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智取
大雨漸歇,夜色卻依然昏暗。行宮的議事閣內點着燭火,不時被山風吹得搖晃起來。
夏侯昭未曾留意到李罡的異樣,倒是她身旁的王雪柳看到了,不過時下情況緊急,她不過微微詫異了下,便将心思轉到了嚴瑜身上。
她聽父親說過,嚴瑜的調令剛剛下來時,上三軍頗有不服的人,但聖上全未理會。如今看來,暗夜之中他能毫不猶豫地替殿下擋下那一箭,無論膽識、忠心、武藝都足以勝任校尉之職。等她回到帝京,一定好好向父親誇誇嚴校尉。
只是,他們能不能擊敗外面那些庫莫奚人,平安回到帝京呢?王雪柳沒有經歷過戰事,卻也知道眼下敵衆我寡,取勝并非易事。
嚴瑜顯然比她有信心的多,雖然身上有傷,思路依舊敏銳,運籌之間,頗有度法。此刻衆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只聽他道:“我問過了一起退入行宮的北軍士兵,只要城外将河水截流,那麽城中的庫莫奚人就沒有水喝了。他們應是翻越陰山而來,自然不會帶很多的辎重,想必也不會背着水。”
王雪柳忍不住問道:“那他們不是會加緊進攻?”她剛剛跟随夏侯昭計将行宮內的兵士犒勞了一番,對此時行宮內的兵力十分了解。
除了初懷公主侍衛隊的八十餘人外,宮內還有奉命保護皇後的侍衛五十餘人,以及僥幸沒有飲用過毒河水的北軍将士一百餘人。這二百人仗着行宮宮牆牢固,自己武器精良,才與數量遠多于己的庫莫奚人打了個平手。
如果庫莫奚人加強攻勢,勝負恐怕難以逆料。
一讨論起兵事,李罡立刻就精神了,道:“行宮的城牆與白道城的城牆是一起建造的,他們想打進來也沒那麽容易。”
夏侯昭點點頭道:“庫莫奚人素來擅長馬上作戰,攻城之技并不高明。不過我想,嚴校尉的目的恐怕不僅是要他們沒水喝吧?”
當着王雪柳和李罡的面,夏侯昭待嚴瑜的态度不遠不近,但語氣中的信重之意卻十分明顯。嚴瑜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感覺,無法言喻。
卻霜節前,姨母特地招他相見。作為皇後的居所,璇玑宮遠比百花團簇的芷芳殿恢弘大氣。身為璇玑宮職位最高的女官,姨母在偏殿擁有自己的隔房,雖然不大,卻布置得十分素雅。
他從平州回到帝京,只在宮外見過姨母一面,那也不過是匆匆一晤,來不及細細交談。算起來,從晏和五年他拜陳睿為師開始,就沒有和姨母好好團聚過了。
坐在這間散發着檀香氣息的隔房內,嚴瑜心中升起一個念頭,眼前這個身着青色女官服飾,端坐在案幾之後的姨母,和隐于鄉間時那個荊釵布裙的婦人,恍若兩人。
姨母道:“此次卻霜節我留在宮內,你随行保護公主殿下,諸事都妥帖了嗎?”
她的确是走不開,一方面皇後出行,內宮的事務就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打理,又有庶人鄭的幼子從河東郡送入宮中,算得上是皇族的大事,輕忽不得,皇後只能交到她手上。
嚴瑜點點頭,他心裏明白,姨母打破自己定下的規矩,在宮內與他相見,絕不會只是為了交代一句行程。
從他第一次見到皇後起,他便曉得,對于姨母來說,千裏迢迢回到帝京,是早在離開那日便做好的決定。
出乎他的意料,姨母接下去并沒有提到公主,什麽恩義,她只是從案幾之下取出一個錦袋,道:“我答應過你,只要你真正長大了,我就把這個還給你。”
那錦袋上繡着一朵蓮花,針腳笨拙,配色也分外與衆不同。
姨母道:“我還記得那時候帶你去拜師,陳将軍問你,‘為将五德’何解。你還那麽小,不過思索片刻便可以答出‘信字為先,仁在嚴中,智勇互濟’這十二字。那時候我就知道,你能做得很好。”
嚴瑜離開的時候,姨母并沒有起身送他。但等他走到轉向芷芳殿的那個路口,回望恢弘的璇玑宮時,卻在廊下看到了一襲青色的身影。熏風拂面,初夏的日光落入他的眼中,有種炫目的感覺。等他再向那裏看去時,宮闱深深,那抹青色已經杳無蹤影。
此刻那個錦袋就在他的懷中,而那個繡一朵蓮花便在手上紮了十餘針的少女便站在他眼前,眼中是不容猜疑的信任。
他下意識地按了按胸口錦袋的位置,道:“他們能在河中下毒,我們自然也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嚴瑜話音一落,李罡的眼睛也亮了起來:“不錯。城外截流河水,他們此時也無水源,只要我們将他們放進行宮來,他們自然要從水井中取水。不過,庫莫奚人打進宮來,我們卻要哪裏防守?”
嚴瑜早已派人尋來紙筆,此刻以筆蘸墨,在紙上簡單勾勒出幾座宮殿。他先點了點他們所在的議事閣,又圈了圈夏侯昭所居的那座宮室,道:“今日早間我陪殿下進入行宮時,便注意到殿下所居的宮室與整座行宮中間隔着一道牆,僅以一道門相連。只要城外将河流截斷,我們便立刻退守此處。”
夏侯昭點點頭道:“這座宮室原為歷代太子所居,故而建造時仿東宮的建制,與行宮若即若離,關起門來自成一體,的确可以作為退守之處。”
兩人一應一合,講事情說的極為明了,王雪柳也明白了嚴瑜的意思。她合掌而笑,道:“妙計,之前殿下尋傷藥的時候,便在藥房中找到了些好東西,正好合用!”
李罡将這計策在腦海中思量一番,也覺得可行,朝嚴瑜道:“你傷還未好,我出宮去河道邊守着,只要河水枯竭,立刻報予你知。”
嚴瑜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向夏侯昭,道:“殿下覺得可行?”
夏侯昭笑了,道:“自然可行。如今我們便依計行事,你在此處鎮守,李罡去守河道,我和雪柳姐姐讓宮人們在退守的殿閣內多多儲水,免得到時候井中投了藥,咱們自己也喝不上水。”
她的語氣果斷而鎮定,騎裝上金線所繡的天驕雪在議事閣的燭火中,反射出燦燦的光芒,連閣外濃重的夜色,也不得不向其俯首稱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