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鄭薇姐妹說話的時候,太秀宮的審問同時也在進行,只是審問的對象換了一個。
德妃跪在地上釵環盡褪,她的額頭因為用力的叩首紅腫不堪,可她就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哭泣着喊冤:“陛下,您相信臣妾,臣妾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在來之前,她雖然有些慌亂,但她自信,對方絕對抓不到她的把柄。可恨來之前竟沒有人透一點口風給她,想不到,居然是淑妃在這裏等着她!
可是,太子中毒是何等大事,豈是她喊一句冤就能夠安然脫身的?
皇帝看着德妃,眼中冰冷的殺機畢現。他對着景天洪微微點了一下下巴,後者揮一揮手,要将德妃拖走,德妃尖叫着掙紮起來:“陛下!是淑妃那賤人陷害了臣妾,她一定還在記恨着當年的事情,她是想報複臣妾的!皇上,她一定還想報複您啊皇上!”
皇帝的神色原本只是緊繃了些,但在德妃嚷出那句話後,變得森寒若水。就連淑妃,她原本漫無目的四處打量的眼神也凝固了一瞬間,但她立刻移開了眼神,盯着藻井上的盤枝蓮花似乎是出了神。
德妃被拖出去後,房間裏的氣氛卻并沒有随之松弛。
皇帝的眼睛微眯,望着淑妃,看她掩口打了個呵欠,:“時辰晚了,若是陛下沒有別的事情要問臣妾,就請容臣妾告退吧。”
她一邊若無其事地說着話,一邊朝皇帝蹲了個身,還真的是一副說走就走的樣子。
皇帝只好皺眉道:“朕還沒讓你走,你這麽着急做什麽?”
淑妃揚着臉看他,她的眼睛斜乜,站在皇帝的這個角度,像是對皇帝的話極為不屑一顧一般。
“陛下請講。”
“德妃剛剛說的話——”皇帝揮退左右,卻沒有對淑妃這樣的傲慢生氣,他很艱難才擠出了這半句話。
“是真的。”淑妃仿佛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麽驚天的大事,“她說得不錯,臣妾是一直恨着她。”
皇帝即使被淑妃噎習慣了,聽見這樣的大消息仍難免震驚:“朕說過,當年的事情并非我們所願,你為何還耿耿于懷?”
淑妃仰起頭,将眼中的晶瑩眨回去,“那是臣妾的親妹妹,她死了,總要有人付出些代價。這一次的事,臣妾不過順勢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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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那位逝去已久的女人,皇帝臉上浮現一絲傷痛,但是,該問的事情,還是要盡快問清楚的:“那麽說,你說過的,你看到的事情……”
淑妃直到現在才真正地看了皇帝一眼,撤下臉上所有的漫不經心:“臣妾說的事情,當時可不止有一個人看見,臣妾說過,臣妾願與那些人對質。”
皇帝懷疑地看着她:“那你是得知太子中了信石的毒,借此利用朕,達到你除去德妃的目的?”
淑妃一時沒有作聲,她瞪着皇帝,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陛下,您當了皇帝之後可比以前會想多了。”
皇帝的臉色陰沉:任是誰被人這樣取笑,都不會覺得很好,何況是威嚴不容挑釁的九五至尊?
皇帝鐵青着臉,在他到達忍耐的邊界時,淑妃終于不笑了,“臣妾若是真想動手,也不至于等到今日。臣妾說過,臣妾不過順勢而為。您就當,臣妾只是命好,碰巧遇到了行事慌張的石榴,便想來摻和一番,沒想到,運氣這麽好,被我料中了,不好嗎?”
皇帝是深深地吸了口氣,指着門口:“快滾吧。”
淑妃愉快地蹲身行了禮,她甩着帕子離開時,看見皇後在門口望着她,在淑妃看過去的時候,皇後的臉色一變,委委屈屈地看望着她的身後,叫了一聲:“皇上。”
皇後的眼淚真是說來就來。那兩行晶瑩的眼淚在皇後微微開始有些褶皺的臉蛋上滑下去,說實話,并沒有皇後想象中的“我見猶憐”的風致。
淑妃往回看過去:那位陛下恐怕并不會對皇後有多少的憐惜。
淑妃意興闌姍地調過頭,聽見皇帝在她身後疲憊地道:“朕還在查,皇後稍安勿燥,朕會給你,會給我們的皇兒一個交代的。”
皇後卻在問:“陛下,臣妾聽說,景辰宮也領的有鼠藥,會不會是她們?”
皇帝的聲音已經開始在壓抑:“景辰宮人已經來人回了話,他們的信石出入均對得上帳目,不會是他們。”
“那也有可能有假啊,就像錦棠宮那樣……陛下,陛下您別走,皇兒他剛剛還問起了您的!”
淑妃擡頭看了一下夜色,對着天空輕輕一笑:是皇後又怎麽樣?還不是整日過着朝夕不保,日夜憂懼的生活?
景辰宮中,兩姐妹的談話也進入了正題。
“那辣椒粉是你讓人送進皇後的宮中吧?”
鄭芍沉默地耷下眼皮。
鄭薇看她一眼,繼續猜測:“你不會沒事送辣椒粉去,辣椒辛辣,食之生燥火,而将它抹在破潰的傷口上,則會延緩傷口痊愈。于嬷嬷臉上的傷,是你在搗鬼?”
聽見鄭薇的問話,鄭芍卻沒有表示出意外,她很痛快地承認:“你都猜出來了。還問什麽?”
鄭薇沒有回答,她固執地問道:“是不是你用辣椒粉讓人毀了于嬷嬷的臉?”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執着這一個問題,好像,不得到一個答案就無法死心。
鄭芍也沒有回答,鄭薇耐心地等待着,既然開了口,就要求一個明白的答案。
鄭芍卻突地憤怒起來:“你幹什麽要用那樣的目光看我?我做錯了嗎?”她壓低聲音咆哮道:“皇後恨不得我去死,我若坐以待斃,我還有活路嗎?這一次有那麽好的機會出手,我絕不會放棄的!”
鄭芍大概不知道,每次她心虛的時候,總會拔高聲音,搶着開口,不讓別人有說話的機會。
鄭薇直到剛才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拿鄭芍怎麽辦,若非鄭芍開口,她不知道這些事情她要在心裏埋多久才會問出來。
她們姐妹從小或許整治過不聽話的下人,調理過心術不正的姐妹,可是,這是頭一回,一條性命在鄭芍的算計之下死去。
這個死去的小宮女在這之前鄭薇從來沒有聽過她的名字,她的年紀必然不大,她能做什麽惡呢?
斥責鄭芍殺人不對嗎?當然,這是錯的。
任何一個道德衛士都可以把鄭芍的做法唾棄到地底下去。
可是,鄭薇自問,假如自己是在她的局面上,她會不會放棄斷掉皇後一臂的機會?
不知道,內心當中有上極其輕細的聲音這樣回答道。在自己并非身臨其境的時候,她不覺得自己有滋格去責備局中的人,說到底,不過都是可憐人罷了。
鄭芍像個嬰兒一樣把自己蜷成了一團,她的背脊弓起,沉默地抵成了一個圓。
鄭薇知道,這個時候,她應當說一些軟話,好好安慰一下鄭芍,騙一騙她,這不是她的錯。可是,在宮裏,有些柔軟的東西必須及時地舍棄,這樣的環境容不得自我欺騙。
“你想沒想過,那小宮女為什麽要自殺?”
一開口,鄭薇就選擇了一個極其糟糕的方式。
果然,鄭芍擡起頭,惡狠狠地瞪着她:“是我逼死了她,我不叫她做這事,她就不會死,你就想說這個,是不是?”
鄭薇卻搖了搖頭:“不對,這件事有些疑點。”
見鄭芍的目光被她吸引了過來,終于不再糾結于那個小宮女的死亡,“什麽事情?”
鄭薇将之前在宮中整理好的思緒說出來:“首先,我們要動手的對象是于嬷嬷,但這個小宮女卻因為太子的中毒而‘畏罪自殺’,你不覺得奇怪嗎?”
鄭芍之前根本沒有機會去深想今天發生的一切,鄭薇一說,她立刻就想到了最關鍵的地方:“你是說,那個死去的小宮女有可能背了她不該背的鍋?”
鄭薇搖搖頭:“這只是我的一個猜測,也有可能不是真的,說不定事情原本就很單純,這小宮女以為是自己的事發,她沒弄清楚狀況就畏罪而死呢?”
但鄭薇的這句話一說出來,兩姐妹都沒有當真:能被鄭家選中去做這樣的事,那個小宮女的心理素質絕不至于差到連真相都還沒有出來,便自殺而死了。
這是一個原本就在針對她們的局!
深寒的秋夜裏,姐妹兩個相對而坐,同時出了一身的冷汗。
假如淑妃沒有趕過來的話……
兩人眼中同時閃過驚懼,不敢再細想下去。
那麽,是誰躲在身後向她們使出了這樣精準的,毒辣的一局?
這個人,他出手的時候居然算到了他們所有人的反應,他對她們又有多少的了解?
這個人,會不會是德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