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夫人又說道:“這次籌備祭品的事本不怪你的,原是我自己想偷個閑,倒把你連累了,你別往心裏去。現下想想,你歲年幼,卻向來做事謹慎,是不會出這樣不開眼的錯誤的,看來真是有心人辦的有心事了,這還倒是你大哥給我提了個醒。”
“大哥?提的什麽醒?有心人辦有心事兒?”我有些不解。随即明白,看來大哥和老夫人也發覺這次的事兒不那麽簡單。也許,他們已然知道誰是這個所謂的“有心人”了。
“……我對你的寵愛即會保護你,也會傷害你,你自己要勉勵啊。其他的事你不須知道,哎,有些事,等過些年你長成了再說吧!”老夫人沉默了一會兒并不回答我,只緩緩地說。看來他們知道的比我多多了。
我倒也不為老夫人收回我權力這事兒挂心。老夫人沒有如其他人一般責怪我,還怕我多想,一味叫我放寬心。如此真心待我,叫我好生感動。
我有些過意不去的是——老夫人如此疼愛我信任我,将這般大事交給我辦,原本也是想叫我在大哥面前長長臉,不想竟出了岔子。實在是只怪那人有心算無心,我防不勝防,大家都防不住啊。
“娘親,我自是知道自己犯了多大錯,不過人說吃一塹長一智,我以後必不會出這麽愚蠢的錯了。正如大哥所說,靜兒年紀尚淺。既說我年紀尚淺,意思不過是說來日方長,靜兒日後有的是機會給娘親幫忙,娘親又何必急在一時?不若趁我年紀還小,多向娘親學學。”
老夫人聽了甚是高興,轉而笑道:“呵呵,我的靜兒是最懂事最貼心最孝順的了,只是你也不可怪你大哥,他雖處罰了你,但其實他也真心是向着你的。”
“我自是不會怪大哥的,大哥一心為我,靜兒豈會不知。”
卸下協管府中事務的差事,我倒是清閑了不少。
倚坐于臨水亭榭的貴妃靠上,觀賞池中的鯉魚。不禁心中默念起前世熟記的詩詞來,默念是因為我背的都是唐宋時期的詩詞,與我現在生活的漢代文風不符。所以我是甚少念出聲來的,就是怕被人聽到了,解釋起來頗為麻煩。
一邊默默吟誦詩詞一邊暗暗心想:這些詩是前世為了應付考試花了好些力氣背下來的,考試之前總是背了又背,生怕出錯扣分,卻總有差錯,如今倒是信手拈來。
有些詩詞現下也難得應時應景——時節正值清明,此地又是茂林、修竹、春花,流水環繞亭臺、水榭、樓閣。前世總不理解古人為什麽這麽好寫詩詞訴抒胸臆,如今做了古人似乎明白了一些——不像現代有那麽多娛樂解壓方式,古時候這些詩詞也許是能纾解內心諸多繁雜情緒的極少且好的途徑之一。
當然其他有絲竹管弦弄墨丹青,只是這些我不太在行罷了,否則我定會舞弄一番。
默念了幾首詩詞,想起前塵往事,又為這撩人癡纏的春意傷懷起來。不禁将心中詞句念出聲來而不自知。
“一曲新詞酒一杯……無可奈何花落去……小園香徑獨徘徊。”
嘆了口氣又吟道:“風住塵香花已盡……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前世初學這首詞時,莫名的就喜歡“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一句。我想大多少女都如我一般喜歡這一句吧。
那是我還是個高中生的時候,我喜歡常常輕輕吟誦着這一句。霍讓也是有心送我一只他親手刻上此詞的檀香小扇,才叫我芳心暗許。他一手精致又不失男子氣概的小楷配上這首詞,也別是一番滋味。只是霍讓?霍讓!漸漸變得陌生的名字啊。
霍讓……或許正是這首詞一早從開始就預示着我們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終歸是要“物是人非事事休”的。而我還落得物不是,人更非的境地。一想及此,悲由心生,低頭有一下沒一下的喂着水裏的魚兒,剛想流淚就聽見有人說道。
“這首詩歌并不完整,怎麽不吟下去?”
是大哥,我尋聲轉頭看他,起身行禮,将眼淚忍回去,微笑看他并不答他所問。才發現他又是一臉我看不懂的表情。
“你的文風倒是新穎。”他坐在亭中的石凳上,一只胳膊搭在石桌上,揮揮另一手,示意前來伺候的下人退出亭子,又說道。
我一時思慮萬千,真不知怎麽回答他,又是笑兒不語。他也不以為意,畢竟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個五六歲女娃——見到他這風姿卓越、氣勢逼人的大哥難免有些緊張。況且我只是個孩子,孩子有時不回答大人的話,也不會讓人覺得太失禮而惱怒,反倒更惹人憐愛。
他見我不語,向我招手,說道:“你過來。”
我起身走到他面前,奶聲奶氣地先說道:“大哥,我今早去給母親問安時,聽說你一大早有急事出去了,都沒給母親問安,又叫人傳話說午膳都不在府裏用了,現下怎麽……”
“事情辦完了,剛給母親問安,出來就見你坐在這裏,走近才聽你在吟詩。這些詩歌是你作的嗎?”他有些不自在,看着我說道:“來坐下,把剛才的詩歌吟完可好?”
我心裏咯噔一下,若說不是我作的,他必問我是從哪裏聽來的,可若說是……坐下來細想一會兒,說是還是不是呢?說是,該怎麽解釋,說不是,又該怎麽解釋的好呢?
哎,我天生沒有急智,一直以來的聰慧也都是仗着比別人多活一世,多一世的見識罷了。此時真不知如何是好——已經有兩次笑而不語了,又都知我不是啞巴,若是再問而不答,就真的太失禮數了。
“怎麽不願意和大哥說話嗎?呵呵,也是,你自小不曾見我,想必是有些怕我的。我那比你長幾歲的兒子也是怕我的,呵呵,還有那些侄子侄女們也十分怕我,下人們自是更不必說了。”他竟有些尴尬起來。
要是我,我也會尴尬的,因為不管你怎麽問怎麽說,另一個人就是不言不語,就像是,就像是不願搭理你似的。
“不,我不是不願意和你說話,也不是怕你,只是那詞的後半部分我還沒想好呢。”詞的下阕是萬萬不能吟給他聽的——這詞的下阕是:“聞說雙溪春尚好……載不動許多愁。”
我若吟了,他聽了必問,雙溪是何處,舴艋舟是何舟等等等等。
“這麽說你吟誦的詩詞都是你自己作的了?”他見我回答他的問題,一時高興起來,更有興致了,“那你可還作過別的,可否念幾首聽聽?”
“大哥對詩詞頗有研究嗎?”
“呵呵,沒有,我平時是很忙的,哪有這份兒閑情,只是年少時喜好罷了。”
我那時并不知道大哥對詩詞歌賦也是頗有見地的,聽他說,只是少年時喜歡,當下心裏暗叫那就好辦了,“我此時只記得一首了,其他的一時記不太清了。”
“哦,還有其他的?那可有書寫下來,不妨叫丫鬟拿來我品賞一下。”
“大哥說笑了,只怕拙作不登大雅之堂。再者平時我不喜歡寫字,所以以往的都不曾記錄下來。”我說的是真的,我實在不習慣用毛筆在竹簽上寫字,再說這些詩詞早在我腦子裏了,又并非真是我作的,當然沒有書寫下來的道理了。
他聽了很是有些失望,轉而又滿眼期望的看着我說::“那好,你把你記得的那首念來聽聽。”
我已是被他盯得緊張起來,又想到那天晚宴上他那糾結複雜的眼神,小心地問道:“大哥在吟誦這首詩之前,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他一邊拿起石桌上的茶壺,翻起一個茶杯倒水,一邊饒有興致的說:“你問吧!”
我試探性的問到:“大哥,你……讨厭我嗎?”
他喝了口茶,把玩着茶杯,玩味的看着我問:“為什麽這麽問呢?”
我低下頭定了定心,擡起頭直視他說:“是大哥回來的那天晚上,為大哥接風的家宴上,我見大哥看到靜兒後雖然臉上還是笑着的,可是眼裏卻并不是那麽的高興。”
我頓了頓,小心觀察大哥臉上的神色,接着說道:“所以猜想大哥是不喜歡靜兒的,是不是你讨厭我?可是我心裏又一想,靜兒那時還沒出祭祀祀品的那當事兒,大哥怎麽那時就煩感靜兒了呢?是以,靜兒迷惑了許久,心裏惴惴不安的。”
“我……孩子是你想多了,我不讨厭你的。”大哥愣了愣,也許是被我當面說穿——那天他看我的眼神果然不單純。他放下杯子,摸着我的頭,嘆了口氣,全是無奈。他又怎會無奈呢,他又為什麽而無可奈何呢?
“也不喜歡我,是不是?”我忍不住站起身來,退了一步又說道。
我哥一時語塞,“……”
“我說對了,是嗎?”我看着他,稚聲稚氣的說道。
他笑着搖搖頭,起身走到我身邊,拍拍我肩膀,又撫着我的頭說:“你這丫頭,成天都想什麽,還是吟詩來聽吧。”說完他又做坐了回去。
我頓了頓,見再問不出什麽了,便轉身走到亭子臨水的一側,手扶木柱,緩緩吟道:“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