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哥聽完沉沉的重複道,“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眼裏的神色也複雜起來,竟有些氤氲。這世間的男子,有哪個是不鐘情的?看來這裏府的大公子,也有一段傷心□□呢。
果然是這一句吸引住了她,什麽錦瑟,什麽藍田,這些不合我此時年代地域情理的,他都沒心思關注了,就算有些疑惑,他也會自動忽略掉——那只是一些小小的瑕疵,畢竟我年紀小,有些地方不通也在情在理。即使事後回過味來,到那時我只說不記得了,任他也沒辦法了。
他徐徐站起身來,走到我身前,用驚喜的目光看着我說:“這是你作的?你今年只有六歲?對,你是只有六歲,想不到啊。”
後面的一句,他看着遠處的水面淡淡地說出口的,要不是我離他近,根本是聽不見的。随後,他收回目光定定地看着我,而他目光裏蘊含的東西我怎麽也看不懂。似是驚訝,又似是在肯定心中所想。
“是啊?怎麽了?大哥不信?”他這樣盯着我看,我還真像是被他看穿了一般,有些心虛。
“不,呵呵,你果然不負才情。”忽然,他看我的目光漸漸變得寵溺。
我被他誇得心更虛了,臉微微一紅,低着頭道:“哪有什麽才情,只是平時和二哥的走動的多了,也沾染了點文墨之氣。”
他聽了一笑,轉身走到石桌旁坐下,端起杯子飲了一口便蹙眉放下,大概是茶涼了。又側身看着我說道:“你那二哥于詩詞之上,遠不及你啊。”
那是,我吟誦的可都是名家之經典啊。
大哥他看我的目光不再生硬,柔柔的盡是寵愛,不像哥哥看妹妹,倒像是長輩看晚輩,嗯,像父親看兒女的那種。他看尚賢時,就是這樣子的。且此時大哥的眼神裏寵愛喜歡的意味,看起來更加濃一些。
我有點疑惑,不過轉念一想,要不是老夫人認我為義女,以我和大哥的年齡,差了一輩兒,他若把我當作小輩看待,倒也不足為奇,所以是我多想了吧。
他輕輕嘆了嘆,轉頭看向湖面,像是自語,又像是再對我說話一般。只聽他柔聲說道:“不曾想你是如此這般的聰慧啊。”說完起身到我身邊來,俯下身來,雙手緊抓我的雙肩,然後下定了決心似得,沉沉的說道:“以後,你不要叫我大哥了。”
我被他的氣勢逼得有些透不過起來,穩穩氣息問道:“那,那叫什麽?我們都是母親的子女,我不叫你大哥,又叫你什麽哪?”
他聽了如夢中驚醒一般,身體顫抖了一下,忽的放開我的肩,竟向後退了幾步。站定,好一會兒才說道:“你并非母親大人親生,你并不是……”
我也被他吓了一跳,他的反應好強烈,我确信我看到了他眼裏的驚恐。對的,是驚恐沒錯,可是他驚的是什麽,又在恐懼什麽呢?
不過,讓我真真害怕的——他還是說了。終究還是他說出來的,我早就知道我的身世一定會有人向我說的,雖然老夫人早有嚴令。也早預感到,這個人不會是別人,一定是我的這個謀面不多的李府最有權勢的,我所謂的大哥。
可是卻不曾想,他這樣急着提及這件事,自他回來還不足三天,我與他見面的次數也屈指可數,見了面說上話的算上這回也不過才三次而已。不管我的才學多領他折服,他終究是讨厭我的,讨厭我這撿來的孩子,讨厭我這混淆李氏血統的孩子。
許久,我們都沒有說什麽,我站的有些累了。突然覺得他要說的話早就說完了,是要輪到我該說些什麽的時候了。或者他正等着我說些什麽,哦,是該問點什麽才對。
雖然我真的身心俱疲,覺得渾身無力,有點乏累了。想告辭離開,可是這番情形,心想人家連你身世都挑明了,你不問點兒什麽就離開?是不是太不合常理了呢?可是問點兒什麽呢?
是不是該歇斯底裏的哭一下,抱着他的大腿哭喊着他說的不是真的,他再說不可能之類的話,回絕我?還是算了吧。窗戶紙都被這大公子捅了,我還裝什麽,早挑明了也好,我本來就懶得操這些心,思及此便毫無感情的說道:“我知道的……”
不等我說完,他急着問:“你知道什麽?”
我定定心緒,說道:“我知道我不是母親的女兒,不是什麽長小姐,我本就不是李家的孩子。”
他聽我這樣說,先是一驚,又有些失落傷懷的樣子。之後又恢複了他以往的沉着,冷聲問道:“你知道?你是怎麽知道的?母親早有立令不得有人向你提及此事,六年來府上的下人也換了幾換,知道此事的不是李家的本家人就是老管家和老媽子,他們忠于李家是不會多嘴的。”
“我自然是知道的。”一切挑明了後,我此時并不難過,也不緊張害怕了,反倒是更加平靜了。“父親過世十多年了,而我卻只有六歲,母親為人品行端正,并無失德之處,又怎會在父親過世多年之後,十月懷胎生下我呢?”
他一臉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的樣子。
所有人都覺得只要瞞着我就好了,卻忽略了這一點。人就是這樣,總是疏忽一些細節。
我琢麽着他不許我叫他大哥,并不是想着要把我趕出李家,應該是另有他因,又說道:“可是,母親認了我,我們只能以兄妹相稱的。”我知道大哥雖常年不在家,對老夫人卻很是孝順的,他應該不會因為這件事違逆母親的。
他連忙轉過身去不叫我看見他的臉,背着手,仰頭想了很久說道:“以後私下裏就別叫我大哥了。”
想着他在家裏呆的時間不長,我們私下又能見幾回面兒呢?便點頭應下了,想着到底還是要見面的,那又如何稱呼呢?問道:“好,那私下怎麽相稱呢?”
大哥神色微微有些異常,“你就叫我……就叫我……”
“你們在這裏做甚?”
忽聞母親之聲,我和大哥皆轉過身來,卻見二哥三哥大嫂也一同過來了。
大哥立即撇頭向我低聲說道:“剛才的話,不要向他人說起,你身世之事只當不知便好。”
我面不改色的,低聲回道:“諾。”
便和他滿臉笑意的一起迎上前去,大家互請了安,又言歸正傳。
“你們在這裏做甚?老大,方才你請了安就急急走了,我還以為又出府忙去了,不想竟在這裏和靜兒一起,你們聊的什麽啊,這麽有興致,連我們這一大行人,到了跟前了都不察覺?”母親走過來,我自上前扶住她。
大哥也上前,扶母親坐穩,說:“從母親房中出來,原本是要出府的,只是行至此處忽聞有人吟詩,走近方知是靜兒,便小坐了一會兒。”
“哦,靜兒還會作詩詞?平時怎沒見你吟誦啊?現下正好遇見了,不妨就吟來給我們大家聽聽?”老夫人一臉的好奇和興致。
二哥也大有興致的嚷嚷叫我快快吟來。我頓感不妙,我怎麽敢在他這個大文豪面前擺弄啊,還是趕緊躲了吧。臉一紅,耍賴道:“不行不行,都是我胡亂作了玩的,給你們聽了,你們會笑話我的。”說完一跺腳,轉身跑了,任他們怎麽叫,我就是不回頭的跑了。
“小妹,別走啊。”“吟一首聽聽又何妨?小妹,小妹。”二哥三哥叫道。
老夫人笑着嗔道:“平時叫我慣壞了。這丫頭還知道害羞了,瞧她那臉紅得,呵呵呵。”老夫人這麽一說,大家倒不覺得我任性失禮了,反而覺得我甚是可愛。
“大哥,小妹作的詩詞,你吟來我們聽聽呗。我們也好好飽飽耳福啊。”二哥說道。
“對啊,小妹這麽害羞,是不是作的什麽情詩啊,母親咱們該給小妹許門婚事了。”三哥這個大傻子,說這不合場合的話,打趣道。
果然,老夫人微微帶了愠色,“胡說,就你沒個正形,你小妹今年才幾歲,人事不通,哪裏會做那些詩詞?再者,為娘的還想着如何多留靜兒在身邊幾年,你卻吵着要早早地給她找婆家,你這麽急着嫁她出去?”老夫人責怪道,卻也并不見得又生氣。
她這個三兒子什麽品行,她最是知道,也懶得生氣了。
一衆人也是說說笑笑了一番,之後大哥推脫說還有要事要辦也即離開了。當然這些我離開以後的事,是聽老夫人身邊的朱湘姑姑說的。
這個時節,雖是咋暖還寒,但畢竟天氣是一天天暖起來了,氣候是極宜人的。郊外的景色很美。
馬車略顯颠簸,雖不及現代的汽車那般穩當,不過晃晃悠悠的緩緩而行,再聽着吱吱悠悠的車輪聲,也是別有一番情趣的。草色遙看近卻無,碧玉妝成的柳樹垂下的萬條絲縧抽出嫩芽。遠處一雙燕子斜飛入林,雲中雀兒叫的人心情愉悅。
大哥昨日未歸,今兒一早差近侍易山給老夫人捎信來,說是去別苑了,還請老夫人到別苑小住一段時間。大哥的別苑平時都是空着的。在我記憶裏只隐隐記得老夫人提起過幾次,大抵是吩咐底下信得過的人去打理一下檢修一下什麽的。我問過老夫人,老夫人只說那是大哥的一處閑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