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2)
這人的雙手上,略微加重了兩成力道,卻也顧全到了不傷對方性命的一貫宗旨。饒是這樣,所加諸的驚人力道,亦非眼前這兩名大內衛士所堪承受。“砰!砰!”兩聲,音若擊鼓。眼前二人竟像球也似的被抛了起來,足足被擊出了七尺以外,雙雙墜落地面,登時昏死過去。來人身法好快,舉手之間,已把兩名大內衛士擊昏在地,卻也不礙他的一定出手,随着他的一個前抄勢子,已向春若水掠去,右手探處,直向馬上的貴妃身上抓到。這一霎可真驚險萬狀,不只是目睹之下的六名金甲衛士觸目驚心,即使春若水本人又何能例外?驚惶裏,她發出了一聲尖叱,就連拔出鞍前的佩劍也來不及,陡地探出了一雙手指,認準了來人的一雙眼睛戳了過去。來人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頸項略旋,已避過了春若水的一雙手指,同時間,斜刺裏勁風一縷,雪亮的一截鏈子槍尖,陡地閃向眼前。這一手“飛槍奪命”敢情是直奔臉上印堂而來,勁猛力足,“嗖”然作響聲中,已臨當面,看樣子來人一個閃躲不開,真能一下子紮個透明窟窿,無如他那顆所顯示的猙獰怪頭,偏偏是靈活之極,左一轉避過了春若水纖纖玉指,右一轉可就逃過了這截“奪命槍尖”。随着他的一式巧妙出手,“噗”地已自攥住了鏈子槍的雪亮槍身,緊接着嘩啦的一聲,空中飛人也似的,已把這名金甲武士掄起半天,“撲通”一聲摔落地上,卻是頭下腳上,倒栽蔥也似的登時悶了過去。來人以迅雷不及掩耳出手,一上來即制伏三人,手下更不少緩須臾,“噗”一下,已緊緊抓住了春若水待出的手腕,“走!”嘴裏低叱一聲,借力施力,一只腳猛然着力,在春若水坐馬皮鞍上點了一點,另一只手就勢,已然托住了春若水的後背,就此雙雙騰身而起,飛躍出丈許開外。
這番情景,只把現場的各人吓了個魂飛魄散。八名金甲武士奉命護駕,哪裏知道與來人方一接觸,簡直還沒弄清是怎麽回事,已有三個被擺平在地,剩下五人眼看着貴妃娘娘落在對方手裏,登時俱都吓呆了,各人手上雖不少弓矢暗器,礙在春貴妃在對方手上,恐有誤傷,一時也不敢出手,略現猶豫,對方二人已遁出十數丈外,這個距離只怕是越加地難追了。
冰兒簡直吓傻了,目睹之下顧不得本身安危,驚叫了一聲,一馬當先,策馬就追,身後各人突然警覺,紛紛帶馬跟上。
六匹快馬,一徑地追到了瀑布當前,眼看着春貴妃在對方挾持之下,一路輕登巧縱,已向崖上翻去。瀑布聲音既大,彼此對答亦難,噴濺而起的水花,仿佛大片水霧,連人帶馬覺得滿身濕漉,卻也顧不得狼藉,紛紛下馬,向崖上攀去。
此時此刻,對方二人蹤影,早已杳如黃鶴。
這人身手,端是了得。春若水豈是甘心雌伏之人?無如在對方強大的臂力挾持之下,簡直動彈不得。好幾次她伺機向對方出手,都為他巧妙地閃開,這時在對方挾持之下,只覺得通體發軟,才想到這人力道所着之處,巧在腰間穴路。
既為對方拿住了穴道,當然是無能出手,眼睜睜地只得聽其任意擺布。
這人好快的身手,那麽高的山勢,不消十來個起落,已逾其半。
跟前松柏衍生,遍布山巒,想是距離瀑布略遠,水聲已不若先時之大,容得踏入林中,其聲益柔。春若水又急又氣,偏是動彈不得,簡直要氣昏了,暗忖着只要對方手勢一松,必将全力出手,給他一個厲害,心裏賭氣,幹脆一句話也不說,倒要看他如何發落自己。
思念中,那人已定下了腳步。眼前翠草如茵,卻是向陽一片坡地,青山如黛,松柏疊翠,景致頗是不惡。
這人手上略松,春若水幾乎跌倒地上。她早已打好了主意,乘勢在地上一個猛翻,右手倏揚,一掌直向這人臉上擊去。
對方這人早已料到了她有此一手,身子輕輕一閃,便躲過了春若水充滿勁力的一掌。
春若水一掌擊空,更不遲轉,借着快速的轉身之勢,左手功力內斂,直向他肋間插去。
這人冷哼一聲,凹腹吸胸,整個腹肋霍地吸進了半尺有餘,春若水這一式單插手可就又走了個空。再想收拾換式,哪裏還來得及,這人手腕乍翻,極其輕靈地已拿住了她的手腕脈門。
“咱們有這麽大的仇麽?”說時,他那湛湛的眼神,瞬也不瞬地直向她臉上盯着,春若水想不到來人功力如此之高,自己在他跟前,簡直就遞不開來,心裏正自懊喪,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聽見了對方說話聲音,不由心裏一動,實在是這個聲音太過熟悉,再一觸及對方那雙湛湛目神,由不住更為吃驚,登時呆住:“啊!你是……”說話時,這人反手揭下了面上那具猙獰的面具,一頭散發,雲也似的披散下來,現出了他的本來面目。春若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倏地睜大了眼看了再看,終于認出了他是誰來,“君……無忌……是你……”再也忍不住心裏的激動,霍地撲上去,緊緊擁抱着他,恨不能化為一攤水,融在他的懷裏!“無忌……無忌……”一時間真是有說不盡的委屈,簡直不知如何出口,一連叫了好幾聲他的名字,涓涓淚水撲簌簌早已奪眶而出,淌了滿臉都是。“無忌……哥哥……會是你?會是你?你真的來了……”撐着他結實的肩,那麽近近地打量着他,霍地又抱緊了,一下子又分開來,看了又看,抱了又抱,一時間花容和淚,欲笑還泣,那樣子真像是瘋了。君無忌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站着,臉上毫無表情,像是着了一層冰樣的冷,“看來這一切都是真的了?”一面說着,那一雙有力的手,已把春若水緊緊偎依的身子,硬生生地分開來,“告訴我,這是不是真的?”“我……我……”眼淚再一次湧出來,打量着君無忌的臉,一霎間,她身泛奇寒,忽然體悟到,自己最擔心、最可怕的事情終于發生了,“你要我說些什麽?無忌……你真的一點兒都……都不知道?”“現在我當然知道了,但是我要你親口告訴我,證明這一切都是實在的,不是我的幻想!”“無忌……你慢慢聽我說,先不要慌,來!”春若水拉了他一下,“我們到那邊坐下來,好好地聽我說!”無如君無忌的身子,就像是打進地裏的一截鐵樁,哪裏拉他得動?“不用了,”君無忌慘然笑着,“我只聽你一句話,你嫁給朱高煦是真的還是假的?”“這……”春若水讷讷道,“你聽我說……”“那就是真的了?”悵惘着,他嘆息了一聲,“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你畢竟是錯了,大錯特錯!”“無忌……”“不要再說了。”他的臉一霎間變成了雪也似的白,“如果外面的傳說屬實,你如今是貴妃的身份了,哼哼,春貴妃……”眼睛裏的光,真比刀子還要鋒利。天知道,它割傷着春若水的心,有多麽狠,多麽深!“無忌……”她簡直不敢與這麽鋒利的眼睛交鋒,嗒然地垂下了頭,“我求求你,別這麽看我……我怕死了……”點點紅淚,散落的珠串似的灑落下來,感覺着像是天塌了那般無助,她的心真正碎了。
“這該是你盤算很久的事了,你卻從來都沒有告訴我,為什麽?”“因為……因為……”說着她早已泣不成聲,哭成了個淚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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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能說什麽?千言萬語,一時更不知從何說起,恍惚裏,仿佛聽見了心上人那種近乎絕望的一聲嘆息。這個時候。這種嘆息聲,真像是一支冰箭,冷到了她的骨子裏,猛然,她止住了泣聲,擡頭向對方打量着,所接觸到的是對方蒼白的臉,以及滾動着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這個“鐵石心腸”的人,居然也有眼淚!“我沒有什麽話再多說了,你多珍重吧!就算是跟你辭別吧,因為我要走了……”倏地他轉過身子,舉步待去。“慢着……”春若水驚叫着,聲音裏充滿着顫抖,“你……這是去哪裏?”“哼!”君無忌緩緩回過頭來,苦笑着搖搖頭,那一雙滾動着瑩瑩淚光的眸子,更不曾忘了最後的流連,在曾是他衷心所熱戀着的人臉上轉着,感觸裏千頭萬緒,風風雨雨,由草舍療傷的玉潔冰清到雪山石室的愛苗滋長,這其間是有着一條漫長的心路歷程的,俟到驀然驚首,已是蒼蒼巨樹……如今離別的這一霎,又能說些什麽?幹脆他什麽也不再說了。
默默地,他向着她點了一下頭,倏地回過身來,一路如飛而逝。春若水不再落淚……追認着君無忌如飛的背影,一徑消逝于蓊翳深邃的叢林,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終至于無力地癱了下來……“在這裏了……娘娘在這裏,找着了,找着了!”登山的勇士之一,發出了興奮的歡呼。一行腳步聲,迅速地向這邊奔馳過來。春若水只覺着無比的怠倦,近乎于絕望的那種怠倦,一時連眼睛也不願睜開。
“小滿”後十五天是“芒種”。今天就是“芒種”這個節氣的日子!論時令,算得上是盛夏了,這裏竟是瞧不出一絲絲那種盛夏的暑意。太陽夠大也夠金光耀眼,照在人身上,偏偏就是不燙人。暖洋洋、懶絲絲的,武別提多麽舒坦了,舒坦得讓人想随時随地伸上個大懶腰。
梅花鹿恬靜地嚼食着青草,小尾巴像“撥浪小鼓”,不停地擺着,兩只白猿相逐為戲。不時地竄上躍下,搖散了的紫藤花,一天香雨也似的飄落,遠處有知了的鳴聲。可不噪人,聽在耳朵裏怪舒服的。
靜靜聳峙在陽光裏的“搖光殿”,像是熟睡中的一頭巨獸,碧綠的琉璃殿瓦,一如彩畫兒上的麒麟身上的麟甲,一片璀璨地閃爍着碧光,不經意地看上那麽一眼,也刺得眼睛生疼。
沈瑤仙回來已三天了,偏偏到今天為止,連殿主李無心的面還沒見着。原因是這位“搖光殿”的殿主娘娘打坐未醒,今天是她閉關的第五天了。
說不上是怎麽回事,打她回來那一天開始,就像犯了懶病似的沒精打采,整天價寒着一張清水臉,見人連眼皮也懶得撩一下。過去,她最愛逗耍兩只白猿,沒事時候追逐着玩兒,滿山澗裏追得咕呱亂叫,這一回見了面,只摸了它們一下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其實,這個病可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了。嚴格說起來,從那一天雪山對劍,與君無忌、春若水相繼照了臉兒,分別判袂之後,心裏一直就不自在,說不出的那種納悶、悵惘,實在是“悵然若失”的那種感觸。唉……這便是她的“得病之因”了。
算算看這段日子,竟是有個把月了,日子過得好快!自己想想也是怪納悶的,哪能夠呢?看見人家兩個人要好,自己又傷的哪一門子心?可也就由不了自己。
不論白天黑夜,只要一靜下來,腦子裏不由自主地就嘀咕着這碼子事,雪山石室,爐火如春,男的英俊,女的嬌柔,該是天生的一對人間難覓的好伴侶了。
也曾為他們高興過,祝福過……可就有那麽一縷剪不斷的情愫,早已似系在了那個人的身上,這個時候臨時再想到找剪子來剪,用“慧劍”來斬,不嫌太晚了一點兒了麽?天哪……這滋味恁地不好消受呀!像是已經記不大清楚了。那一夜石室論茗,主人出示了罕見的人間至寶“夜光常滿杯”。其時爐火、月華、夜光杯,交織成一幅人間至美的圖畫,更不論圖畫中的三個人所顯示的超越凡俗氣質,那神韻已是惹人遐思,難得的是三個人所表現的高潔情操,卻似早已捐棄了自己,循着熊熊火焰,升華到九霄雲外,至今想來,直如暢飲仙露,猶似齒頰留芬。
接下來的雪嶺對劍,雖然足以驚心動魄,卻不曾各用其極,這一點如真似幻的微妙心術,實在是值得靜下來深思細想了。
“搖光殿主”李無心于午後醒轉,聽說是沈瑤仙回來,随即傳話賜見。見面後瑤仙長跪不起,李無心随即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你就照實說吧!”李無心滿眼愛憐地望着這個視同己出的女兒,輕輕嘆息一聲說:“這麽久你才回來,我就知道你沒有把事情辦好,這個人真有這麽厲害,難道連你也不是他的對手?”說到後來,臉上笑容為之消失,聲音裏再也沒有一絲溫柔。
“娘娘……”“不要叫我,實話實說,到底是怎麽回事?”“娘娘……我見着了這個人,只是我卻無能,終不能下手殺了他……”“為什麽?”李無心緩緩說道,“是你的武技不如他?還是別有原因?”“我……”沈瑤仙默默地點了一下頭,“我打不過他……娘娘,您治我應得之罪吧!”李無心輕輕哼了一聲:“這也罷了,那麽,昏君父子呢,你可見着了!”沈瑤仙沉默了一會兒,才讷讷道:“朱棣老賊在蒙古打仗,沒有見着,卻見着了朱高煦那個小賊……”“見着了?”李無心說,“只是見過了?”沈瑤仙垂下了頭,過了一會兒才慢慢說道:“娘娘您關照過,搖光殿的人,不吝惜殺人,卻也不能濫殺一人,所以我……”“哼!你是說,朱高煦那種人,還不該死?”“有人就認為他還不該死。”“這個人是誰?”“海道人!娘娘……您不是曾經關照過我,對于這個人,要特別注意,不可招惹麽?”李無心冷笑道:“你把話說清楚了,那一個海道人,是來自青海,裝瘋賣傻的那個海胡子?”沈瑤仙點頭道:“就是他,就是因為有他出手護着朱高煦,才使我功敗垂成。”李無心輕輕哼了一聲:“他的膽子不小,憑他姓海的一個人也膽敢橫加插手,管我們搖光殿的閑事?小仙子,你跟他動過手了?”沈瑤仙默默點了一下頭。“你輸了?”“倒也沒有!”沈瑤仙說到這裏頓了一頓,低下頭看了一下仍然跪着的雙膝,怪委屈地叫了聲:“娘娘……”李無心佯裝不見道:“說下去!”沈瑤仙怪不得勁兒地哼了一聲,這才知道,敢情娘娘今天氣得不輕。她心裏有數,整個搖光殿也只有自己膽敢跟她撒嬌,偶爾辯上幾句嘴。過去這些年頭,自己固然沒少挨過她的罵,可是像今天這樣長跪不起的經驗,卻是從來未曾有過,可見得她心裏恨惡之深了。好在眼前母女二人對話,并沒有任何外人在場,大可不必計較面子問題,幹脆就給她來個苦肉計,就跪死在她面前,看她心疼不?這麽一想,她就越加地作出了一副楚楚可憐姿态,反正是問一句答一句,直把如何行刺漢王朱高煦,海道人又如何中途插手,以至論及高煦的功過是非,說到他的氣數未盡一段經過,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這其中固然難免提及到“君無忌”這個人,卻只是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
偏偏李無心聽得夠仔細,并不曾錯過了其中任何一點兒細節。聽到了“蓋九幽”師徒的出現,更頗似吃了一驚,饒是這樣,她仍然并不中途插口,直到沈瑤仙把整個過程敘完,她仍是一言不發。
這段過往,雖經過沈瑤仙的一番精簡濃縮,尤其對君無忌的不欲傷害,不免心存袒護,更是能省則省,雖然這樣,卻也足足說了小半個時辰,跪在地上的一雙膝蓋,早已麻軟不堪,更難過的卻是她的一顆心,對于君于忌,她猶是不能忘情,一時感慨系之,頗似不能自已。
李無心卻是好涵養,已似較先前更能控制她的情緒,在聆聽過沈瑤仙一番敘往經過之後,她仍然一句話也沒有說。
窗外陽光燦然,一只百靈鳥正在樹梢上饒舌。李無心緩緩由座位上站起,向室外步出,殿堂裏早已聚集了許多人,除了第二代弟子春、夏、秋、冬四個年輕姑娘之外,十二名外殿職司也都到了。這些人聽說娘娘坐關醒轉,紛紛前來參見,再一方面沈姑娘回來了,一直也還沒有見着,來看看可有什麽差遣。
李無心忽然出現,各人不敢怠慢,紛紛趨前叩見請安,這位搖光殿的至尊“娘娘”,倒是看不出有什麽異态,很和藹地問了一些殿裏的平常事,随即吩咐他們各自回去,就連四個年輕的姑娘,也都打發她們離開。
湘簾高卷,一行龍柏,投下了大片陰影,點綴着殿閣外精工雕琢玉欄的平臺,更具幽雅氣勢。這裏設有平整光滑、光可鑒人的玉質石桌,幾座一般色澤的石鼓。李無心暇來,總喜歡在這裏略坐小憩。這一霎,她的心緒不寧,有些問題似乎需要她冷靜下來,細想一番。
足足二十年了,自從隐居在此崇山峻嶺的“搖光殿”,光陰荏苒,足足地竟有二十年了。二十年來,她專心于高深的內功武學窮研探讨,稱得上足不出戶,近年來由于功力日深,深悉靜篤之理,更少妄想,也就不打算再行出山,偏偏事與願違,有些事就是不能讓她稱心如願。身在五行之中,誰也不能脫離“業障”的左右,歸根究底,還屬于當日所種的諸般“惡”因,輾轉繁衍,乃至于成就了今日的“孽”果,想要抽身事外,那是萬萬不能。
今年才五十歲的她,距離真正的老年,似乎還有着一段距離,更何況精湛內功的促使,所現諸的一切生理狀況,使她仍然年輕,簡直與老邁扯不上一點兒關系。這個年齡就打算退隐歸山,想要完全摒棄外務,那是極不容易的,問題在于“搖光殿”這個看似超然的武術門派,并不能真正地跳出江湖武林之外,某種特殊的情況之下,仍難免會有所牽連。問題的另一關鍵,乃在于身為“搖光殿主”的李無心,一生太過要強,盡管養性功深,武功造就已至世罕其匹地步,她的心卻并沒有真正的“死”,死到所謂“槁木死灰”的地步。就像是一池平靜的死水,忽然為人投落下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李無心那般養性功深的人,居然也會感覺到有種蠢蠢欲動,難以克制的情緒作祟。
“九幽居士”、“海道人”,這般江湖異人、風塵怪客忽然出現,象征着“搖光殿”未來的前途未必順利,尤其是九幽居士這個人的介身皇族,已似隐約顯現了和自己終将敵對的立場。
李無心的心裏,像是燃了一把火似的難耐,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記憶之中,自己初創搖光殿時,便曾與這個蓋九幽有一度接觸,事後亦曾費盡機智,才得擺脫了此人的糾纏,實在說,那個時候,自己便曾懷疑過這個人的用心,疑心他為皇室所收買,在刺探自己的真實身份。這個疑團,終由于缺乏确切的證明而打消,想不到事隔二十年之後,再次聽見了他的訊息時,卻能認定了他果然為朝廷所收買的事實。李無心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了一臉凄涼的冷笑!雖然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可是至今她仍能記起雙方那一次堪稱淩厲的殊死之戰。
李無心下意識地擡起手,在左面肩窩上摸了一下,隔着一層單衣,固然無所體會,但是她卻知道,那裏有一處鮮明的痕跡,說得清楚一點兒,那是劍痕,對方寶劍所留下的傷痕。
當時戰況,至今記憶猶新,自己能保全住一條性命,确是險乎其險,話雖如此,對方所付出的代價,卻遠比自己要慘痛得多,如果自己判斷無誤,蓋九幽很可能今天已成了殘廢,那麽拿去他一條左腿的人,就是自己了。
他們雙方之所以彼此留有深刻印象,以及極大戒心,應該是可以理解的了。
這個隐秘,事實上也只有當事者二人彼此心裏有數,二十年來鹹信并無第三個人知道,只是李無心卻一直引為生平奇恥大辱,多年來她參習“無心之術”,淬練“摧心掌”,固然其目的在求武學的精進,潛意識裏又何嘗沒有再與對方一分強弱、力湔前恥的雄心壯志?特別是在她獲悉愛女沈瑤仙受阻于對方的礙難,未能為所欲為時,更不禁激發了她必欲殲滅對方的深心。
李無心再次轉回房中,沈瑤仙仍然長跪未起。曾幾何時,她的情緒已見平和,再看沈瑤仙,無限慈愛洋溢心底,反覺她此行受盡委屈,雖說未能完成任務,到底也不曾辱及家門,難為她單身一人,周旋于漢王宮邸以及九幽居士等一幹能人異士之間,卻仍能從容進退,實已是難能可貴,倒是不忍再予苛責。“你起來,我還有話問你!”沈瑤仙答應了一聲,緩緩由地上站起,偷眼一瞧,娘娘臉上居然不着絲毫怒氣,眼光裏一片平和,不禁心頭詫異,實在是始料非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