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呵,他知你不會去的。叫我把這個交給你。”無雙大嫂無奈搖搖頭,從衣袖掏出一物,遞過來。我見是一個小匣子,接過來卻也不打開看,放在幾案上。“原是我這張嘴……我平日裏不輕易開口,倘若一開口,總會生出事端來。原本師父說我犯口舌,我還不信……”
無雙很是懊悔的樣子,我只點點頭,沒什麽好說的。
好一會我們都不說話,只品着茶。
“我……要走了。”
“真要走……去哪裏?”無雙臉上的關心不想是假的。是的,在她眼裏我不過還是個孩子,能去哪裏?
“不知道,紫月真人說會有人來帶我走的。”
“師父的話,總不會錯的。”
“他的傷勢怎麽樣了。”
“是陳年的舊傷發作了,這傷……還是你母親留給他的呢。他差點死在這傷上,本來是可以治好的。可他便便不肯治好,最後就留下病根兒了,時不時就發作一下。他先前用了內力使了禁術,加上我這一鬧……這次來的極其兇險,要不是師父算到他有此劫,怕是……”無雙大嫂默默的擦着淚,再也說不下去。
禁術?我腦子裏閃過什麽,卻也無心細想,只由着無雙說下去。“靜兒,我的那些話,你不必放在心上,你大哥和我解釋過了,事實不是那樣……你……”
我牽了牽嘴角,卻怎麽也笑不出來,只僵硬的搖了搖頭。話是攔路的虎,衣服是瘆人的毛。說出去的話,如今怕是難收回去的。
大嫂是極愛大哥的,畢竟像他那樣的男子,世間甚少有女子不為之所動。當然我母親是個例外。
大嫂又和我喝了一會兒茶,才走。送她走的那一刻,我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她去老夫人房裏玩兒,離別的時候,我也是這樣送她出去的,那些往日的時光真是好啊。
“朱缃姑姑,今日之事你都知道了嗎?”我嘆了口氣,回到房裏。
朱湘姑姑的手依舊腫的厲害,我勸她去休息,可她非要陪着我,她始終是不放心我。“我們做下人的好多事是不知道,也不該知道的,可有些事兒卻不得不知道,而且還要一清二楚。不知……小姐說的是哪一樁?”
“我……我大哥舊傷複發之事……”
“哦,大公子舊疾複發之事全府上下都知道了。”
我心裏很是緊張,真怕那醜聞已經瘋傳遍了。小心的問道:“那你可知道是為何?你可知今日我和大嫂……”我沒有再說下去,我真的怕。
朱缃姑姑果然是府上的老人了,又跟了老夫人這麽多年,畢竟是通透之人。她看了我一會兒,才道:“……這個,小姐大可放心,院裏發生的事,主人家說的話,我們都是不清楚的。”
“……”我趴進朱缃姑姑的懷裏。她翹起受了傷的手指,用手掌,就像撫摸自己的孩子一樣撫摸着我,我不安的心,一下就平複下來。
“我倒是不知道,大夫人和小姐說了什麽,做了什麽,讓小姐這麽不安。料想大公子的傷也是和大夫人有關的。可小姐不用怕,大公子會庇佑你的。我也會保護你的。”
“不,大嫂她……是好人,她不會傷害我的,只是……唉,我也說不好,總之她是不會害我的,姑姑不必再防着了。姑姑你是府上的老人,大哥和大嫂的事你可都知道?”我起身認真的說,說完又趴進她懷裏。多像是母親的懷抱啊,我甚是貪戀。
朱缃姑姑撫着我的頭慢慢道:“怎麽會不知道呢?我是看着大公子長大的,看着他迎娶大夫人進門的,看着他們從掀了蓋頭就互相折磨的……大夫人确實是個好人,可是她畢竟狠毒了你母親的,又武藝高強,不是防着她,是我們都怕她會傷害小姐。”
“我母親?朱缃姑姑,你都知道了?”我直起身子,驚訝地看着她。
“嗯,在老夫人身邊伺候着,這麽多年,老夫人也沒把我當外人下人,我又怎麽會不知道呢。不過小姐放心,這件事大公子安排的甚是小心,府上的其他下人是不會知道的。”說着朱湘姑姑臉上舒展開安心的笑容,道:“小姐放心吧,大公子和我說了,小姐的事兒,大公子早就安排好了,只是想把你養在別苑幾年,等過幾年府上的下人換一茬,小姐也長大了,大公子會把小姐的名字寫入族譜的,到時候小姐就名正言順了。我也覺着這樣好……”
大公子怎麽肯把心中所想,告訴朱湘姑姑呢?也不過是随口向朱湘姑姑說的吧。朱湘姑姑再往下說了什麽,我一點也聽不見了,只一遍一遍心裏重複着:“到時候就名正言順了……”許久,沉了一口氣——到時候怕是就身敗名裂了,萬劫不複了。
“朱缃姑姑,我看不懂。”我是真的看不懂,想想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竟然遇到這樣糾結的一團亂麻,先不說我,大哥,大嫂和我的生母。只看那紫月真人,李家怎麽會和這樣的人物搭上邊兒?且他們對于我生母的身份,如此忌諱……看來,李家這池子水還很深,怕是還有別的什麽。
朱湘姑姑自是不知道我心中所思,只道:“小姐還年幼,有些事是不會懂的。”
唉,雞同鴨講的,随口問道:“姑姑,你說大哥大嫂他們……他們都怎麽了?”
“他們都苦着自己,太苦了,可又非逼着自己苦下去。也逼着別人跟着苦下去。苦了這麽多年。怕是早已經癡癡狂狂,瘋瘋傻傻了。”朱湘姑姑這一點倒是看得很透徹。
既然都把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了,我又何必添亂,下定決心吧。“朱缃姑姑,我,想走了。”
“走?”
“大哥的傷,因我而起……我不想再留了,想走。”開不了口,告訴她,讓我真正打算離開的原因是何等肮髒的一件事。
“走?小姐雖年幼,可也是聰慧之人,此番想必也是沉思熟慮,下定決心的……我不攔着……走吧,走了也好啊,走了也許更好些。”朱湘姑姑紅着眼圈道:“到底沒了老夫人的照拂,不比以前了。”
“可是我去哪裏呢?”我望着天幽幽的說道,倒不是在問朱缃姑姑。
她也看着天,也不像是在回答我一般,幽幽的道:“天下之大,總有安身立命地方。”說完,她轉身走開了。我看着她孤單寂寞的背影,我知道她只不不想讓我看見她的淚。我走了以後,從此她便真的,孤身一人了。我又好到哪裏去呢?從來就是一個人。
晚霞甚好,出去散散心吧。
與鄭青同乘一騎。秋草黃了,敗了。立于山岡之上,夕陽将我們照的發黃。
“小姐,我收到母親的回信了,我母親同意我去長安找她。明天我就要去長安了。”
原來,是他,原來可以帶我走的是他!
我坐在他身前,回頭朝他癡癡地笑。他不明所以,尴尬的也跟着我笑着。
大半年了,才收到母親的回信,這封信,他一定等得很苦吧。
這孩子,行事做派倒是謙卑穩重,也很老成。因着春兒的原因,平日裏和他接觸的多,我對他的印象也很好。和他走也好。去長安也好,去那裏看看吧。
我說:“帶我一起走吧。”
他說:“好。”
他說的那樣堅定,那樣痛快,那樣自然。一點猶豫,一絲為難都沒有。我甚是驚訝也甚是感動。更甚是佩服他的勇氣和膽識,這世間有幾人,敢這樣堅定痛快的,就答應帶走大戶人家的小姐,一絲猶豫,一絲為難都沒有?
我原本沒抱什麽希望的,真真兒的沒想到,他居然就答應了。
給熟睡的春兒留了封信,又在她的床頭放了寫給其他人的幾封信,大大小小的竹簡,放在不同錦囊裏……不去和任何人道別了。
和鄭青出了別苑的角門,卻見,朱缃姑姑正命人備了馬車等在那裏。她是料定我會偷偷走嗎,所以早就等在這裏了。見我來了,道:“小姐,走吧。”說完又對鄭青說:“照顧好她。”就轉身朝苑子裏走。
我鼻子好酸,含淚看着她的身影……
我掀開馬車的布簾來,朝裏一看,裏面吃的用的一應俱全,衣服也是打包好了的。大哥病的太重,不易挪動,就在我的房中養傷。我的東西大都在那裏,卻不方便過去拿。臨行只帶了換洗的衣物。卻不想朱缃姑姑都給準備好了。
深秋的早晨有些冷,車裏還架了小爐,炖了熱湯。我感動極了,朱湘姑姑是把我當女兒看的,她到底身份卑微留不住我,卻終究是不放心年幼的我離家外出闖蕩。上了馬車,我抱着膝蓋,縮成一團,輕輕的哭泣,終于還是忍不住,掀開車窗簾子,趴在車窗上,朝着還未走遠的朱湘姑姑,哭喊道:“姑姑……姑姑……”
朱湘姑姑聽見了,也不回頭,也不停下,只揮着手道:“走吧走吧。”
那一刻我覺得她老了許多。這一別,何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