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有些人就是不經念叨。
頭一天晚上鄭薇還在想某人,第二天小喜子就帶了消息:“娘娘請明天酉初去壽春宮一趟。”
酉末?那不相當于現代的七點左右?這個時候也正是宮門即将下鑰,天黑透的時候。
鄭薇沒有多此一舉地問發生了什麽事,只是,從接到小喜子遞的信之後,盡管為年前辦宴的事已經忙得腳打後腦勺了,她仍然在繁忙的空隙當中忍不住要猜想,到底沈俊找她有什麽事,非要冒着風險跟她面談?
恍惚當中,鄭薇還算錯了好幾個數字,幸好喬木讀書不行,算帳方面倒有些天賦,才沒有使她弄出太多的錯誤。
不過,人一忙起來,兩天的時間還是很容易過去的。
從尚食監的辦公地點回來時,鄭薇直接就沒有走回景辰宮的路。
一回生二回熟,喬木在回宮的路上才聽說了此次的事,并沒有表現得像之前那樣慌張。
正好她這幾天差事在身,晚歸是正常的事情,倒不必擔憂怎麽打通守門的人。
沈俊選的壽春宮以前是歷朝太後所住的寝宮,本朝應有的太後——德懿皇後在先太子失蹤之後沒多久就急病死了,而先帝朝的太妃們殉的殉,出宮的出宮,偌大的一個宮室就這麽空置了下來。
這一塊在立朝之初蓋皇宮做規劃時就預備的是太後的寝宮,本朝以孝為治人之本,太後寝宮的位置就靠近南邊,跟向東的乾寧宮不是一個方向,壽春宮雖不像坤和宮靠近乾寧宮,但它是除前朝的乾寧宮之外占地面積最大的宮殿群,方向又坐北朝南,是整個皇宮最溫暖的方向。
鄭薇到的時候,太陽的最後一點餘燼恰好就消失在地平線的那一頭。
這裏建造得再豪華,也很多年沒住人了。
鄭薇她們到的時候,細碎的腳步聲驚動了不知在哪裏栖息的寒鴉,它們“啞啞”地大叫着拍着翅膀投入了黑暗。
“小姐。”喬木差點沒吓得叫出聲來,正好天也是黑麻麻的,面前的宮殿就像只蟄伏的怪物一樣縮在黑夜當中。都說皇宮裏陰氣盛,像這樣的地方,一般人平時都不願意靠近。也不知道沈俊是抽的哪門子風,居然把會面地址選在這樣陰森的位置。
鄭薇的性子說難聽點,有點像個老媽子。若擱着是她一個人早不知該吓成什麽樣了,但她一看喬木這麽怕,她自己反而不那麽怕了。
她握住喬木的手,低聲安慰道:“別怕,一會兒就到地方了。”心裏卻有些發愁:就算壽春宮年久沒人住,但也不是她想進去就能進去的。
她原以為沈俊會在門口等她,或是留個什麽提示,可她沿着宮牆都轉悠了一大半,也沒找到進門的方法。
她剛剛這樣一想,正好轉到壽春宮的一處角門前,那門被風一吹,吱啞一聲,開了一條縫。
喬木再也沒忍住,“啊”地小聲尖叫了一聲。
鄭薇本來心裏吊着就七上八下的,喬木冷不丁一叫,吓得她差點也跟着叫了起來。
她拍拍胸口,還沒說話,面前的門打開了一半,一身紅衣的沈俊站在門裏:“你進來。”
鄭薇“哦”了一聲,忙拉着喬木往裏走。她還沒進門,卻被沈俊攔住了:“你進來,她留下。”
喬木吓得連連對鄭薇可憐巴巴地搖頭,鄭薇便回頭懇求地看着沈俊。
沈俊像鐵面神一樣板着臉,理也不理她們的作态。
鄭薇無法,只有小聲安慰着喬木:“你在這裏乖乖等着我別亂跑,我一會兒就出來,不會有事的。”
沈俊卻像聽不得她們兩個黏黏乎乎地說話一般,還不等鄭薇多安慰喬木兩句,一把将她扯進了角門裏,還順手從裏面把門栓銷死了。
鄭薇直到進了門,聽見門栓的銷住的咔聲才發覺一個問題:沈俊他今天好像特別不一樣,他似乎比以前霸道多了。
沈俊拉着鄭薇的手走到庭院的正中央也沒有放開。
他在最前庭停下,這一日正是冬天裏難得的晴日,下弦月雖有些晦暗,但鄭薇還是能看清他臉上那股專注的神色。
他望着鄭薇,有好一會兒沒有說話,他的神色迷離又不解,面對着鄭薇,像是在面對着什麽難題一樣,居然還微微皺起眉來。
鄭薇莫名覺得心驚肉跳,她按下心中百般思潮,捏起一個客套的笑容來:“不知沈侍衛這麽着急,一定要我避着人來找你,是有什麽事情嗎?”
沈俊像是被刺痛了什麽一樣,他突然蒙住鄭薇的眼睛。
即使這是滴水成冰的冬天,沈俊的手上卻溫暖得像個火爐一樣。隔着溫熱的手掌,鄭薇聽見他在深深地吸氣。
吸,呼,吸,呼。
鄭薇的心開始不受控制地随着他呼吸的節奏狂跳起來。
幸好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拿下手掌,傾洩的月光讓鄭薇眯起眼睛,她聽見沈俊說道:“是有關鄭夫人的事情。”
鄭薇那顆脫缰跳動的心髒突然被勒上了缰繩,差一點驟停。
“什麽?是她出了什麽事嗎?”
她卻不知道,沈俊這話一出口,就在心裏罵了一聲“該死”。
他冒着這麽大的風險把她約出來,根本不是為了要說這件事!
但是,既然把話起了個頭,什麽也不說似乎也不太妥當。他在心裏快速捋了一遍自己得到的消息,很快确定了要說什麽。
“張夫人現在在外面很有名氣。”
“名氣?”鄭薇有點聽不懂:“我娘不是在山裏清修嗎?這能有什麽名氣?”
她後來仔細想了想,她娘寄身的寂月庵雖沒什麽名氣,但的确是個極佳的存身之地。有些尼庵即使兼做些暗下裏的勾當,但寂月庵背靠大相國寺,在人家的地盤上,是她們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的嗎?
只要大相國寺的和尚們想在達官貴人們那裏搏個好名聲,就不可能放任淫窟在自己身邊,這個年代對禮法的要求已經漸漸開始森嚴,真若鬧出醜聞,即使以大相國寺的名聲,那也吃不了要兜着走。
她娘雖看似危懸在外,其實可能比在威遠侯府還安全。
沈俊這時已經想好了要說些什麽,他按住鄭薇的肩膀:“你別急,你娘只是結識了幾個達官貴人,那些人對她十分有禮,你不用擔心她的安危。”
鄭薇的心神完全被吸引住了,她再怎麽都沒想到,她娘都躲到深山裏去了,居然還能有成為紅人的體質,她着急地道:“可是,那要我怎麽不擔心?我娘她畢竟只是個弱女子啊!她認識達官貴人有什麽用?她能保護自己嗎?”
沈俊心道:這個你以為的弱女子做的事情可一點也不弱。
但他面上不顯,想到姜氏跟他的談話,只道:“你還記得鄭夫人說過,她跟圓智大師投契的事嗎?”
鄭薇怎麽可能不記得?她前些日子在大相國寺聽講經時還籌劃着要找圓智大師問問她娘的情況呢,只是她一步走八步擡,上哪都是一堆一堆的人,自然也沒機會詢問。
沈俊沒等她再猜,把答案說了出來:“圓智大師閉關多年再度出山,京城裏有不少顯貴在他出山之時拜訪過他。鄭夫人正好泡得一手好茶,有人品出了這泡茶之人手藝絕高,便——”
“便想見見這泡茶之人?”鄭薇見他停頓,不由地着急地問了出來。
沈俊不知想到了什麽,微微笑起來:“你別着急,大師雖不入紅塵,但人在紅塵之中,怎麽會不明白像令母這樣的人如果真讓人見了恐怕要惹出禍事來?只是,令母的手藝讓人實在喜歡,便有人找到她專門求茶。”
“那她答應了?”
沈俊道:“那裏頭有些人圓智大師拒絕不了。”
鄭薇焦慮起來:“現在只是圓智大師在前面攔着吧?那他們有沒有見過我娘的真面目?”
沈俊一滞,搖了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
鄭薇也知道問這麽多,指望沈俊什麽都知道,這未免是在強人所難,盡管心裏焦急萬分,也只好按下來不再細問。
哪知沈俊端詳她片刻,突然道:“若是你不放心,我可以再幫你打探一下。”
“你要怎樣打探?”想也知道,這些事情根本就是很私密的,沈俊不藏在別人房裏肯定沒法子看到。
她卻沒發現,沈俊從見面開始就沒再叫過她一聲“娘娘”。
沈俊道:“我自有我的法子。”
鄭薇皺眉,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攏在袖子裏的荷包,那裏有她所有的大額銀票,給過這一次之後,她除了從尚食監裏撈錢外,再沒了其他來銀子的路數。
但是,還是她娘的消息比較要命。錢沒了,以後可以再賺。鄭薇狠了狠心,把手伸進袖袋裏。
然而,還不等她抽出來,一雙溫暖的雙手按住了她的手。
鄭薇擡頭,沈俊眼睛裏盛着幽幽的波濤:“這個消息我免費給你。”
鄭薇半張着嘴,看見他閉了一下眼睛,将她的手握得幾乎要握出紅印來:“我只需要你回答我的一個問題。”他的臉不知是不是被凍的,還是有其他原因,燒紅得厲害,“我想問你,我心悅君,君待我何?”
鄭薇覺得她的耳朵有一瞬間是失聰的,她聽到了什麽?一個侍衛在向她表白?這一定是她在做夢!
他,他瘋了嗎?!他不要命了!!
鄭薇張開嘴,卻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害怕,她發不出一點聲音,她慌亂地想拉出她的手,可是,她這才發現,她的手被沈俊拉得太緊太緊,她居然怎麽掙也掙不開。
可是,這怎麽可以?這怎麽可能?!
鄭薇的大腦完全停了擺,她只知道一件事:絕對不能喊出來,一喊出來,兩個人都會完蛋!她還沒活夠,她還不像這個人一樣發了瘋!
她沉默地掙紮着,而他沉默地不放手。
在這個空曠得有些可怕的庭院裏,除了他們倆,沒有人會知道這裏上演着一出怎樣驚心的劇目!
鄭薇心裏憋得要爆炸,如果這裏不是讓人窒息的皇宮,她早就不管不顧地開始大喊大叫,大踢大鬧,可是,她不能!
她!不!能!
這三個字是世上最高的山,是天下最寬的海,将他們兩個遙遙隔起來,此生都不會有望!
她的眼淚不知什麽時候流了出來:他怎麽可以這樣?他就這樣猛地向她開火,這讓她要怎麽承受?她只是一個想要混吃等死的普通人,她不想出名,她不想出事,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平平安安地到老到死,可他居然沒有經過她的同意就把一切都捅破了,這怎麽可以!
在最初的恐懼和慌亂過後,鄭薇終于意識到,她和一個練武的侍衛比力氣太可笑了。她在耗盡最後的一絲力氣前停了下來,她抽泣着低聲道:“放開!”
沈俊像蚌殼吐珠一樣,在扔出那樣石破天驚的八個字後吝啬地吐出了兩個字:“不放!”
放開!
鄭薇無聲地尖叫,憤怒地恨不得咬下他一塊肉:他是無賴嗎?!
他的臉突地在鄭薇模糊的視線裏放大,他擦着她的耳畔,輕聲道:“講點道理,這個問題是你先問我的,我給了你答案,我再向你要一個答案,這很公平吧?”
鄭薇猛地僵住,在質問出聲的時候她想了起來:她先問的他?好像,還真有這回事!
“可——”鄭薇急得要說話,一根手指落在了她唇畔上。
沈俊道:“你是想說情況不一樣嗎?”
鄭薇眨眼,她不敢随意開口了,這個小侍衛,從一開始到現在,跟她之前熟悉的那個憨厚熱心的人完全不同。她有種直覺,如果她随便說話的話,說不定會死得很慘。
沈俊也沒有讓她說話的意思,沒得到鄭薇的答案似乎讓他不怎麽沮喪,他輕聲笑道:“你覺得,從我們認識,直到現在,難道我們不是一直跟其他人不一樣嗎?”
鄭薇竟然無言以對。
沈俊耐心地等待着,一個好的獵手,不光在獵物出現的時候下手要快,還要在捕捉獵物的時候要有足夠的耐心潛伏。
後者,甚至比前者更重要。
他想起很久前有人跟他說過:“兒子,你一定會成為最好的獵手。”從山村到京城,從獵戶少年到世家子弟,他一直沒丢掉他的手藝!
他一定會是最好的獵手!
面對這樣油鹽不進的人,鄭薇的确沒什麽好辦法對付,她不可能一直在這裏跟他僵持,這人擺明不得到答案不肯甘休。她倔了一會兒,自暴自棄似地叫道:“是!我是喜歡你!可那又怎麽樣?”鄭薇虛弱地反問道:“你能怎麽辦?我能怎麽辦?我們,又能怎麽辦?”
沈俊自從她說出那五個字之後,目中就像被點亮了萬千盞星光,眼睛亮得讓人不敢直視,他唇邊的笑越來越盛,在他的唇角拉到最大的時候,鄭薇終于沒忍住,一把搗住了他的嘴巴:“你瘋了!笑什麽笑!”
大團溫暖的氣體從沈俊的口中噴出,落在鄭薇的手心,他的胸腔裏發出沉悶的像焖豆子一樣的笑聲。
這樣的笑聲,在這寂涼的院子裏尤其大聲。
鄭薇心驚膽戰,生怕他的笑聲引來了什麽人。
倏忽間,她的身體一下子騰空,在尖叫聲破喉而出的時候,鄭薇突然間旋轉了起來!
鄭薇只覺身體在半空飛揚,她低下頭來,正對上沈俊那雙快活得幾乎要溢出來的眼睛。
那樣一雙平時沉靜無波的眼睛裏突然就像點亮了全部的星光,這樣的震撼,這樣的感染……在這雙眼睛之下,好像不管做什麽事都不必再擔憂其他,只需要跟着他,沉醉在這星光當中!
不知不覺中,鄭薇的眼睛裏也染上了笑意,她對着他,在他的眼睛中看出那個眉眼飛揚的自己。
兩個人就在這個院子裏飛快地旋轉,無聲地大笑,渲洩着自己無處可洩的快活。
她有幾時沒有這樣開心過了?
大笑當中,鄭薇怔忡片刻,突地額頭微溫,竟是一個吻落在了她的額角上。
她吓得驚叫一聲。
這個驚叫終于按停了他們那樣幾乎陷入了瘋魔當中的快樂。
沈俊猛地把她放到地上,整個人突然退出了足有一尺遠。
鄭薇愣住了:他這是在演哪一出?
沈俊卻低着頭,臉紅到了脖子根。
鄭薇深為納罕:能做出這樣膽大包天事的人,他居然在做完了之後還能立刻害羞?這,這是後悔了?
沈俊卻很快恢複了平靜:“鄭夫人的事情我會盡快為你打探出來的。”
變臉變得也太快了吧?
鄭薇探詢地想從他那張板得極緊的臉上看出點什麽,卻只發現他通紅的臉。
這怎麽行?他這樣擾亂了自己的心湖,卻想拍拍手就走?
鄭薇冷冷道:“還是不必太麻煩了,我比較相信一手錢一手貨。”她拍出早就備好的銀票,“這裏有三百兩,錢是不多,若是沈侍衛覺得不夠,你說一聲,我再去籌。”
望着沈俊呆住的臉,鄭薇覺得心中大爽。
她還沒有爽完,卻見面前這人呆了片刻,突然一把按住她的手,怒道:“我說過,不用你給我錢!”
鄭薇冷笑一聲,她的眼淚好像又要流出來,她連忙擡了擡頭:“一手錢一手貨,我們還是算清楚些好。你又不是我的誰,我——”
她說不下去了,沈俊突然捂住了她的嘴!
鄭薇一挑眉:好哇!他學得真快!師父還在這兒呢!
鄭薇趁他不備,扒下他的手,張嘴就是一口!
沈俊疼得一皺眉,卻沒叫出來,而是用另外一只手抄起她的腰,将她抱了起來。
在鄭薇幾乎要尖叫出來的時候,他低聲地在她耳邊道:“有人來了,別鬧!”
鄭薇身子一僵,而沈俊抱着她,不知在這黑漆麻麻的宮殿裏轉了幾轉,轉到了後殿。
後殿裏有口敞開蓋子的井,鄭薇就看見,沈俊拿着繩子在手臂上纏了幾下,抱着鄭薇縱身跳了下去!
井轱辘呼啦啦地快速轉着圈,立刻将鄭薇他們帶入了井中!
沈俊做這些事時動作實在太快,等鄭薇反應過來時,他們人已經到了井底!
鄭薇目瞪口呆,正要掙紮着往下探探,卻聽沈俊哼聲道:“別動!”
鄭薇這時也探清楚了:她的腳下是空的,應該沈俊卡到了半空去。
鄭薇簡直出離憤怒:“你瘋了!”要掉下去是真的會淹死人的好嗎?!
沈俊調整着呼吸,知道她憤怒在哪:“別動,井是枯的,我們會沒事的。”
“可——”鄭薇只說了一個字,被地面上一聲嬌笑打斷。
居然真的是有人來了?
鄭薇吓得立刻噤聲,聽見上面有人俏聲笑道:“您是不是害怕了啊?”
隔着幾重屋子,還有一個地面,鄭薇只覺得這聲音有點熟悉,但是這人是誰,她一時還沒有想起來。
這時,一個男聲沉沉笑了起來:“朕有什麽可怕的?倒是愛妃,是不是吓破了膽子?快來讓朕摸摸。”
朕?這個宮裏,這個世上,能稱朕,配稱朕的還有幾個人?!
鄭薇差點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皇帝他是不是有病?天都黑了,他跑到壽春宮來幹什麽?捉鬼嗎?!
顯然,皇帝不是去捉鬼的,就算要捉鬼,他捉的也是個豔鬼。
女聲媚笑着:“哪有這麽容易,您來捉我啊,捉到了我就任您處置。”
那女聲從外到裏,離鄭薇的距離越來越近,也讓她終于想起來那人是誰:蘇岚!
怪不得她之前沒想起來,誰能想到蘇岚她一個高嶺之花在私底下面對皇帝時是這麽一副态度?那聲音比之真正青樓出身的柳琴琴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鄭薇思潮翻覆,而外面那一男一女的聲音越來越近,随着皇帝一聲輕笑:“捉到了。”鄭薇也松了一口氣:皇帝再不捉到,她也要受不了了。這種甜膩膩的講話風格真不适合蘇岚!她雞皮疙瘩一層層地直往外湧
然而,鄭薇很快就發現,她是想得太天真了,更雷人,更可怕的事情永遠在後面。
皇帝笑道:“今天愛妃又是什麽?狐貍精?蛇精?”
這兩個,居然還下限突破到玩角色扮演了……
蘇岚嘻嘻笑道:“今天啊,咱們換個玩法。”
皇帝饒有興致地問道:“哦?愛妃又有什麽好點子了?”
蘇岚道:“陛下看這裏黑乎乎的,适合幹什麽呢?”
皇帝很配合地問:“幹什麽?”蘇貴人自從再度複寵後,花樣一次比一次多,他真有些舍不得放手了呢。
蘇岚向皇帝抛了個媚眼:“鬧鬼啊。”
皇帝皺眉道:“胡說,子不語,怪力亂神。”
蘇岚卻拿手扇扇風,吐舌笑道:“陛下,游戲嘛,您這麽認真幹什麽?你只說,您願不願意玩?”
皇帝沒先答應,笑問道:“那你是女鬼,你想把朕當成什麽?”
蘇岚笑道:“陛下一身正氣,當然是做那捉鬼的道士最好。”
皇帝有了些興致:“玩一玩倒也不是不行,不過,你這個女鬼準備當個什麽鬼呢?”
蘇岚将皇帝一推,自己輕巧地從皇帝身邊滑開,笑道:“好不容易今天有這麽個地方可以玩,只當一種鬼就太無聊了。臣妾啊,橫死鬼,吊死鬼,病死鬼,餓死鬼都想當。”
皇帝的興致被徹底吊了起來:“都想當?這麽貪心,朕倒要看看,你怎麽能把什麽鬼都當個遍?”
蘇岚眼珠一轉:“這還不簡單?比如說,臣妾在這裏就是橫死鬼,在那間屋子就是吊死鬼,在那……”
等蘇岚解釋完規則,皇帝笑道:“你還真是一間屋子都不放過啊,每間你都能想出一種裝鬼的法子。”
上面那兩個在無聊地讨論游戲規則,鄭薇卻尴尬地都快哭起來了,她跟沈俊無間隙接觸已經好久了,他們兩個貼得那麽緊倒是小事,問題是,上面那兩個要玩這麽久,沈俊到底能不能撐住?
但那兩個人顯然不會以他們倆的意志為轉移的,在度秒如年的煎熬中,鄭薇就只聽見那兩個人的嘻笑聲,至于另外一些不和諧的聲音,那已經被她自動屏蔽了。
她卻不知道,在黑暗當中沈俊深深地皺起了眉頭:那位跟皇上扮鬼玩的蘇貴人,她似乎除了外頭上着鎖的壽春宮正殿,是真的跑遍了宮裏其他所有能打開的房間。
她只是跟皇帝鬧着玩的,還是察覺到了什麽,借嬉玩為名,實際上是把皇帝拉過來專門來找他的!
沈俊的肌肉一瞬間如石頭般僵硬!
這不對!
随着這兩人逗留的時間越長,沈俊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冬天本來天就冷,這兩人還要在這裏做一些不可說之事,做一會兒是情趣,做久了就是在找罪受了。
連他這個局外人都聽出皇帝的聲音已經很勉強,話裏話外都在暗示,讓這個女人回去,但她硬是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堅持着把地面上所有的房間都看了個遍!
若他剛剛只随意跟她藏在某個房間裏,現在早就應該暴露,在承受皇帝的雷霆怒火了!
陰濕冷暗的枯井中,沈俊明明抱着能讓人熱得起火的,心愛的姑娘的身子,卻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果他剛剛的設想是真的,那麽,到底是誰走漏了消息?
他嗎?
不大可能,會面的事情,他除了小喜子,沒告訴任何人。
小喜子不可能出賣他。
當然,小喜子若想出賣他,有許多更好的機會。而那個女人幾乎像是地毯式一樣的搜索,這分明表示了,她或許只是偶然得知了他的行蹤。
所以,她才輕易不肯放棄這次難得的機會。
那就只有她了!
沈俊目光微定,落在鄭薇頭頂的發旋上。
卻聽鄭薇不自在地道:“人都走了,你還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快放我出去?”
剛剛實在是太緊張,沈俊這才注意到,兩個人的動作是有多暧昧:她剛剛無處安身,手腳并用,兩個人幾乎是纏在了一起。
兩人臉對着臉,她的頭頂頂着他的鼻子,而他的嘴唇挨着她的額頭……
沈俊眷戀地在她的頭頂上嗅了嗅:之前都沒有注意,今天她用的應該是桂花頭油,那頭油的味道卻不像姐姐那麽重,聞着叫人頭暈,清清甜甜的,就像她這個人一樣,淡淡地,就甜到了心裏。
随即,他想起更加重要的事,收拾好心情,手臂一發力,蹬蹬幾下回到了地面。
剛回地面的時候,鄭薇還有些暈眩,但随即就被沈俊說的話驚碎了心裏所有的旖旎:“剛剛蘇貴人是來找我們的。”
鄭薇不是沒發現今晚蘇岚的怪異之處,只是一來,蘇岚跟皇帝畢竟是在做私隐之事,她一個女孩子,實在不好意思多聽,再者,她即使有點小聰明,也只是局限于眼界,在內宅當中有點用,至于這種見微知著,需要用到邏輯推理的,她就沒有沈俊玩得轉了。
鄭薇沉默地聽完了沈俊的分析,給了他一句話:“我這裏也不可能洩秘。”
喬木的忠心她絕不可能懷疑,而且喬木又不是笨蛋,出賣她有什麽好處?她畢竟在威遠侯府培訓過很長時間,這些世家們培養奴婢很有一套,即使是從外頭來的,他們頭一課要學的就是忠心,至于道理,嬷嬷們也擺在臺面上講,“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別處她不知道,但每個威遠侯府的奴婢都要經過這一遭過來。更不必提喬木跟她從小一起長大,對她的性子,鄭薇再了解不過,這丫頭是個認死理的死心眼,性子倔起來連她都敢頂,澄心叛了都比她叛的可能性高。
“那會是誰的問題?”沈俊英挺的眉毛皺起來,在眉心打了個好看的折皺。
鄭薇心裏不是不害怕,但是,人有時候就是這樣,一樣你所畏懼的事情你告訴給了別人聽,那種積存在心裏的畏懼會減少不少,尤其是再看到別人為你憂慮擔心,仿佛前路有人作伴,也變得不那麽可怕了。
她握住他的手:“別那麽擔心,也許沒什麽事呢?也許是我們想多了呢?”
沈俊卻越回憶細節越覺得不放心:“不,蘇貴人一定有鬼,你要注意她。”
這個宮裏有鬼的人太多了。
進宮一年多,幾次處在生死邊緣的鄭薇反而不像沈俊那樣把這件事很放在心裏。
別人要對付她又能怎麽樣呢?
她是能為此着急得少吃一碗飯,還是少睡一個時辰?不論如何,該來的,還是要來的。只要自身強橫,諸邪不侵。
現在她和鄭芍正是得勢的時候,所以,即使蘇岚想對付她,也只有選擇這樣迂回而不讨好的套路。只要她行事謹慎,讓人抓不住把柄,蘇岚就是再恨她,也動不了她分毫。倘若她有落勢的那一天,也不需要大費周章,別人一根手指頭就能弄死她,就像當初雲充容對付的張嫔一樣。
鄭薇早就想透了這一點,才在面對沈俊的擔心時,她也有餘力來勸慰他。
她承諾道:“放心,我不會讓她能那麽輕松就把我撂倒的。”她蘇岚能倒第一次,能倒第二次,她就能讓她倒第三次!
但是沈俊顯然被她的敷衍弄得有些生氣,可他知道,後宮是女人的戰場,他再着急也無法插手。
他緊緊地擁抱了一下鄭薇,卻又迅速地放開,在鄭薇生氣之前,他望着她的眼睛,鄭重許下承諾:“等我。”
等我?
鄭薇直到回到寝宮時還在琢磨:等我?他說的什麽意思?
可惜她再問下去,沈俊卻不肯再說了。
鄭薇出門時看見縮在石獅子後頭,凍得都縮成了個鹌鹑的喬木,再有什麽話想問,也只好憋在了心裏。
喬木都快吓死了,她抱着鄭薇的胳膊,一個勁地說:“小姐,你們怎麽去了那麽久?可急死我了!”
鄭薇還沒想好怎麽回答,喬木已經先給了她理由:“是不是後來去的那兩個狗男女把你們兩個堵在裏面了?”
鄭薇出了一頭的冷汗:姑娘,你知道你說的“狗男女”裏面,有一個是皇上嗎?
鄭薇默默想了想,覺得吓人是不道德的,又默默咽回了到了嘴邊的話:“是啊,你也知道,宮裏結對食的事很多,誰知道太後的壽春宮他們都敢去幽會,膽子真是大得要包天了!”
跟喬木兩個順口罵了狗男女幾句之後,鄭薇正準備洗洗睡了,突然正殿的燈火大亮,澄心的聲音在院子裏響起:“小喜子,跑快些,不要叫別人來,只要蔣太醫!”
小喜子高高答應:“是,姑姑!”最後一個字落的時候,他人已經到了宮門邊。
鄭薇從床上一躍而起:叫蔣太醫?是鄭芍的肚子出了什麽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