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2)
視向當前的瑤仙,“你義母她老人家可曾來了?”武沈瑤仙說:“很難說,她老人家一向是神秘的,現在人在哪裏,誰也不知道。”春若水微微皺了一下眉:“萬一她找着了君無忌……”“那就不堪設想了!”這句“不堪設想”,使說者與聽者都有毛骨悚然的感覺。沈瑤仙淡淡地苦笑了一下:“這就是我最怕的,據我所知,天下還沒有一個人,能夠使我義母變更她既定的意向。君無忌若不幸遇見了她,那可就糟了!”說時,她秀麗的臉上亦不禁浮現出一片輕愁,這就足以能使得春若水體會出事态有多嚴重了。
“所以,眼前你得盡快地找着他,讓他找個隐秘的地方先避一避。”春若水忽然停住了話,發覺到對方沈瑤仙,正用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向自己打量着,忽然她明白過來,這也正是對方心裏的意圖,頓了一頓,她才又接下去:“這樣有用麽?”“你認為君無忌會這麽做?”沈瑤仙搖搖頭:“他是一個倔強的人,我不認為他會為了逃得活命,而把自己藏起來,他不是那種人!”春若水終于也同意她的看法,點點頭。雙方互相又對看了一眼,暫時沒有說話。沈瑤仙忽然做了個微笑說:“我們急是一點兒用也沒有,總得找着了他,才好設法。”“那……一切也只有仙姐你多費心了!”春若水讷讷地道,“我自信在這件事上,是幫不了他什麽忙。”沈瑤仙怔了一怔,用着奇怪的眼光看了她一眼,心裏不禁忖着:“我對他好,可是自己心甘情願的,又何必你來拜托?”只是表面上卻也不便頂撞她。
她曾經一度對春若水頗不友善,直到自從那一次雪山邂逅之後,發覺到她對君無忌的一往情深,內心才由不住對她滋生同情,也只是傷心而去。及至這一次眼見着她為了救父脫險,而下嫁朱高煦,才由衷地對她生出了幾許敬意,正由于此,也才使她重新燃起了對君無忌的未了情意。然而,沈瑤仙卻也知道,這一條擺在自己面前的愛情之路,并不平坦,而是充滿了重重阻礙、荊棘、困境,其實,即使義母這一關,能順利通過,君無忌那一邊又作何打算?仍是個未知數。
最近這些日子以來,沈瑤仙便常常為此心煩,只是她較春若水更要強好勝,內心越是愁苦無助,外表越不顯著,更不欲訴之外人知道。
窗外落葉在風勢裏沙沙作響,院子裏間雜着獒犬汪汪的吠叫聲。
“我該走了!”看了春若水一眼,沈瑤仙卻似想起了一件事,“哦,我差一點兒忘了!”春若水凝神傾聽。“關于那個玉潔姑娘,還要請你幫忙,把她放了,你下手要比我方便得多,怎麽樣?”春若水說:“你放心,我一定盡力。”沈瑤仙點點頭說:“告訴她下次別做這種傻事了,朱高煦的壽數也快完了,可還不是現在。”春若水心裏一動,這句話恰與當日君無忌一個口吻,待要詢問,終是礙于出口,看着她做了個苦笑,不欲多言,沈瑤仙卻已來到窗前。轉側之間,春若水才恍然看見了緊緊系在她背後的那口“冰弦”古劍。院子裏的狗又叫了,這種選自西藏的“獒犬”性最兇猛,一經為它纏上,不死不休,當日春若水在涼州夜探王府時,嘗過它的厲害,生怕沈瑤仙有所閃失,随即囑咐道:“小心狗。”沈瑤仙聆聽之下,向着她微微一笑,意似感激,只是她并不介意。春若水忽然發覺到她的嘴很美,尤其是牙齒也同自己一樣,又白又齊,隐現在開啓一線的唇隙,确是美極了。至此紗幔微啓,她已落身窗外。春若水還不放心,探頭出望,冷月稀星下,乍然看見了對方猝起的身影,長空一煙般地猝然升起,落身在對面閣樓畫角上,緊接着人影晃動,鬼魅般地,已消逝于沉沉夜色。前此在雪山,她早已拜賞過對方的絕世身手,深知她已得“搖光殿”絕學,即使較諸君無忌也無遜色,倒是為她多慮了。掩上了窗,心裏有一種難以排遣的蕭索感。沈瑤仙的到來,更似一粒無端的石子,投進到她心裏,使得原本就不寧靜的心湖,更自泛起了層層漣漪。
原以為自己對君無忌已經死了心,不止一次她曾暗地裏悄悄地對他與沈瑤仙寄以祝福,期盼着此二人締結連理,卻不知事到臨頭,在目睹着沈瑤仙的複現之後,才自發覺到自己對君無忌的那一段舊情,竟是如此的難以割舍。
沈瑤仙去了,下意識裏她直似有此感觸,仿佛沈瑤仙此去,毫無疑問将投向君無忌懷裏,這一切,都是自己促成的。這麽想着,便自悵悵若有所失,心裏像是燃着一盆火,烈烈的火焰,真像是随時要由軀體裏爆炸開來,一發而不可收。無論如何,她卻已是漢王高煦的妻子。她不禁為之氣餒。但是,那卻又不盡然,與朱高煦之間的結合,不過空負其名而已,自己仍然還是姑娘的身子。
她的心又動了。這一霎,真有一種沖動,恨不能立時抄起了寶劍,也同沈瑤仙一般踏黑而去。今生今世,再也不踏回王府一步。只是……只是……緊接着來的矛盾、猶豫……卻似一千個一萬個那般的多,多得她簡直承受不住。無可奈何,她喪失了魂魄般的倒在了床上。
這夜她做了個夢。和往日她慣常所做的夢一樣,又夢見君無忌了,地點仍然是在雪山,那個她所熟悉的小小石室。
七松坪—黃葉居。掌燈後不久,這位體面的客人就來了,足足等了有半個更次,座客陸續離開,眼前看似十分冷清了,苗人俊才姍姍遲來。
居高臨下,他看見了來客是個身材魁梧、年過五旬的灰眉漢子,一身灰綢直裰,手搖折扇,這番氣勢甚是不群。雙方曾經見過,有過一面之緣,是以苗人俊一眼也就認出他是誰了。
其實他早就知道來客是誰了,畢竟他所認識姓徐的朋友不多,眼前更是只此一人,是以他特意地遲遲不出,足足磨了有半個更次之久,姓“徐”的如果架子很大,當然等不到這般時候,早就走了,如果只是尋常的造訪,也犯不着這般伫候,應該也走了。
兩者皆非,他卻依然還坐在那裏。要了一壺酒,卻沒有菜,自個兒獨斟自飲,慢吞吞地喝着,好耐性。“對不起,我來遲了!”說了一句,便自坐下來。灰眉漢子仰起臉看了他一眼,苦笑着舉了一下杯子:“正好,咱們兩個喝!”拍了一下巴掌:“來呀!看酒!”過來人招呼,苗人俊又點了兩個菜。“徐大人好雅興,今天是什麽風,居然光顧我住的這個小店來了?”“我是言而有信,說來一定來!”灰眉漢子說時呵呵笑了,“閣下不是說過嗎,只候三天,三天不來你就走了,今天正是限期,特來留駕來了!”“刷”一下掃開了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扇着。
姓徐的客人灰眉之下,還有一雙炯炯有威的眼睛,想是喝了幾盅酒,眼白部分,現着血絲,好一個武将胚子!他就是京師“兵馬指揮使”徐野驢,眼前有三衛拱衛京師的精兵抓在手裏,朝臣側目,威風不小,只是這幾天他的日子并不怎麽好過,像是遇到了難題。
“有事?”“不錯。”徐大人又幹了一杯酒,半笑着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兩件事,幹脆我就一氣兒說吧!原來我就想留下兄弟你來的,正好又碰上了這碼子事,可巧非你不行,這就更不能放你走了。”苗人俊不禁皺了一下眉,實在說,他對徐野驢這個身份極不感興趣,偏偏這個人,竟是一上來就對了他的脾胃,這就不得不留神傾聽,勉為其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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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看是什麽事,能不能幫上這個忙了。”“我不說過了嗎,這件事非你不可,別人還不能為力。”一面說,身軀前傾,他的聲音變小了,“玉姑娘失蹤了。”“啊……”“從你離開那天晚上,一直到現在,整整三天沒見人,你說怪不怪?”苗人俊怔了一怔,卻并不形之于面。
“這事原也不足為奇。”徐野驢冷冷地笑着,“據說今天一早,有漢王府的人到了胭脂樓,打聽‘玉姑娘’這個人,指明了要見她,盤問了許多她的身世,你說怪不怪?”苗人俊“哼”了一聲:“你是說,這位姑娘落在了朱高煦的手上?”“很有可能,還摸不準!”五根手指,在桌面上來回地敲着,徐野驢冷笑了一聲,“要是落在了他手上,又為了什麽?還是想弄個女人栽我的贓?”搖搖頭,“這也太玄了!”苗人俊不吭一聲,腦子裏思慮電轉,日前與玉潔在“清竹園”的一番傾談,不覺現諸眼底,當時玉潔話實在已說得很明白,對高煦的敵意,已是昭然。這麽一想,她夜圖行刺,落身在高煦之手,實在并不詫異,應該是在情理之中了。
徐野驢站起來四面打量一眼,小小食堂,座客零星,外面有自己随身的人暗中把守,大可放言無拘。“實話跟兄弟你說吧!”徐野驢黯然嘆息一聲,道,“我這個兵馬指揮的差事可是越來越不好當了,弄不好,哪一天就……”苦笑着他搖搖頭,打量着面前的苗人俊,“這些話實在跟兄弟你也說不着,這是交淺言深,只是我蒙太子愛重,受他所托,代為物色能人,那日見了兄弟便留了心。”苗人俊一笑說:“徐大人的意思是要薦我去太子那邊當差幹事?”“這……兄弟你的意思……”“我沒有這個意思!”苗人俊搖搖頭,“我這一輩絕不為權貴所使喚,徐大人你就不必多說了。”徐野驢沒有想到對方拒絕得如此幹脆,聆聽之下,竟自呆住了。
“不過!”苗人俊卻還有下文,“如是我自己願為,甘心情願的事情,則又當別論了。”徐野驢一時不盡了解,還在琢磨着對方這句話的意思。苗人俊冷哼了一聲,慢吞吞地說:“基本上在我眼裏,什麽太子王爺,就連皇帝也在裏面,全是半斤八兩,一丘之貉,沒有一個好東西,他們之間的事我更不會插手多管,不過,果真要是玉潔姑娘落在了他們的手上,我卻是不能坐視,這個朱高煦聽說手下收羅了許多江湖黑道敗類,站在武林正義的一面,我也由不了他們胡作非為,這麽一來也算是對足下與朱高熾間接有所助益了。”徐野驢聽他連皇帝也罵,不禁大吃一驚。他是現任的京師兵馬指揮,竟有人在自己面前大罵皇室,這還了得?簡直形同造反,聆聽之下,真有心驚肉跳的感覺,兩只眼睛不時地左顧右盼,生怕有人聽見。
還好,邊上的座位都是空着的,也沒有一個閑人在側,饒是如此,徐野驢臉上也變顏色了:“行了!行了!老弟。別再往下說了,小心讓人聽見,這可是大不敬,殺頭的罪呀!”苗人俊一笑道:“誰有這個膽子,能殺我的頭?徐大人你麽?”狂笑了一聲,他越加大聲地道:“還是那個昏君朱棣自己來?”“你……放肆……太放肆!”瞪着兩只眼,徐野驢只覺着頭頂上直冒汗,再也坐不住,這就站起來,搖頭嘆息着走了。
看着他離開的背影,苗人俊再次發出了朗笑。這個徐野驢多少還有些豪情逸致,只把他看成了性情中人,無如廁身官場過久,平日唯諾慣了,仍是免不了膽小怕事,倒也省卻了許多糾纏。
眼看着徐野驢的背影步出了大門,登上馬車,嘚嘚有聲地去了。那一邊竹簾撩處,君無忌緩緩步出。
“原來是你!”苗人俊一笑道:“我只知那邊有人在座,卻不知是你來了!”君無忌長衣飄飄坐下來:“你把徐野驢給氣走了!”苗人俊嘆息一聲,搖搖頭說:“我還當他是個人物,原打算試探一下他的膽識,再相機助他一臂之力,或勸其急流勇退,誰知他這般膽小不濟,倒是錯看了他。”君無忌微笑道:“他這個兵馬指揮使的權勢不小,今日居然降尊纡貴的來到你這下處,如非是面臨非常之事,絕不會出此下策,你可知為了什麽?”苗人俊搖搖頭,打量着他道:“難道你有了什麽耳聞?”君無忌點了一下頭:“朱高熾、高煦兄弟,如今內讧方熾,一個太子,一個漢王,各不相讓,他們兄弟這麽一鬧不打緊,卻是苦了手下的人,桀犬吠堯,各為其主,眼前這就好戲當場了。”苗人俊點頭道:“這個我知道,聽徐野驢的口氣,像是忠于朱高熾的一邊。”“他們之間有很深的淵源,只是目前高煦的氣焰很盛,據我所知,他正在拉攏徐野驢,偏偏太子那一面也不易開罪,故情難忘,使他兩面為難,這就是當官人的悲哀了。”對此,君無忌有精辟見解,接着他冷冷說道,“這兩天,我默察動态,高煦私募的數千親兵極是嚣張,各方有目共睹,徐野驢職責所在,不能不管,一管就怕出事,他可真是危如累卵。”苗人俊怔了一怔:“這麽說,徐野驢的處境堪憂了?”“往下瞧吧。”說時,一店家持燈而前,老遠的賠着笑道:“二位貴客有話明天再說吧,天晚了。”君無忌站起來說:“到你屋子裏說去吧!”苗人俊這才發覺到他随身還帶着一把劍,情知有故,當下開了酒資,返回住房。進門後尚未坐定,君無忌即笑道:“那天你拉我陪你去秦淮河逛街,今天我也要你陪我去個地方。”苗人俊想了想,一笑道:“好!可要帶着家夥?”“帶上的好!”一面說,他随即走過去推開了窗戶,星月下萬籁俱寂,除了蟋蟀的鳴聲外,別無異音,幾點螢光明滅眼前,算是這附近唯一能見的東西了。
君無忌再回過身來時,苗人俊卻已經把自己裝飾好了—又變成了形狀怪異的駝背奇人。“這樣很好!”君無忌囑咐道,“不要忘了,帶上你的飛刀!”“忘不了!”苗人俊這才想起道,“去哪裏?”“跟我走就知道了!”說時已自閃身而出,二人身法堪稱奇快,連續幾個閃動,已飛逝于客棧之外,眼前來到了荒草蔓生的一座山丘。君無忌方自站定,苗人俊卻也來到。
面前是一條頗稱寬敞的官道,氣勢壯觀,尤其是道邊的兩列燈籠,每隔丈許樹立一盞,火龍也似的直延下去,在沉沉夜色裏真像是無盡綿延,無止無休。當然,絕非是真的無止無休,那一片龐大的黑色陰影,想必就是官道的盡頭了。
螢火蟲明滅眼前,燠熱的天空,間或興起來一絲涼風,頓感遍體舒泰。
擡起手向着遠方那片黑色的陰影指了一下,君無忌喃喃說了句:“這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苗人俊一驚道:“那是皇宮!”“我們就是要去皇宮!”“幹什麽?”“見見皇上!”說時,他臉上興起了一番感傷,灼灼目光,忽然收斂了幾許精芒,神色裏顯現着一番慎重虔誠。苗人俊十分詫異地看着他:“去見朱棣那個昏君?”“請不要這麽稱呼他!”君無忌看了他一眼,“最起碼,請不要在我面前這麽稱呼他,行嗎?”苗人俊“哼”了一聲,待将反駁,忽然覺出了對方臉上神色有異,随即沒有吭聲。君無忌輕嘆一聲:“随你吧,其實我對他也并沒有什麽特別好感,這一次去見他,一來是對他略盡規勸之責,再者是向他打聽一個人。”他既沒有說出那個要打聽的人是誰,苗人俊也就沒有再多問,他卻豁達地笑了:“很好,我不問你去皇宮幹什麽,你也別管我罵他昏君,你應該知道,基本上沒有一個皇帝是好東西,一個模子裏怎麽能澆出不同的東西?所以古往今來所有的皇帝只有幸與不幸,卻沒有好與壞的分別,這一點你卻得承認才行。”他頭上戴着面具,君無忌不能看出他的臉部表情,這番侃侃而論,振振有詞,顯示他對于這項認識早已根深蒂固,君無忌無意與他就這個問題展開辯論,一笑置之。苗人俊接着笑道:“好呀,能到皇帝老子的紫禁城裏去玩玩,那才叫夠刺激,咱們這就走!”一面說,正待率先前進,卻為君無忌止住道:“等等!”“怎麽?”苗人俊站住,“還等什麽?天可不早了!”君無忌說:“這次夜探宮廷,我無意傷害任何人,我了解你的個性,一經出手,怕是難免傷人,這麽一來可就有違我夜探宮闱的宗旨,還請苗兄你千萬幫忙才好。”苗人俊笑道:“我的這點德行,算是全叫你給摸清楚了,好吧,我答應你就是,可是這也得要看當時情況而定,咱們不傷人,卻也不能等着挨打。”君無忌點頭說:“我們盡量不驚動他們也就是了!”苗人俊一笑說:“你也別把這一趟看得很輕松,哼!據我所知,這個昏君跟前的幾個近身侍衛,個個身手不弱,其中有個姓‘高’的,更有神出鬼沒之能,你我是否就是他的敵手,還在未知之數呢!”君無忌說:“這一點我當然知道,你說的那個人我也聽說過,到底也只是傳說,不過,我們小心一點兒總是好的。”苗人俊冷笑一聲道:“到時候你只管深入禁宮,去見那個昏君,外面的事都交給我,錯不了。”君無忌點點頭說:“就這麽說,我們走!”話聲甫歇,人已陡然拔身直起,飄飄然落身官道。他身子方自站好,苗人俊卻也施展輕功身法,挾着一陣子長衣飄風之聲,直由君無忌當頭掠過,飄身丈許開外。“好呀!咱們就較量一陣輕功吧!”說完話,随即擰轉身子,一路輕登巧縱,順着眼前官道邊沿,直向着遠方标示着皇城所在的大片陰影投身狂奔。
苗人俊出身“搖光殿”,為李無心心愛義子,一身內外功極是了得。對于君無忌,他卻始終是個謎,雖曾較量過兵刃,頗似與自己相伯仲,由于對方的藏晖不露,究竟如何,仍然還是未知之數。眼下這陣子長途奔馳,雖然只是輕功的運展,卻也顯示着內功功力的內蘊。苗人俊決計要在這一陣輕功較量之下,與對方別別苗頭。
苗人俊為要占先,不惜施展出全身功力,這陣子飛馳,所運施的乃是搖光殿秘技中的“輕踩雲步”身法,全憑着一股真力自丹田提起,整個身子幾似懸空,一經運施,幾疑置身雲霧,淩虛而行,自是快到極點。
眼看着當前标示皇城的大片陰影越見清晰,在高峨綿延的城牆之後,迎着星月瑩瑩晶晶,幾乎燦爛星海的琉璃殿瓦下,便是當今皇帝朱棣目下所居住的宮院了。
原來當今皇帝朱棣,在即位之初,即把舊居的“北平府”改稱“順天府”,建北京,并于永樂四年着手在北京建築一座新的皇宮,目前尚未完全建好(作者按:北京皇宮于永樂十八年建成,十九年,明成祖遷都北京),是以仍然居住南京舊宮之內。
這座舊宮無論氣勢、大小、外觀,雖然都難望與新建宮殿比美,但于當時京師,卻也是唯我獨尊、極壓四方的龐大建築。
苗人俊一口氣奔馳十裏,直到“護城河”前,才行止步,立時回身,卻發覺到君無忌一派從容,赫然就在眼前。
這個突然的發現,由不住使得他吃了一驚。君無忌設非已用其極,不使落輸于苗人俊,便是猶有餘力,未盡施展,無論如何卻已使苗人俊大生警惕,再也不敢存心優越,甚至于,他卻似已認識到,對方的實在功力,很可能已駕淩自己之上,只是他為人謙虛禮讓,慣于藏晖而已。這個突然的警惕,不禁使苗人俊心懷愧疚,對于君無忌更由衷地生出了幾許敬仰。相視一笑,君無忌慨然道:“搖光殿秘功,果然高明,我差一點兒就落了後,幸未出醜,我們這就過去吧!”一面說,他随即由身上取出了一方絲帕,即行将雙眼以下面部遮住。苗人俊亦将一身怪衣着脫下,藏好。學君無忌樣,暫時也取出一方絲帕,系好臉上,打量着面前的這道護城河足有三丈來寬,對面城牆極高,間有武士把守聚集,城堡裏亮着燈光,不時有人進出,想要從容進退,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把眼前形勢打量仔細,二人不敢怠慢,相繼把身上收拾利落。這附近沿河衍生有許多竹子,苗人俊随即動手砍折一根,分為四截,各取過兩截,插在腰上,以備來回過河之用。原來二人輕功,皆具非常身手,眼前河水雖寬,卻是無能阻止他二人來去自如,所折竹枝,即為用以來回過河時“登萍渡水”的施展。驀地,一道燈光,匹練般由竹林間射出。緊接着弓弦響處,三數支箭彎直發當前。君無忌一驚之下,反手将當前箭矢擋落地上,随後的兩支箭矢,亦為苗人俊長劍揮落。原來這裏已是皇城禁地,不許百姓接近,無知者冒闖禁地,白天抓住照例是一頓毒打,視其動機再定發落,入夜以後,可就格殺勿論。一發三箭,沒有傷着來人,緊接着第二輪快弓,又自射到。君無忌、苗人俊自不會站着等死,早已騰身掠起,卻在箭矢未行射達之先,已雙雙撲入林內。竹林內原來部署有專精弩弓的射手,每“卡”間隔十丈,置有射手三人。君、苗二人施展傑出身法,一經撲入,宛若神兵天降,俟到對方乍然警覺,再想抽身,已是其勢不及。一名射手第三支箭方自搭弓,即被君無忌一掌劈落,弓折箭落,緊接着掌勢再翻,“撲”地拍中後背,登時滾身地上,動彈不得。這一掌君無忌真力暗聚,施展的是“定穴”手法,對方箭手這一倒下,不經過三四個時辰,休想再能醒轉,自是無能為力。比較起來,苗人俊的出手可就厲害多了,原因在于他手上的那口長劍,飕然揮下時,對方簡直無能招架。第二名箭手弓折人仰,為之劈中面頰,當場濺血而亡。
剩下的一名弓箭手,早已吓破了膽,慌不疊翻身就跑,苗人俊正待舉劍刺出,君無忌卻較他搶先一步,驀地飛撲而前,右手骈指探處,點中了對方背後“志堂”穴上,這人一聲不吭地便倒了下來。
一霎間,三名箭手全數解決。妙在神不知鬼不覺,并不曾驚動了其他暗卡。只是這麽一來,卻使得二人了解到附近的嚴峻防範,不敢再失之大意。
護城河水靜靜地流着,看上去像是一泓死水,偶爾由牆頭上射落的燈光,畢竟光度不足,也只是在水面上留下一片黃澄澄的影子而已。這樣的光度,自難望有任何發現。
苗人俊左右打量了一眼道:“我先過河,你給我照顧着點兒。”君無忌點點頭說:“你要當心對面,一有驚動可就麻煩。”苗人俊一笑道:“還要你多說?”說時已自閃身而前,掠出了眼前樹林,來到護城河邊,身子方自落地,右手抖處,已然打出了一截竹枝,竹枝方一沾水,人也跟蹤縱出,幾乎同時落向水面。借浮施力,不過是鞋尖輕輕一點,人已二次騰起,翩若水鳥般已落向對岸。
君無忌早也蓄勢以待,緊跟着縱身而起,同時間把一截竹管打出,落在水面,看來與苗人俊一般巧妙,一落乍起,已飄向對岸。
二人身手看來雖是極其輕便,其中卻顯示着輕功中最最上乘的造境,如無極佳內功“提升”之術,萬難施展。
眼前人不知鬼不覺已達彼岸,聳立當前的是一堵高峨的城牆,翻過這堵高牆,便是紫禁城內宮廷所在了。
兩個人打了個手勢,各自向前襲進,随即施展“壁虎游牆”身法,直向牆上攀去。這種功夫全憑掌上吸力,在于一氣之間,無論牆身高矮,若是中途一換氣,便得失效。二人并肩而施,手足并用,數丈高垣,俄頃之間,已到臨頭。
君無忌運神凝聽,城上極為安靜,慢慢現出一頭,才自發覺敢情城上極其寬敞,沿着城郭一路蜿蜒而下,俱都插有桶狀的氣死風燈,此時此刻,正有一名武士手按腰刀立在對面。這名武士手按長刀,顧盼自豪,卻不知背後疾風襲項,心頭一驚,來不及回頭看,只覺得肩上倏地一麻,仿佛為人拍了一掌,便自動彈不得。
君無忌這一手定穴手法,施展得甚是高明,眼前武士看來仍如前姿,顧盼自得狀,殊不知已為人點了穴道,非到一定時間不能自解,其時二人早已施展身法,緊貼着城壁,翻落牆內。
眼前地勢極為開闊,大片建築群,或碩大壯觀、氣勢雄偉,或望之優雅、匠心獨具,複樓翠閣、曲徑幽廊,星羅棋布般,盡收眼底。
二人對看一眼,苗人俊打了個手勢,雙雙飛身而前,在一幢殿牆陰影下站住身子。“這可是難事一件!”苗人俊眼神裏透着玄虛,“咱們到哪兒去找那個昏君?”君無忌點點頭,由身上取出早已收藏好的一張圖稿,閃身而前,就着雕檐下的燈光,看了一晌,搖搖頭又自收起。苗人俊哼了一聲:“前面瞧瞧去!”一連三數個起落,已飛身十丈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