!他敢!”接着他又緩緩坐了下來,看向紀綱道,“這是真的?”“錯不了。”紀綱說道,“詳細情形,王爺還是傳徐指揮親自問話吧!”話聲方頓,即見馬管事一徑來到湖邊,踏上石階,抱拳一揖道:“啓禀王爺,兵馬指揮徐大人有要事求見,現在花廳候傳。”高煦怔了一怔,說:“來得好!”目光一轉,看紀綱點點頭道,“你先避避吧!”紀綱站起來:“卑職有事,這就先向王爺告辭了。”随即按朝禮向高煦請了大安,徑自退出。高煦容他去後,才吩咐一聲:“請他過來!”盛怒之下,還用了個“請”字,總算對他十分客氣了。馬管事應了一聲,行禮告退。一旁玉幾上放着幾件家夥—“生革千片鎖子金甲”、“如意腰刀”、“神鷹鐵爪”……這些東西,是他請專人設計,特別制作供給新近成立的“鐵騎勇士隊”裝備用的,樣品制好了送上來請他驗看。“生革千片鎖子金甲”是一種防範刀箭的護體內着衣靠,“如意腰刀”是藏在腰帶裏的“軟刀”,“神鷹鐵爪”是一種環結收放自如的鋼制手套。幾樣東西他都瞧過了,很是滿意,其中的“神鷹鐵爪”尤其喜愛,完全合乎他的心意,一時順手取過來戴向右手。
說是“神鷹鐵爪”,其實是上好精鋼打制,由一連串純鋼指環銜接,手掌部分完全空着,只有一個小小鋼托托着,如此一來,便可以大大施力,厲害的是,五指指尖,各有一個設計靈活的尖銳鋼爪活動套指,平時不礙操作,對敵時揮手一抖,即行滑落凸出,用以抓撾對手,極具殺傷力,實在設計得精巧之至,虧他當日是怎麽想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