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夫人問那大哥派來的近侍易山,道:“只請我一人去的嗎?”
易山回道:“主人還說,若是老夫人還想多些人陪着,就一并帶過去,一同小住些時日。”
老夫人放下茶杯,笑着搖頭說:“他的別苑有什麽好的,你去回了他,跟他說我自有去處。”
那近侍易山倒也識趣,告辭退下了。
我問老夫人道:“聽說大哥的別苑是極好的一處院子,這麽多年一直叫人細心打理着,卻從不許人去住。您時常嚷着要去的,怎的如今大哥請您去,您怎麽偏又不去了呢?”
“他那院子太講究,想來住着也頗不自在。一不小心再犯了他的忌諱,弄的咱們臉上沒皮,回頭叫他攆了出來。”老夫人看似不經意的抿了口茶,說道。
我遞了一塊兒糕點給老夫人,笑着說道:“瞧母親把大哥說的,大哥不過是常年在外,這次回來請您到他的別苑小住,想來也是想盡孝的。”
老夫人呵呵,道:“這裏面的還有許多事兒,如今不提也罷。只是以前我要去看看他都不叫,如今我倒不想去了。”老夫人說完又拿起茶杯剛喝一口,似是又想起了什麽,對她的侍婢,我平時稱為姑姑的朱缃說道:“你也送一份請帖給咱們家的大公子,到底禮尚往來,咱們也說得過去,別叫咱們大公子覺得我這當年的又偏心了,但這衆兒女去李家別院,卻不叫上他。”
老夫人說完便樂了,我和朱湘姑姑也跟着笑了。到底是老小孩兒,就喜歡計較這些,完事兒也覺得自己幼稚。老夫人呵呵笑着又道:“你去了,也不必等他回答,傳完話撂下帖子回來便是。”
朱湘姑姑行了便禮,轉身退下去辦差事。
老夫人說的自有去處便是李家的別院,比大哥的別苑倒是大了不止幾倍,可聽說論其奢華卻不及大哥別苑一分。想來這也是老夫人心裏總不平的原因了。
老夫人每年都會在桃花盛開的季節,去李家的別院去住上一段日子。這李家別院後山上的一大片桃林,聽說是老夫人和老爺一同親手種下的。自打兩人成親以後,每年都要種下幾顆,一直到老爺去世。幾十年下來這片桃園已經覆蓋了整片山了。加上桃農的悉心照料桃樹長勢極好。
三哥一早折了幾枝桃花,送到老夫人房中。見丫環們正服侍老夫人洗漱,看我閑着,就叫我幫忙看插在哪裏合适。我還未說話,就聽見老夫人說,“我看也不必費心找地方插了,這桃花開得這麽盛,怕是今天過午日頭還沒落下,話就先落了。”說罷也不看我和三哥,端詳着鏡中的自己,繼續讓丫環們伺候着梳妝。
我一看三哥手中的桃花,了然。拉着站在那裏還沒回過味兒的三哥出來。三哥不情願地說:“哎,小妹,我,我這桃花還沒插好呢!”
我雙手捧過他手裏的話說:“這花我相中了,不如就送給我,插到我房中吧。我們再給母親折些來。”将桃花遞給随侍的丫鬟春兒,吩咐拿去我房裏。
三哥笑道:“正好我也沒事兒,不如我們多采些來,大嫂二哥,和幾位庶出兄弟各個房裏都送些過去去。”
三哥就是這般實誠,我也不好多說。且不說,這是多大一個工程,就我們倆人要幹到什麽時候。只說各房裏的女眷丫頭,想必也早就折了桃花送到房裏去了。
往年都是這樣,今年三哥偏要來這麽一出嗎?怕是要出力不讨好了。我笑道:“先給母親折些來!”
我和三哥正走着,見二哥遠遠走來,我急忙迎過去:“二哥。”
三哥上前行禮,也随我叫了聲二哥。
“三弟,小妹,我做完早課正要向母親請安。”二哥笑道。
三哥道:“我們已經給母親請過安了,才出來,現在要去桃園給母親折些桃花來,二哥一起去吧,回頭帶着桃花一起過去給母親請安。”
“三弟不是一早起來給母親折了嗎?怎麽又要去?”原來三哥今早去桃園時,遇見在前院做早課的二哥了。當時邀二哥一同前往,二哥以讀書為由婉拒。二哥的早課是最要緊的,雷打不動,天天如此。虧三哥傻兮兮的邀他一起去。
“三哥折回來的桃花開得太盛了,放在房中不出一日怕是就要換新的來了。我們要再去折些開得恰到好處的來。二哥,現下你書也讀完了,就和我們一起去吧。”随即和二哥的随時小厮說:“你去禀明老夫人說二公子和我們一去桃園了,晚些時候再過去請安。”
二哥見我差小厮去傳話,就對小厮說:“去吧,且按着長小姐的意思禀明老夫人。”
三哥聽了我們剛才的談話,這才回過味兒來拍拍額頭說:“原來這麽回事兒,靜兒,你快叫人把我折的那幾枝扔了吧,別擺在房裏了。”
我見他一臉懊惱,道:“我就喜歡開的盛得,但給母親的話,還是另折吧,走吧。”
“不過幾枝桃花還有講究嗎?”三哥傻傻的樣子,最是惹人喜愛,我是這麽覺得的。
三人一邊說笑,一邊朝着桃園行去。
見三哥那個樣子,我呵呵笑着安慰他道:“倒也沒想的那麽複雜,左不過是幾枝桃花,只是母親如今已是遲暮之年,又素來喜愛桃花,見不得桃花落敗凋零的情景,不然難免由物及人,徒添傷感。”
“三弟無需懊惱,平素裏你是最孝順的,只是總不得其法。若要讨的母親歡心,只需折些枝上花苞大多未開放的送去母親房中。待花開盛尤未凋零之時,再折新枝更換。這樣母親只見花開而不見花落,心中定是喜歡,此事方可稱得上圓滿。”二哥說道。
三哥一幅受教的樣子:“哦,這麽回事,多謝二哥小妹。”
桃園裏的桃花開的甚是惹人喜愛,花期有早有晚,開得早的凋零的滿天滿地,開的晚的枝頭正是得意之時。還有含苞正放的,還有只股出一點苞芽的。不過最讓我喜歡的就是這夢幻般的花瓣雨了。
突然,莫名有些傷感,一絲難以名狀的心緒無端萦繞。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麽老夫人明明愛極了這片桃園,卻在老爺過世後偏不再踏井這裏一步,只是潛人到這裏折些花枝插到房裏觀賞罷了。
大抵這就是“近鄉情更怯”吧!越是愛極了,越是不敢靠近。
今日,我倒是随意着了一身桃粉色的衣裙,置身桃園中與這大片的桃花——順了色,融為一體。不仔細看,倒看不出我立于桃林之中。
開在低枝上的桃花不是開得太盛就是凋零了或是被人折走了。
二哥三哥就縱身躍到桃樹上折高枝。這裏的桃樹都是十幾年幾十年的樹齡了,樹幹高且粗壯,樹冠大而濃密。即使有桃農平日裏疏枝剪枝,可是敵不過樹木在歲月時光中的自然生長。
我立于樹下,只隐約看見二哥三哥的衣角,他們在樹上,動作雖然很輕,但也振的花瓣簌簌而下。我開心的在花瓣雨裏轉圈圈。
我伸手接紛紛飄搖的花瓣,歡喜雀躍,叽叽喳喳。二哥只任由我開心的玩這兒,三哥卻為了讨我歡心,在樹上使勁兒搖晃着,抖落更多的桃花瓣。
我哼着歌兒,轉着圈圈,跳着舞,不自覺的尋着一束目光看去,只見不遠處一個身着布衣的十多歲的男孩呆呆的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的臉上全然是驚訝之色,仿佛眼前的我,不該出現在這裏一樣。
我不做聲響,看着他那副模樣,我倒是怕一個不小心驚吓到他。只是心裏奇怪,怎麽會有個男孩在這桃園之中呢?是不是迷了路?
未及上前搭話,見桃園裏的老桃農抱着一只小羊急急跑來:“你看看這是你的羊吧!快些離開吧!”那男孩接過小羊羔,看看焦急的桃農,又看了我一眼,就轉身和老桃農一起離開了。那桃農可能老眼昏花,也可能由于我衣色的原因,竟沒看見我。
三哥一臉疑惑的從樹上探下頭來問:“幹什麽的?”
我道:“是個放羊的孩子,迷路了吧,誤闖了桃園,已經叫桃農領出去了。”
不一會兒,二哥三哥就折好了好一捧桃花,正是母親喜歡的那種。出了桃園,我看見剛才的老桃農了。他見了我們請了安,我們應了聲,就各自走開。
只是,我與二哥三哥說話間,無意聽見老桃農嘟囔道:“這放羊的小子胡說,我在這幾十年了,怎不見有什麽桃花妖?”當時我心頭有個念頭一晃而過,回頭琢磨,卻怎麽也抓不住了。
在別院住了好些時日。桃園的花逐漸落盡,有些枝上挂了青桃在上面。然而此時除了桃農,這桃園已是鮮少有人問津了,忽的一下子整個桃園冷清了起來。
大哥并未一起搬來住,只每日來給老夫人請安,有時用了膳再走,若是沒事兒就待上一整日,有時卻請了安就匆匆走了。我只是奇怪大哥為何不把大嫂接去他的別苑?又為何不留下來與大嫂小住幾日?他們夫妻相處的方式極為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