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又是一年夏天,櫻花落盡。我院子裏的桑樹,卻長得好。
今日,隔壁西鄰,搬來一家人,是一位新喪夫君的婦人,帶着個幼子名曰季兒。那孩子很是活潑可愛,還是第一天來就和周圍鄰家的小孩子們交好,還來我這裏串門。
起初,景帝不傳诏我,我便去平陽公主府裏學藝。後來平陽公主府上的教習姑姑事務繁忙,也不是真心好好教我了,我也識趣兒,不給她們增添“額外的工作”,于是去的也少了。
平陽公主府上的姐姐們會時常到我這裏坐坐,現如今,她們的課業越發繁重了,休假的時候更多的是回家省親,便不來我這裏了。
除了青哥哥休沐的時候來陪我,平日裏就沒有人涉足,很是冷清。
開始的時候,我一個人在家裏呆不住,就會出去逛街,有時我會去找青哥哥。可是有一次宮裏傳人,我不在家,叫公公好找,以後就不敢随意出去了。
一個人總是孤單的心裏難受……
眼下季兒他們一家子來了,我很是高興。而且季兒他們家也是李姓。說起來我們還是本家。
我心情好,就下廚給小孩子們做了好吃的糕點。還做了糖水桃子(就是桃子罐頭)給他們吃。買來桃子,一個人吃總是吃不了,放在那裏也是放着,拿出來給孩子們吃了,倒也利索了。
到了下午,那婦人來接季兒回去。季兒不肯回去,其他孩子們也不想走。我就有留他們在這兒陪我吃晚飯。那婦人像是身懷有孕了的樣子,我留她一起吃飯,她卻怎麽也不肯。說:一會兒她的二兒子就回來了,要回去給他做晚飯。
二兒子?那她還有個大兒子?她可真不像是三個孩子的娘。我看着她的肚子,心道,這有什麽,這不,眼瞅着她又要是四個孩子的娘了。
吃完晚飯,小孩子們,在我的池塘裏玩,季兒弄得很髒,就叫那婦人領回去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和我道歉,說是她的孩子太頑皮了,弄髒了我的院子。她這麽一說,我倒是不好意思起來。孩子們都走了,我心裏又空了。
晚霞真是好啊,夏天,天黑的也晚。有蜻蜓點水,風裏還帶着蒲公英的種子。
一會兒,鄰家的小弟弟季兒帶着他剛結識的小兄弟們,跑過來。我見他已經換了件幹淨的衣服了。他邊跑邊說:“姐姐,姐姐,我們二哥回來了,你要過去見見他嗎?”瞧,他用了“們”這個字,想來是不到半天的功夫,他就和身後的幾個孩子稱兄道弟起來了。
“不去。”我看着晚霞,笑着對他們說。
“為何,為何?”季兒問道,其他的孩子也跟着問。
“因為……姐姐是女子,女子是不能随意拜見男子的。”今天的晚霞真是好,那雲彩被染得五顏六色的,紅色,粉色,紫色,金黃色……
“噢……那我叫我二哥來拜見姐姐。”說完就跑。
我急急起身攔住他道:“也不行。”
他們幾個停下回過頭,問道:“又是為何,又是為何?”
“因為……姐姐是女子,不能随意接受男子的拜見。好啦,好啦,你們快些回去吧,今天玩得累了,要早些休息。姐姐還有要等的人呢?”
“姐姐,姐姐,你在等誰呢?”“對啊,在等誰呢?”孩子們又來了興致。
我看着他們,只覺得有趣,在他們眼裏我不過是個比他們年長幾歲的小姐姐,可在我眼裏他們真真兒是不懂事兒的娃娃。
“等……他。”我甜甜地一笑,柔柔的道。
幾個小兄弟看着,呆呆的看着西邊晚霞的我,一會兒失了興趣,叽叽喳喳的跑着追趕着走了。
果然月升之時,衛青就來了。看樣子已經回家沐浴更衣過了,頭發有些濕濕的。我高興地跑過去抱他,牽着他的手轉着圈圈。
“叫我好等啊。”
他臉紅的好厲害。月下,我卻看得仔細清楚。不是我太熱情,是等一個人,太辛苦了。等到的時候,才會這麽高興啊。
我知道他定是已經吃過晚飯了。可是還是下廚做了幾道小菜。衛青将廂房裏熏了香,夏季的蚊子,總是最煞風景。
他到後廚看着我忙着,也幫不上忙,道:“靜兒,你現在可以找個婢女,幫你做……”
我打斷他:“我才不要呢,我喜歡自己做事。”又道:“青哥哥,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如今我也不是什麽小姐了,能自己做的何苦要再去奴役旁人。”衛青不語。
其實雖然現在這個生活方式,看似清苦了一些,但除了偶爾的寂寞孤單,我還是很喜歡的。仿佛回到了前世在外工作的時候,自食其力,自力更生……搬出平陽長公主府以後的這段獨居生活,說起來要比前世在外上班的日子好過一些。
平時,就自己練歌練舞連彈琴,再回憶一下前世的歌曲,加加工,譜下來。沒有監督,全靠自覺,很是自由,卻絲毫不敢倦怠。我可還記得,那日夜宴上被趕鴨子上架的情勢。那種滋味可不好受,索性把好的曲子先積攢下來,有備而無患。
近來,景帝召見我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我只當他快要把我忘記了吧。不過平陽公主會常叫我到府上給她唱歌,再奉命編些新曲子,給府上以前的姐妹們練習,領些賞賜回來。日子過得倒也還惬意。
身在古代,最讓我難以忍受的倒不是衛青關心的那些,而是沒事兒做的時候太無聊了。要是有網線就好了,算了,別想了,就是有網線,也沒有電腦。有電腦也沒有電,就算有電也沒有WIFI。
想到這裏,用鏟子狠狠地鏟了幾下鍋。衛青見了,先是一愣,又寵溺的笑起來,也不問我又是為何事發飙。大抵是我這種異常的表現,他看得多了。
和衛青在廳前的廊下,品着小菜,以茶代酒,對酌賞月。衛青見我的小池塘一片狼藉。問怎麽回事。我道:“是隔壁的季兒和四鄰的幾個小孩子來玩的時候弄得。”
他道:“隔壁有人搬來了嗎。”
我道:“今天才搬來的。”
衛青起身要收拾一下小池,我道:“天色晚了,要收拾就等明天吧。”又道:“我這小池裏一直空着,要是移栽點荷花就好了。”
衛青複又坐到我身邊,道:“好啊,再給你捉點小魚放裏面養着。”
正是荷花開得最好的時候,倒不是移栽荷花的好時候。
一早衛青就去平陽公主的馬場牽了我的馬來。和衛青共乘一騎,騎着我的小馬駒,出城去十幾裏外的一個巨大的荷花池,挖荷花移栽到我的小池裏。清早的空氣好,陽光也好……我的小馬駒跑起來又快又穩。
雖然我,叫我的馬是小馬駒,可其實這馬兒已經早不是小馬駒了。如今已經是體态勻稱,四肢高挑有力,健步如飛的高頭駿馬了。任誰見了都要稱贊一聲,好馬。
衛青說,公主府上的馬師說這是一匹上等的西域汗血馬,在中原甚少見。皇家的馬場也僅僅有兩匹,成色卻不如我的小馬駒。
沒想到,大哥真的送了我一匹好馬。這樣好的馬,絕世好馬……大哥,他始終是肯對我好的,只是……那個讓人着迷又讓人心疼的男子,我卻不能夠觊觎。
我一直就是知道的,朱缃姑姑是奉了他的命叫人給我備好的馬車。大哥……我心中一痛,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二哥呢,過了老夫人的居喪之期,他還會到京城長安來做官嗎?到了長安他會來找我吧!
三哥呢?這麽多年了,他也長大了,有些事,是不是已經解開了心結呢?春兒呢?還有……還有朱缃姑姑,她可還好?
原來,不知不覺,在這個世界了,我已經有了這麽多牽腸挂念的人。
白馬過隙,時光如梭不過如此,随着時間的流逝,我想我們真的慢慢長大了。比如,衛青見我挽起褲腿和他一起下水,挖荷花的時候。眼睛總是刻意避開我的腿,若是無意間掃了一眼,就會紅臉一樣。我們都在成長,我們再不是不設男女之妨,躺在一起倒頭就睡的稚童了。
細想起來,我和衛青之間的變化微妙,卻又自然。若不是我有心……
不是是何時開始,慢慢的我發現他看我的眼神不一樣了,我便知道,他對我的喜歡,已經不再是幾年前,從河東平陽來長安的路上,他回答我時說的那種喜歡了。他看我的眼神真的變了,他會盯着我看,一直盯着我,看。
有一次騎馬的時候,他不知怎麽,就低着頭看我看得癡迷,我坐在他身前和他說的話。不記得我當時說什麽了,好像是在抱怨什麽來着。他卻一句也沒聽進去,只跟着瞎點頭應承,我便生了氣,就故意使壞,将馬驅入樹林,叫矮樹枝撞了他的頭。
還有時我發現他偷看我,就故意看回他。他會很尴尬的躲開我的眼睛,假裝咳嗽清清嗓子。每當這個時候我心裏就暗自的快樂不已,很想親他,想抱他,可是我不敢,我要呵護他……我怕我大膽的舉動,會吓壞他……那種喜歡上比自己小那麽多歲的男子的感覺,真是……奇怪又奇特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