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鄭青趕的馬車十分的穩當。行了一段時間,突然慢了下來,我将馬車簾子掀開,問:“怎麽了,是不是累了?”
鄭青笑道:“不是,等等後邊的人。”
“後面的人?”我奇怪的探出頭來,向後看,什麽也沒有。
“對啊,五裏開外,有李家的人馬朝我們過來了。”他自信滿滿的,笑着說道。
“你怎麽知道五裏開外有人來,還是李家的?”我看他的樣子倒不像是騙我,可是卻怎麽也不敢相信。
鄭青還是慢慢的趕着馬車,微微笑道:“我聽出來的。”
“這你都能聽見?”我去,你是順風耳啊。逗我玩的吧?
“是啊,除了懂馬語。我還等聽見差不多十裏以內,奔跑的馬蹄的聲音。還能分辨出是不是熟悉的馬。”他這話說得很是認真,我真看不出一點耍我開心的痕跡。
于是,我也認真的問道:“這麽厲害。馬蹄聲怎麽分辨?”
“我能聽出來,這馬和人是一樣的,這人哪,說話的聲音不一樣,走路的步子大小力度不一樣發出的聲音也不一樣。馬呢?每匹馬的叫聲不同,馬跑起來的馬蹄聲也是不同的。當然,打響啼的聲音也是不同的。我從小就能聽出來。有時,閑來無聊,我就閉着眼猜着玩呢。”
閉着眼猜着玩,你玩的可不是一般的高大上。只是,你的耳力這麽好,睡覺什麽的不嫌吵嗎?
“你的耳力這麽好啊。”如果真如他所說,那他可真是個不世出的奇才。
“對啊。”
可是五裏開外就能辨識,“我不信。”我靠,要是真被你說着了,那你豈不是比安裝了GPRS定位系統還牛逼啊。
“喏,來了。”
我探頭看着後面,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幾個小黑點向我們快速的移動。鄭青索性停下馬車來等。我其實還是不信,說不定是路人呢?
一會兒那群人近了,我尴尬地看了鄭青一眼,來的是二哥和他的近侍。
深秋的原野上的景致,以此時的心情看來,也是別有一番滋味的,大概最适合告別不過了。下了車與二哥打了招呼,随意的走了走。
我還是叫了他二哥的,他也不置可否。或許他還不知道靈堂上的那件事我已全都了然,所以只是當做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畢竟這樣,才是如今我們相對時,最舒服的狀态不是嗎?又或許如今再論這些,都是毫無意義且無益的。
可是如今的處境,我心下總是尴尬的,不過有一點我倒是肯定的,他并不知此次大哥的病因何事而起。這讓我安心許多。
二哥把大哥送我的七弦琴帶來了,可想起大嫂說這琴,大哥只給他所愛的人。我心裏一陣兒堵得慌,有些膈應,并不想要。可二哥說這是大哥托付他交于我的,若我實在不想要,自己回去跟大哥說去。
于是,我思量了一下,只能接下,叫人放進馬車裏。東扯一句,西拉一句的,和二哥說着以前的事。話總有說完的的時候,好在氣氛緩和了許多。
“二哥怎知我要走的呢?”
“我起先只知道大哥舊傷複發了。一早和三弟趕來別苑看望大哥,大哥見我來了,說你走了,硬拖着病體寫了封信,又叫我帶上琴和一個小匣子,急速追上你,好交給你。”
二哥說着交于我一樣東西,是昨天的大嫂交給我的小匣子。我沒看裏面是什麽東西,也不想帶在身上。我今早臨行時,把它和書信一起放到春兒床邊了。小匣子是大哥交于二哥的,想必我給寫給大哥的信,大哥是看了的。
二哥打開,取出一只精致的玉釵,我看着是男式的。二哥道:“這是你母親的,你且留着。大哥特意囑托說,你此去長安,以後就戴在頭上吧。”
“可是,我一個女孩子戴着男子發釵,不是有些怪嗎?”
“我只是傳大哥的話,有些事也是不知緣由的,大哥說此話定有他的用意。”他将玉釵插在我的總角上。
我不自在的摸摸,感覺怪怪的。二哥從懷裏拿出一個錦袋,我接了過來。“這是大哥給你的一封信,想必有些重要的事,大哥來不及和你當面說的,在信中自有交代。你小小年紀出門闖蕩,又是個女孩子,大哥想必是不放心的……我們都是不放心的。要不……別走了。”
“……”不不不,這次非走不可了。二哥總有一日,你會明白我為什麽這麽年幼,就要離家道外面闖蕩。
我把信接過來放入懷中。又和二哥走了走。“三哥呢?”還是忍不住要問的。
“他……他聽說你要走,本來也是要來送你的,可是才出了門,又變了主意。”
“……”
“大概是放心不下大哥的病吧。”二哥解釋道。
我苦笑了一下。三哥心裏是很想來送我最後一程的吧,但最終還是沒敢來。他是有些怕,其實我心裏,也是有些怕的。“我知道三哥的,我不怨三哥,想必他心裏是苦的。”
三哥是實實在在的一根經兒,有些事他想不明白,他是邁不過他心裏的那倒門檻的。他畢竟才十五歲。沒有了母親,大哥就是他的主心骨,如今大哥卻也病了,怕是現下已經六神無主了吧。他畢竟不像二哥,有主見有魄力。那日在靈堂之上讓人驚訝的舉動,也只是一時情緒爆發而已。
二哥說去長安也是好的,等他丁憂完了,也是要去長安為官的。
我只道,後會還是有期的。
我原本也沒有過多的期望,但春兒沒有來送送我,我心裏多少有些傷心和失落。我身邊親近之人,臨行沒有相見道別的,除了大哥除了三哥,便也就是她了。
二哥一行人騎于馬上,停在山崗之上,一直看着我們的馬車走遠,才離開的。我此去長安,他也是放心不下的。我放下簾子,把琴擺好。從懷裏拿出信,愣了好久。嘆了口氣,還是不看了吧,心裏有些怕怕的,怕大哥說一些我接受不了的話。
那信我一直留着,留到我差點忘了,曾經他還給我寫了這麽一封信。當我多年以後不經意的打開來看時,才後悔為什麽當時沒鼓起勇氣看呢,為什麽呢,若是看了多好,結局說不定就會不同了。
罷了,那時我其實……我是置着一口氣的。跟自己置着一口氣。只是自己不敢承認而已。所以害怕看那封信,怕看了就再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畢竟像大哥那樣的男子,世間少有女子能不為所動。其實我是不敢承認的,哪怕是在心裏——我這三十多歲寂寞的靈魂,在與大哥相處的日子裏,曾不止一次的被他迷住,為他心動過。
卻可憐,偏偏活在他女兒的身子裏。我想我才是最龌龊的那一個,卻又是最假仁假義,道貌岸然的。而又最自私的是,我允許自己的靈魂喜歡上他,卻接受不了他喜歡這具和他有血緣關系的身體的這件事。
把信放在朱缃姑姑給我收拾的行李裏。卻見包袱裏有一件男童穿的衣服,拿出來打量一下,正合我的身,是朱缃姑姑連夜給我做的。
“姑姑……”我的淚就落了下來,我一個小姑娘家家的,這麽年幼就離家,她是不放心的。一時間傷心的事一件件湧上心頭,我怎麽就穿越了呢?為什麽會莫名其妙的死了?怎麽就遇到這麽多事。件件又都讓人招架不住。
又有些想念老夫人了。還有,朱缃姑姑……
慢慢的從默默流淚到哭出聲來。越哭越傷心,越哭越厲害。哭了好長時間。可是到了後來,哭的卻像是在置氣一樣了,在跟誰置氣呢?哭的越發大聲,有些耍脾氣似得哭叫着,可是外面的人就是不解風情。你倒是管管我啊,你倒是哄哄我啊。虧得平時我對你的印象那麽好。
終于,我忍不住,踢了一下車門邊兒,道:“你倒是哄哄我啊。”
鄭青這才停了馬車,坐進來,一把我抱入懷。我有些驚訝,他竟如此這般……他竟敢抱着我。我沒反抗,在他懷裏挺舒服的。況且他是個孩子,我如今更是個孩子,不必想太多,不必設男女之妨,抱抱而已。
“你哭的我的心都碎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那你還不哄我,我嗓子都快哭啞了。”我埋怨道,從他懷裏坐起身,看見他臉上竟也有淚痕的。這小子,感情是在外面陪着我一起哭的。他的身世也十分可憐,如今我們算是同病相憐了。
端起小爐上的熱湯倒了兩杯了,一杯給他,一杯自己端起來喝了,哭的時間太長了,好渴啊。一碗熱湯下肚,身子暖了,心了暖了,也不再傷心難受了。
“你哭出來也是好的。我保證,以後有我照顧你,此生再不會讓人惹你哭了。”
我是誰,一個活了兩世的老女人了。有些事兒,有些話兒,我是能覺出來其中味道來的。心裏忽然有些壞壞的念頭,那就耍耍你這小正太咯。笑嘻嘻的問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豈能料到我這麽問,頓時有些局促。可又傻傻的點頭,老實認真的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