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切事了。
徐穆最後離開的時候,特意問了她一個問題。
“聊了這麽久,姑娘……與我想象的的确很是不同。恕徐穆唐突,不知能否有幸知道姑娘的真實姓名?”
他這話一出,裏間兩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程青禹。他難得地顯出一抹呆滞,直直地瞧着身邊的女子,半晌說不出話來。
……從始至終,他竟然一點沒想起這件事。
“……浛水。”
清冷的女聲回道。
徐穆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是……那個‘浛水’?”
浛水點頭。臉色始終地蒼白如紙,雙唇卻是淡淡的粉色,令那張靈秀之極的面容透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吸引力:“……我是水妖。”
徐穆只覺得不可思議,但又似乎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帶着這種只能以“神奇”來描述的糾結心情,他一邊感嘆着,一邊擡腳離開了。
重新圍繞過來的靜谧裏,程青禹深深看着靠在軟枕上星眸半閉的她,輕聲在她耳畔道:“是那個浛水,對麽。”
已經陷入床鋪裏的浛水困倦地眨了眨眼,聲音裏努力掩住的虛弱此時終于暴、露出來,“是……”
“好了,你睡罷,”他噙着笑,愛憐地撫上她因為傷勢沒有丁點血色的秀容,低低地說:“我不擾你了……”
——素色的帳簾緩緩放下,朦胧了沉沉昏睡過去的女子的容顏。程青禹立在床頭,這樣凝視了她不知有多久,直到帳裏人無意識地叮咛一聲,才不舍地移開視線,腳步極輕地離開。
悄然阖上門扉。他轉過身,遙望着明朗湛藍的天空,寬袖被風拂動,俊逸的眉眼舒展開來,兩側唇角如何都抑制不住地高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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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她,真的是那個令他一眼便印在心底、魂牽夢萦了整整十年之久的“浛水”。
浛水,就在他的觸手可及之處。
接下來的數日,一切風平浪靜。
許是在那場談話裏耗費了太多心神,浛水之後又昏沉了兩日,才徐徐醒來。她所說“沒有大礙”的話倒也不是騙人的,一旦精神振作,她身上的傷勢便很快好轉起來,不過短短一日,已能下地兼自如行動了。
此外,這幾天縣衙裏還發生了一件驚動滿府人的“大事”。
——韓宇軒,那位被程徐二人從柳府裏帶回的縣令獨子,終于從昏迷裏醒過來了。
……這事說起來與程青禹他們其實也沒多大關系。自打邬臾去了柳府再也沒了消息,韓縣令甚至都沒派人去找找,直接命人扔掉了他放在縣衙的所有家當(又被小道士悄悄地撿了回去,趁夜帶着東西離開了)。“高人”不中用,韓縣令夫婦只好回頭再求助起大夫。于是浛水昏睡的這兩日,內宅裏大夫們流水也似地來,流水也似地去,很是熱鬧了一陣。但不說有什麽好消息,那群大夫出門時沒一個是好臉色的。負責灑掃的小丫頭信誓旦旦地對人說,她不只一次聽到夫人獨個躲在房間裏偷哭……
其他下人們也都在心裏嘀咕,估計老爺又要納如夫人下死力氣造孩子了……
誰能想到,韓宇軒竟在這時候又自己醒了呢。
不管怎樣,人醒了總不是壞事。至少程青禹一行人居住的院子便頓時清靜了許多——離內宅近雖然出入方便,但也有不好的,宅裏稍有點大的動靜便會影響到這。何況如今徐穆這個大捕頭的“假期”久久不停,他們這幾個外人住在這實在頗多不便。這陣子,程青禹便在暗地裏尋思,該到鎮上賃間屋子了。這屋子既需清靜,更重要的是要臨水……後者完全是為浛水考慮的。畢竟她乃“水妖”,天生與水親和,臨水而居不僅會令她感覺更為舒适,在修煉和傷勢恢複方面也是大有助益。
只不過,合适的屋子不是那麽好找的,更別提以程青禹的要求和眼光,雲川鎮裏能入他眼的屋子也着實是不多。
——在程青禹心中,浛水值得世間一切最好的事物。若不是她如今的身體狀況實在不适合長途跋涉,他早就收拾行囊,帶她一同返京了。如今連個稍好點的居住之地都無法給她,他心裏其實是十分愧疚的。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加緊尋屋,連着林羽徐穆兩個也不時被他差遣出去,前者還好,為“恩人”跑腿心甘情願;後者卻是怨氣沖天,不爽地叫嚷“案子還沒了呢!”,又嘟囔“我堂堂徐爺,怎麽能做找房子這種跌份兒的事……”
“當初是誰,非要讓我去看人報案的。”程青禹只是斜睨他,慢條斯理地道出這麽一句。
把他連累進柳府這攤渾水裏本就是徐穆的心病。一聽他這樣說,徐穆立時就啞了聲,緊緊閉上嘴,再不敢抱怨什麽了。
也因尋房一事,程青禹無法時時看顧在浛水身邊。他便将沉硯留下,再三叮囑其要好好照顧他房裏的那個女子。
‘——事她如事我。’
沉硯想着公子出門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忐忑地把頭探進書房裏,悄悄望向桌案後面,正坐在公子的位置上捧書默讀的那人。
所有人裏,沉硯算是對那些案子所知最少的了。連林羽都從自己在湖邊的經歷和之前之後的發生的種種事情,将整件事推斷出了大概,沉硯卻只能從一鱗半爪的聽聞和自家公子的吩咐裏,隐約知道兩件事情。
一件是,裏面的這位姑娘,大概……不是“常人”。就連經歷過往也極不尋常。
另一件就是……自家公子非常、非常、非常重視她。以前,從未有女子得到過公子這樣的重視,以後,可以預想到,極難再出現第二個……因此,她幾乎可以說就是他未來的主母了。
所以——面對一個不尋常的“主母”到底該用什麽态度才好??原諒他真的沒有經驗啊QAQ
欲哭無淚地想着,沉硯視線好半天沒挪地兒,越瞧卻越是拔不出眼來……
——其、其實還有第三件事兒他沒說,不,是想都不太敢想的。那便是……“未來的主母”真的好漂亮啊!比那些京城裏的大家閨秀也是絲毫不差了……不!應該是更美!他從來沒有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子,皮膚簡直像是玉做的,白得能透出光來,還有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這一定就是那些酸秀才常說的什麽“出水芙蓉”罷??……難怪林羽那家夥,每次提到湖邊偶遇的事時神情都那麽蕩漾……
“有什麽事麽?”
放下手裏的書,浛水擡眸,靜靜看向不知不覺間把整個腦袋都伸進來了的少年。
沉硯恍然回神,然後清秀的臉蛋騰地燃起!他慌忙地站直身,結結巴巴地道:“沒沒沒沒沒什麽事。”
沒什麽事……為何還在門前看了她許久?
“不不不有事!!我有事!!”
浛水:“……”
看到她困惑的目光,沉硯簡直要被自己蠢哭了OrzOrzOrz
“我我是想問下浛姑娘,院子外不遠有個大水池,你……你要不要去那歇息會兒……”
公子他們不是說浛姑娘只有呆在有水的地方傷才會好得快一點麽?那個水池足有小湖那麽大了,而且引的是山上的活水,應該會對浛姑娘的傷很有好處吧?
浛水聽了,沒想多久便站起身,走到他跟前,颔首示意他帶路。
……她其實不怎麽喜歡看書來着。一個妖怪看人的書又有何用呢?會認識些字,還是柳煙閑來無事時教她的——慘案未發生前,柳員外之女的美名與才名在雲川鎮上可說是家喻戶曉,多少遠近的男兒竟相追逐,教她這麽個小妖那是綽綽有餘。可浛水學了也就在認詞唱曲的時候有點用,旁的再沒什麽用場。
今天會進書房還是程青禹臨走時特意囑咐她,若是呆悶了可以到書房找些閑書打發時間,她這才來的。如今有比看書更好的選擇,浛水自然不會猶豫了。
于是,這兩人一個在前面耳根發燙地帶路,一個在後邊神情平淡地跟随。踏踏踏幾步穿過一道垂花月洞門,徑直入了人家的後花園。
入門後,眼前果然是一幅花團錦簇、雕梁畫棟的富麗景象,這般繁華的後花園,整個鎮子裏恐怕也只有未荒廢前的柳府比得上了。沿着石子漫成的甬路向前,周遭景色越加秀美,浛水卻顧不得留意,凝神細聽着什麽,眼眸底下越漸發亮。直到行至某個岔口,她忽地脫離沉硯的帶路,自顧自地走上另一條岔道。沉硯還是走出好幾步才發現人不見了,忙不疊轉身跟上她。
還不及問出口,“嘩嘩”的清澈水流聲模糊入耳,沉硯咦了一聲,緊步跟着她轉進一片蔥榮的林木裏。小徑幽幽,濕潤清涼的氣息撲面而來,沒走兩步,一潭清泉便映入眼裏。
泉水自上方假山中一個隐蔽的泉口流下,傾洩而下,水花四濺,如同一條銀亮的小小瀑布,落入下面幾丈見圓的碧綠深潭裏。深譚又引出一道清流,曲折流淌過花木間,盡頭處隐約可見到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
額……這個水潭應該便是那個大水池從山上引下活水的泉口之一了。
沉硯默默地瞧着浛水腳步加快地走到水潭邊上,擡腳似乎就要——跳下去??又似乎突然想起啥,猶豫再三還是把腳放下了。第一選擇不行,第二選擇頂上,她沒一點遲疑地跪坐下,直接掬起一捧水便往臉上灑去——
驟然轉過身,沉硯撫上自己幾乎快蹦出喉嚨的小心髒,苦笑了又苦笑。
唉唉……侍候一個“不尋常”的未來主母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啊……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沒想到世間竟真有如此出塵脫俗的女子……”
陡然地,男子癡迷的贊嘆聲從他們對面的假山上響起。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新角色(其實也不算新)登場了,親們造這是誰嗎ㄟ( ̄▽ ̄ㄟ)
☆、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