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挂念
沈德太妃是夏侯昭的祖父高宗皇帝至今唯一在世的妃子。
在神焘初年,沈德妃可是宮中最得意的妃子之一,高宗皇帝還曾經特意在她壽辰之日于宮中大演歌舞三日,帝京中一時盛傳沈德妃逼得高宗皇後無立錐之地了。
然而等到德妃的堂妹沈貴妃入宮後,人們漸漸都将目光轉到了獨占帝寵的貴妃身上。直到神焘末年,沈德妃所育的六皇子夏侯鄭趁着高宗逐漸昏聩,離間太子與高宗的關系,圖謀篡位,才重新将沈德妃帶回了人們的視線。
夏侯鄭的謀反雖然最後敗落,太子卻因飽受驚吓,郁郁而終,幾經波折,夏侯昭的父親夏侯賢登上了帝位,改元晏和。
盡管兒子因為謀反被貶為了庶人,沈德妃還是被留在宮中榮養,甚至過得還頗為恣意。
然而,就是在這一年的壽宴當晚,沈德太妃居然在自己的寝宮內飲毒酒自盡了,還留下了血書,控訴帝後兩人以她的姓名威脅庶人鄭,她為了讓兒子不受挾制,幹脆自我了斷。
消息傳到河東郡,庶人鄭就反了。
前世的夏侯昭年紀小,尚不懂事,後來她也想明白了,沈德太妃的死絕非表面上看起來那麽簡單。別的不說,帝後都是性子十分寬厚之人,沈德太妃又是長輩,日常供奉從不曾疏忽。連樂陽公主都曾說過,沈德太妃的面色可比神焘年間貴妃得寵時好看多了。
再說被圈禁在河東郡的庶人鄭,若無他人相助,哪裏能夠帶兵謀反呢?
夏侯昭心裏裝着事情,在翰墨齋讀書的時候,就有些心不在焉。她不說話,兩個陪讀自然也不敢出聲,各捧了一本書發呆。月姑姑奉了皇後的旨意來探望時,只見一室之中,座上夫子朗聲講學,座下少女靜靜傾聽。月姑姑滿意地走了。
王雪柳回家後和母親抱怨:“不是說公主殿下和我一個性子嗎?怎麽看起來悶悶的,和嚴瑤像極了,她不會腦子……”話沒說完,被路過的王侍郎聽到了,提着棍子追了她半個花園。
夏侯昭可不知道王雪柳會擔心起自己來,她騎在馬上,由着含金的性子四處閑走,腦海中還在思索如何阻止沈德太妃之死。
這一日的校場上,只有風荷侍候在一旁。嚴瑜在又一次看到夏侯昭晃了晃之後,忍不住伸手牽住了含金的缰繩,輕聲喚道:“殿下。殿下。”
剛剛回憶起沈德太妃所飲毒酒之名的夏侯昭回過神來,笑着說:“沒事。”含金是馴好了的良駒,沈家還要留着它在卻霜節上做刺殺父皇的引子呢,在這之前,是絕不會出事的。
嚴瑜卻沒有放開手中的缰繩,道:“殿下若是累了,不如今日就到此吧。”
夏侯昭不再堅持,翻身下馬。嚴瑜也下了馬,他向夏侯昭行了一禮,直起身來便聽夏侯昭輕輕道:“大哥,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身着紅色騎服的少女,在五月的春光中,笑得十分自信。仿佛有一根羽毛輕輕地在嚴瑜的心上擦過,他怔了怔,點點頭,道:“我知道。”
嚴瑜站在校場的中間,目送夏侯昭帶着風荷離開。他不知道夏侯昭心裏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大哥,你也會好好的。”
站在一邊的風荷只看到兩人交談了幾句,卻聽不到他們說話的內容,忍不住輕聲問道:“殿下,可有什麽不妥?”
夏侯昭搖搖頭,嚴瑜不過是擔心她罷了。她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自己前世今生,心中所念者,便是父親、母親、月姑姑、嚴瑜、王雪柳及風荷幾人,他們又何嘗不挂念她?
夏侯昭停下腳步,不遠處便是璇玑宮恢弘的殿閣。那裏住着她的母親,時時刻刻為她擔心。沈德太妃已經十幾年沒有見到庶人鄭了,她的心中又怎麽可能放得下自己的兒子呢?她記得,大概一個月前,庶人鄭剛剛得了一子,不如就從此時入手。
璇玑宮內,皇後和月姑姑正在讨論明晚的壽宴:“明晚宴席擺在永延宮,沈德太妃可有什麽想聽的樂曲,想看的舞曲,讓教坊司的人去問一趟吧。”
因不是整壽,皇後便令月姑姑帶着宮人籌備家宴慶賀。沈德太妃性喜熱鬧,最愛看戲觀舞。故此,皇後才有一問。
月姑姑道:“沈德太妃說不過是個散生日,不欲鋪張,不要歌舞了。一家人團團圓圓吃個飯就好。”
“不欲鋪張”四個字說出來,還真不像沈德太妃的風格。雖然兒子被圈禁在河東郡,她卻并不恐懼憂慮,過得頗為自在,去年的生日還叫了人排演了一出參軍戲來賞玩。今年竟然轉了性,不由得讓人驚奇。皇後露出詫異的神色:“這是怎麽了?”
月姑姑提醒她:“娘娘您忘了?上個月河東郡送信,庶人鄭新得了一個兒子。恐怕沈德太妃這樣謙遜,是看在孫子的面上呢。”
這便說得通了。沈德太妃之前敢在宮中肆意而為,不過是因為丈夫已亡,兒子也不中用了,人生再無其他盼頭。反正皇上和皇後看起來都不是願意撕破臉和她計較的人,還不如随心所欲,過得松快些。而今有了孫子卻不同,這還不能走路的小娃娃,到底要皇上多給幾分照拂,才能過得平順些。
皇後本人素來不喜這些歌舞之事,沈德太妃既然願意清簡些,她也不想多事,但多少有些唏噓,對月姑姑說:“給河東郡送些食物布匹,到底是個小孩子,讓他們照顧得精心些。”
兩人計議停當,外面就傳來了通報聲:“初懷公主觐見。”
皇後道:“初懷這幾日仿佛轉了性兒,十分粘我,怕不是真有什麽想要求的事情吧。”
月姑姑笑着道:“殿下今年也十歲了,自然懂事了些。”
“還是月姑姑說得對,”夏侯昭人還未今殿,聲音已經傳了進來,“兒臣天天來看母後,母後不高興嗎?”
皇後也被她逗笑了:“是是是,母後看到你,當然高興。”
夏侯昭走進殿內,挨着皇後坐下,道:“母親心情舒爽,自然身強體健,貌美如花。”
殿內衆人都笑了起來。皇後嗔道:“誇你一下,便不知東西南北了,什麽話都敢說。”
“咦?難道不是如此嗎?”夏侯昭詫異道,“我還沒說完呢,母親心情好了,父皇的心情必定也會跟着好,不管我求什麽,他都一定應允。母後你說是不是?”
皇後已然笑得樂不可支,轉頭對月姑姑道:“你看,來了吧。我說她這般乖巧,必定有所圖。”
月姑姑道:“果然還是知女莫如母啊。”
皇後被女兒逗得開心,道“若是你說的在理,今日不需你父皇求情,母後便應允了你。”
“謝母後,”夏侯昭立刻起身謝恩,道,“兒臣想求一個恩典。”
皇後心中驚奇,還沒開口問。伴着宮人的通傳聲,聖上走了進來,他一坐下,便饒有興致地問:“朕的公主居然還有這般想求的恩典,說來給父皇聽聽。”
夏侯昭知道有些話并不适合直接對父親說,因此本想通過母親成事,但事關沈德太妃的生死,她不得不堅持下去,思慮片刻後,道:“我聽宮人說庶人鄭有了一子,便想不如将他帶到宮中交給沈德太妃撫養。這樣一來可以示天下父皇寬大之懷,二來能倡民間孝悌之風。”
她剛剛說完,皇後已經變色道:“這些話是誰和你講的?”
“是女兒自己想到的。”夏侯昭見母親生氣,心中雖然已經有了懼意,然而事情已經迫在眉睫,她不能退縮。
聖上卻知妻子的心結,伸手握住皇後的手,對女兒道:“容父皇思量一二,再給你答複。”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