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吳戈
夜深露重,不知名的飛鳥從宮牆上掠過,被隐在樹後的劍光晃了眼,拍着翅膀“撲梭梭”逃了開去。嚴瑜握着寶劍的手也随之緊了一緊,也許是肩部的傷流血過多,此時的他只覺得,這北地夏夜的風中還帶着絲絲寒氣。
不遠處傳來一聲唾罵,卻是那鳥兒逃飛時慌不擇路,恰恰撞到了一個庫莫奚人。他們連番攻打了行宮七次,都被侍衛們擊退了。直到第八次,守衛城門的同伴趁着城外燕軍暫時休憩,派了幾百人來支援,這才堪堪攻破了行宮的大門。
湧進行宮的庫莫奚人也顧不上繼續追擊行宮侍衛了,他們着急地在四處尋找水源。
此次進入白道川,他們不僅要翻越陰山山脈,還需潛行匿跡,以防被燕軍發現,故而必須輕裝簡從。每人身上不過帶了幾個幹餅而已,渴了便以溪泉之水解渴。
按計攻入白道城讓衆人大為欣喜,他們只消打敗那寥寥幾百人的侍衛,劫持了皇後與公主,自然無懼燕軍。然而事情在後半夜發生了變化,白道城中唯一的那條河居然斷流了。天可憐見,他們進城後就沒敢喝水,苦等着河中的毒物排淨。嗓子冒煙的庫莫奚人,看着只剩下幾個水窪的河床,欲哭無淚。
城外幾萬燕軍虎視眈眈,出城汲水定然是不行的。那只有加緊攻打行宮,所以在如此緊迫的情況下,守衛城門的庫莫奚人依舊抽調了幾百人援助攻打行宮的族人。
萬幸這一次,他們終于踏破了行宮的大門。
很快,有人在行宮東北發現了那口專為帝後開鑿的水井,幹渴了許久的庫莫奚人紛紛奔到井邊飲水,又忙忙地派人擔了水給守城的族人送去。
嚴瑜和李罡就守在牆後,靜靜地等待毒發。
李罡手中也握着那柄夏侯昭賜下的劍,他一看到河水斷流,便馬上潛回宮中,将消息告訴了嚴瑜。然後,他就摸到了這面離庫莫奚人最近的牆之後,摩拳擦掌,等待開戰的那一刻。
不過事情卻沒有如他們想象得那般順利。
送水的庫莫奚人從城門處回到了行宮,和留在此處的族人集結起來,準備攻破最後一道壁壘。
寅時将至,夜色濃得化不開。也許是雙方的戰意太過犀利,連鳥獸都停止了鳴叫,四周寂寂,只有庫莫奚人的火把偶爾發出爆火星的聲音。
這些手握刀斧的庫莫奚人個個表情松快,仿佛馬上就能取得最後的勝利了,全無中毒的痕跡。
嚴瑜的心不住地下沉。李罡輕輕問道:“是不是從藥房裏尋出來的藥有問題?”他的聲音裏也夾雜了些許焦灼,難道,他們只能止步于此了嗎?
一縷笛聲悠然響起,随着夜風拂面而來。北地蒼茫,羌笛凄怆。有幾個庫莫奚人也露出了向往的神色。笛聲漸轉高亢,铮然如冷泉洗劍。嚴瑜霍然回頭,廊檐下,夏侯昭持笛而立。一夜奔忙,她依舊面色如恒。
笛曲長不過數息,尾音将落時,她放下了笛子,慨然道:“昔年興憲公主僅憑千騎,便從慕容部手中奪下了這白道城,并做此《吳戈曲》。”
夏侯昭從身旁的王雪柳手中接過了那把和侍衛們一模一樣的寶劍,續道:“今夜是庫莫奚人犯我大燕,以卵擊石,我等又有何懼?”語畢,她抽劍出鞘,劍鋒直指行宮中的庫莫奚人,氣勢如虹。
嚴瑜和李罡不約而同應道:“無所畏懼!”
“無所畏懼!”侍衛們齊呼,寶劍出鞘。
“無所畏懼!”北軍将士齊呼,矛戈向敵。
仿佛是應和着燕軍的呼聲,庫莫奚人喝下的□□終于發作了,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眼睜睜地看着燕軍沖殺過來,輕而易舉地扭轉了戰局。
東方的天際微微發白,新一日的朝陽終于破夜而出。
阿莫林騎馬回報戰情,在距離禦帳還有幾丈遠的地方便滾鞍下馬,聽到馬蹄聲的聖上疾步而出,将将攔住了他的跪拜,問道:“城中如何了?”
與敵軍激戰了一夜的阿莫林依舊神采奕奕,他的臉上滿是驚嘆神色,聲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幾分:“陛下,剛剛行宮中的侍衛們沖出來了,與羽林軍內外合擊,已經将庫莫奚人打敗了。”
聽到此話,聖上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問道:“皇後和公主何在?”
阿莫林親自趕來彙報戰況,就是接了皇後的谕令,以安帝心的。他将皇後的話轉述給聖上:“皇後娘娘說,她和公主殿下就在宮中迎駕了。”
“好!好!好!”聖上連說三個好字,起步就朝城門走去。高承禮連忙牽了那匹“破雲骓”來,扶着聖上騎上了馬,疾馳而去。阿莫林與禦帳之旁的侍衛們也急急上馬,趕着護駕去了。
馬蹄得得,不一時已經奔到了城門,轉瞬就進了城。
高承禮感到自己懸了一夜的心,也落回了肚內,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轉身準備收拾了禦帳,趕快入宮侍奉聖上。
他一擡頭,卻見禦帳前站着一人,正是樂陽公主。她臉上也帶着笑容,問道:“皇嫂和初懷無事了?”
高承禮躬身道:“皇後娘娘和初懷公主已然無事了。”
樂陽公主拍了拍胸口,長出了一口氣,道:“這下我可放心了。那皇兄是回行宮了嗎?”
“正是。”高承禮一板一眼的回答,不逾禮,卻也讓樂陽公主再問不下去了。她只得道:“內典監大人便去辦您的事情吧。”
高承禮倒退着回到了禦帳中,餘光看到樂陽公主那被朝陽拉得長長的影子漸漸遠去。
禦案之上散放着數封奏折,最上面一封的開頭赫然寫着:“臣平言:驸馬沈明戍守九邊十數年,驕縱恣橫,任人唯親,有罪狀十條如下……”初夏的山風穿過帳簾,吹翻了一桌的奏折,後面的字就被蓋了起來。
高承禮輕輕收攏了禦案上的奏折,吹熄了案頭燃了一夜的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