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劉保兒愕然轉向淑妃,急道:“淑妃娘娘何出此言?老奴在錦棠宮中一向管着灑掃和雜活的宮女太監,領信石也是因為這個月有底下人跟老奴彙報,在小廚房裏發現了老鼠,老奴這才去太醫院領的半兩信石,之所以還未拆封,只為單等着兩日後的吉日捕捉,這,這就是老奴手裏的這一包啊!”
皇帝直起了身子,兩人的說辭居然有這樣大的岔子,那麽,他們當中,是誰在撒謊?
淑妃卻比劉保兒還愕然:“你胡說,我那天分明看見是你們宮裏的石榴領的信石,你休想騙我!”
劉保兒原本胸有成竹地過來回話,畢竟錦棠宮雖領了信石,但沒有拆裝,他們的嫌疑雖有,卻最好洗脫。他以為至多受點皮肉之苦,這事便算過去了,誰能料到淑妃竟會突然跳出來為難他?
他在宮裏混了一輩子也只是一個小小的管事,始終沒能挨着主子的邊,可想而知,其人資質有限。被淑妃一問,他立刻就結巴起來:“奴才這月的确去過太醫院,陛下,奴才還按了手印的啊!”
這可是個強有力的佐證,屋裏所有人的目光幾乎全齊刷刷地落到了淑妃的身上。
淑妃冷冷一笑,不慌不忙道:“你少來狡賴,前兩日又不止我一個人看到了你們宮裏的石榴,我當時見到她後還問過她的,不信,我可以跟她當面對峙。”說完後,她殷殷看向了皇帝。
皇帝對着景天洪點一點頭,後者迅速地退出了側殿,領着人朝錦棠宮而去。
內衛的行動力自然不必多提,即使像鄭薇這樣覺得時間難熬至極的人都覺得,錦棠宮人來得比想象中的快多了。
“臣妾見過陛下。”跟着內衛們到太秀宮的,還有錦棠宮現在的主人——德妃。
皇帝并不跟她多說,直接問道:“德妃,想必你已經在路上清楚,朕為何要把你的人帶來吧?”
即使得知自己宮裏出了這樣的變故,德妃仍然匆忙中盡量表現得從容不迫。她并不看淑妃,力持鎮定:“臣妾明白,臣妾相信陛下能查出真相。若是此事真與石榴,與我錦棠宮有關,臣妾絕無二話,聽憑陛下的處置。”
且不論德妃是不是心裏真有鬼,她這一番冠冕堂皇的說辭先就讓殿中其他人先入為主壞印象減少了不少。
鄭薇注意到,皇帝說話的語氣也不再像之前那樣生硬,他點點頭道:“好,淑妃,你再把你之前跟朕說過的話說一遍。”
淑妃看一眼被內衛押在地上五花大綁,還堵了嘴的石榴,眼中劃過一抹不明意味的暗光,道:“那一日,我領着兩個宮婢去散步,路上碰見了石榴,我見她行路慌張,根本沒有發現我們三個,一時起了好奇,便叫了我身邊的大宮女眉兒跟着她後頭去看是怎麽回事,結果,她走到半路,袖中掉下一樣東西,眉兒去揀了來,識得那是信石,轉頭又碰見石榴來找那包東西,便問她随身幹什麽帶着毒|藥,她便講,她們宮裏有老鼠,這是她找人讨來藥老鼠用的。不想,今日劉保兒又說他才是錦棠宮負責管着信石,用來藥老鼠用的,臣妾這就不解了,石榴,你為何要撒謊?”
淑妃原本之前還看着被捆在地上的石榴,到最後,她的一雙眼睛幾乎是明目張膽地放到了德妃身上,她毫不遮掩地把懷疑寫到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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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卻沒看她,對皇帝道:“還請陛下給石榴一個說話的機會。”
淑妃從鼻孔裏出了下氣,“怎麽?德妃妹妹不會以為我沒事去陷害你吧?”
德妃固執地盯着皇帝,跪了下去,深深一個叩首:“還請陛下作主。”并不為自己多辯解一句。
鄭薇注意到,從德妃進門開始,她跟淑妃之間就沒有過眼神交流,德妃甚至在淑妃如此步步緊逼的時候都沒有理會她。這實在有點說不過去,難道說,這兩個之間有什麽不和不成?
因為淑妃跟誰都不親近,鄭薇倒沒想到,德妃那個四處周全的性格也不跟淑妃來往有什麽不妥。現在看來,這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絕對不算是正常。
鄭薇眼神隐蔽地在兩人之間來回逡巡,心中冒出了一個荒誕的念頭:莫非淑妃剛剛一意要留在這裏,為的就是這一出?為的就是要等着德妃?問題是,她是怎麽判斷的,她怎麽就那麽肯定太子中毒的事會跟德妃牽連上?莫非,這件事其實是淑妃在幕後操縱?現在她還想把髒水潑向德妃?可是,淑妃看着是個沒心眼的人,她的心機像有這麽深嗎?
局勢就像一團貓仔爪下的線團一樣,越往下捋越亂。線索太少,鄭薇想了半晌,也沒能把所有的信息跟眼前的一切對稱起來。
她們姐妹肯定是一腳踩入了別人的局裏,只是,她們兩個在局中是什麽角色,将有什麽下場,似乎慢慢地脫離了控制。
鄭薇走神的時候,皇帝已經點了頭:“朕準了。”
被取下堵嘴的東西後,石榴的臉色依然是木然的,即使景天洪踢了她一腳,讓她說話,她也保持着之前的神色,既像是吓呆了,又像是根本沒入狀況之中。
德妃忍耐不住了,“石榴,淑妃娘娘剛剛說,你前幾天領了一包信石的事是不是真的?若是你受了冤屈,一定要說出來,本宮會為你作主的!“
德妃話裏話外,都是淑妃在冤枉她,淑妃忍不住又道:“真是笑話,我沒事冤枉人做什麽,本妃不像某些人,向來是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
德妃原本是個優雅得體的貴婦,可是石榴的反常終于叫她害怕起來,她彎腰恨不得把這突然呆笨無比的奴婢搖醒,卻見石榴面色猙獰,唇邊流下一條血線來,竟是往地上倒了下去。
德妃離石榴最近,她大吃一驚,駭地尖叫着退後一步:“石榴!”
景天洪聽見動靜不對,搶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将石榴的下巴掰開,鮮血幾乎是噴湧狀地沖出了石榴的口中,迅速洇濕了她胸前的衣物。
“陛下,她咬舌自盡了!”
皇帝臉色大變,目光如錐一般地刺向德妃,口中道:“還不快給這賤婢看看!”
德妃呆了一瞬之後,終于在皇帝越來越叫人恐懼的視線當中跪了下來,“陛下,臣妾發誓,臣妾真的是什麽也不知道啊!”
太醫連滾帶爬地奔過去,将石榴的後背扶起來,試圖讓她停止噴血,但她身體搐動,口中的鮮血根本不受任何控制噴湧着。鄭薇只看見,石榴搐動的頻率越來越低,終于,她完全不動了。
太醫使遍了方法,但石榴再沒有動彈一下,“陛下,此女咬破了舌根的大血管,她的血已入肺,臣無能回天了。”
皇帝怒氣沖頂,今晚竟是叫一個微不足道的侍女死在了他的面前。他今晚才發現,他即使身為君王,竟然也有這麽多無法控制的事發生,這樣的難堪比之他無法手握權力之時還要甚之。
在這樣激蕩的情緒交織下,他臉色鐵青:“廢物!全都是廢物!德妃,你還有何話可講?!”
德妃那仿佛智珠在握的表情也終于崩潰了,她匍匐下身子,開始哭泣:“陛下,臣妾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
“嘔!”
側殿裏彌漫的血腥味終于讓鄭芍的忍耐到了極點,今天發生了這樣多的事,還有一個女人死在她面前,用這樣慘烈的方式。即使鄭芍的心志日堅,這樣的沖擊于她而言太過劇烈,她心頭翻滾的不适沖破胸臆,忍不住又開始大吐起來。
皇帝的脾氣已經在爆發的邊緣,生死時機,太醫終于聰明了一回:“陛下,孕婦目不可視惡色,盈夫人這是被沖撞了,胎氣不穩。唯今之計,只有讓盈夫人趕緊另換一個清靜的地方休養。”
鄭芍心裏其實是想留在這裏的,通過剛剛不見交談的交流,她跟淑妃已經取得了某方面的共識,但是,腹中那不同于平常一樣的動靜也讓她明白,若是她再呆在這裏,恐怕真的對腹中胎兒有所傷害。
何況,她的面前剛剛死了一個人,即使她再堅強,也難免有難以承受的地方。
因此,當聽見皇帝說:“送盈夫人回宮”時,鄭芍順從地讓人把她攙了出來,順便捎走了鄭薇。
鄭薇從出太秀宮起,直到回到景辰宮,看着鄭芍喝完安胎藥,兩姐妹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鄭芍直到躺到床上,才發現了鄭薇不同尋常的沉默,在鄭薇退出宮門之前叫住了她:“薇薇,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鄭薇心裏其實有很多問題想要質問鄭芍,比如說,那包辣椒粉的事,再比如,她還想讨論一下淑妃之前奇怪的反應,但是,話到嘴邊,竟然不知道該問哪一個好。
她吸了一口氣,黑夜當中,她的眼睛灼灼發亮:“阿離,應該是你有心事才對。”她輕聲說:“瞞着我這麽多事,你不辛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