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并非你的錯,若不是那些男子先心存惡念,也不會落進柳煙的陷阱。”
許久後,程青禹率先打破寂靜,語氣極淡地作下斷語。
本兀自沉思的徐穆登時不可置信地瞧向他:“死了那麽多人,她怎麽可能無罪?!子衡,你此言未免也太過偏頗——”
他簡直不敢相信從來篤行君子之事的好友在這樣的事實面前竟還如此袒護她!激憤之下,徐穆的質問連珠炮般接連發出。
然而,程青禹通通沒有理會。顧自幫浛水掖好松開一角的被子,每一個動作細致而沉穩,眉目間的沉冷像是遇到春陽的冰層一般緩緩融化,擡起時,只餘下水似的幹淨柔和的笑意——
浛水……竟有些不敢面對這個笑容。
“我說過,我信你,”他說,氣息如風,微微拂動她的鬓發,“你肯不肯信我?”
“——子衡!你難道一定要包庇這個女人嗎?!”
那邊的徐穆幾乎忍不住要立即沖過來,将腦袋“中邪”的好友拉離那個蠱惑人的女妖。對這喊聲仿若未聞,程青禹只是定定瞧着她。
在他的注視下,浛水恍惚間,幾乎控制不住地便要點下頭——
可是,她不能。在柳煙的謀算裏,她從來便不只是個頂着她模樣的誘餌……她不是的。
至始至終,她都并不無辜。
遲滞地側頭避開他的視線,浛水艱澀開口:“……除了我說的那些,小道士還提到那道人乃是為了‘血冥燈’才來雲川。你,你不想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麽?”
“不管案子,現在,你只需回答我的問題。”他低沉地道。
聽到這句話,浛水竟忍不住想要瑟縮,長睫顫動,雙唇微張又合上,糾結了好一會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時候,完全被晾在一邊,吼了好一陣都沒誰理會、不知何時自己消了音的徐穆突然插、進話來——“你何不就讓她說說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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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間的程青禹此時才終于轉過頭,施舍給好友一點注意力。
“……”莫名地感到一陣悲憤。徐穆心裏不斷告訴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小不忍則亂大謀……好不容易忍下胸口的憋悶,他沒好氣地開口:“你說她是無辜的,怎麽也得拿出證據來。案情的來龍去脈都沒完全弄清,現在說什麽都是枉然。”
他這話說得倒也合情合理。程青禹回頭,看看依舊咬着唇不敢看向他的浛水,心底徒然逸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再不舍得逼她,他驀地散去身周的壓迫感,臉上的神情也恢複至平日的溫和。
“……好,你說罷。那血冥燈于案情又有何關連?”
其他兩人都是暗松了口氣。浛水悄悄掀睫瞧了他一眼,聲音比往常的低上很多。
“……其實我亦不是很清楚。只不過,那道人曾道柳煙的衰老便是被血冥燈吸取生氣造成,所以他才能一見到她便斷定她知道此物的下落,繼而拷問于她……我猜,那盞血冥燈,多半便是與柳府地下的血池有關罷。”
“這話又怎麽說?”徐穆連忙問道。
“普通裝滿了血的池子決不可能有生運聚財或是助人恢複青春的功效……以及,當初柳府中的血聚集到那池子裏,不會只是偶然。”
在場兩人稍微一聯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普通的血池子沒有那許多功效,那麽定然就是有什麽異物影響了柳府的那個池子,讓它能擁有這樣詭異的力量。何況,當年柳府衆人一夜間失血而亡,與柳煙的驟然衰老在形式與時間上本就有微妙的相似。如果柳煙是因為被血冥燈吸取了生氣,才會變成那樣的話……柳府慘案的由來似乎也不言而喻。再想想那些柳府人失去的血的去處,自然也不難猜出那盞燈究竟藏在什麽地方。
不僅如此。其他的許多事幾乎也都被這血冥燈所串聯起來。
比如說……柳家從前在雲川鎮上的首富之位。其應當便是受了那藏有血冥燈的血池的影響。這點,想來那些柳家人不會不知。畢竟那些牲畜的血不會憑空出現在血池中。
至于之後的事……或許是柳府內突然出了什麽變故,血冥燈失控,一夜之間吸幹了除柳煙外的所有柳府生靈的生氣和血液。因此柳府人并牲畜的屍首才會那樣可怖,使縣令都不得不下令遮掩此事,以縮小影響……而柳煙雖是逃脫了性命,卻也被其吸取了大部分生氣,淪落為那般衰老的模樣。
也就在慘案發生的當天,柳煙在江邊救起重傷的浛水,浛水再許諾相助……能以“遺孤”身份重返柳府,當是靠了浛水的幻化之術,因為彼時的柳煙已是容貌大變,根本看不出絲毫從前年輕美貌的影子……再然後,柳煙偶然發現血冥燈殘留在血池裏的那些人血能助她恢複青春,欣喜若狂地,完全不顧那些血代表的是她滿府人的性命。又發現那些血會随着她的使用而逐漸減少,于是她開始想方設法地尋找新的人血來源,不方便需要露面的時候,便讓浛水幻化為她替她辦事……
……縣令公子長達兩年的偷運犯人,以及今年雲川鎮上頻繁發生的那些失蹤案皆由此而來。
可嘆,亦是可笑。
至此終是了解了柳府舊案和失蹤案的全部緣由,屋裏的三個人全都沉默下來。良久,徐穆疲倦地揉了揉額頭,雙手都撐在桌上,苦笑道:“真沒想到,查到最後,竟然是這樣的結果。”
“無非是上行下效罷了。”
程青禹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的确如此。若不是柳家人最先貪圖富貴,藏魔器、建血池,便也不會導致滅門之災,再引來之後的一連串事情……柳煙作為柳府唯一幸存下來的人,也完全學會了這一套,只不過她父母用的是牲畜之血,而她用的,是人血而已。
浛水……沒有他們那麽多感慨。于她而言,是牲畜的血還是人血,實際上別無二致。她本就是無心被卷入這些紛擾的一名妖怪,助柳煙完全是出自本心,只為了卻那段因果。
——及至如今違背她的吩咐,說出這所有的一切,亦是出自本心,只為……了卻另一段因果。
她擡眸望向身邊眉眼清俊的男子,得來他帶着關切之意的溫和一瞥。
……明明和這人的許諾獨處只是半天前的事,可是,她為何覺得仿佛已經過去了許久許久……久到物是人非,彼時的心情再也不複,心底唯剩下盤桓不去的苦澀。
“……雖然知道了這麽多,但細想想,對現狀有用的消息卻幾乎沒有啊。”
很快重振精神的徐穆一手抱臂,一手摩挲着下巴。
“首先,你,”他對床頭的浛水挑了挑眉,“你作為柳煙最大的幫兇,便是她謀算策劃了一切,但你依然洗刷不了誘殺無辜的嫌疑。”
“文彥……”
程青禹略感頭痛,沒想到好友這時還在計較這事。
若是真要較真——他如今又不是以捕頭的身份,抓捕犯人的活計也落不到他頭上。且看那韓縣令的作态,估計他的“假期”是此生都停不了的。
更何況……她并非是人,又怎能擅自用人的規矩去審判她?
哼,這下輪到爺不理你了!假裝一點沒聽到他的喚聲,徐穆心頭暗爽,面上仍舊作出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不過考慮罪魁禍首還下落不明,本捕頭又處于休假期間,就先不逮捕你了。待本捕頭回職後再來處理此事。這段時間裏切記不可再作惡害人,知道了嗎?”
“……”浛水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
徐穆滿意了“好吧,現在說說第二件事。”
“至今柳府那邊都沒有任何動靜,除去有人能躲過守門捕快悄悄溜進柳府的可能,依方才猜測的,那個一切禍事的源頭……血冥燈,理應還在柳府地下的血池裏,對吧?”
“……對。”
“那麽我們是不是該趁早把那玩意兒弄出來?這種歪門邪道的東西,要是繼續留下柳府,不知道還會害死多少人。如果又落在諸如柳煙這種人手裏,更是後患無窮。”
這點程青禹和浛水倒都還沒想到。浛水思索了下,搖搖頭,“那石洞裏的魔氣過重,普通人進入很容易便會被侵蝕。”
徐穆一愣,“那不是……只有等你傷勢好了才能進去了?”
……如何她傷勢好了就要去?即使那點魔氣對她的影響不大,可她乃是水妖之體,天生便對這些陰邪之物極其敏感,一旦碰到,亦會非常不适的……
“……好。”
浛水沒說什麽,只是點了下頭。
程青禹卻瞧出她片刻的停頓。
“文彥,依我之見,當務之急,還是該盡快探聽到那兩個人的行蹤。”他溫聲道,“否則以柳煙對柳府的熟悉,還有邬臾道家的手段,完全能在那些捕快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取走血冥燈。”
……徐穆暗暗瞪了他一眼。
“咳咳……這正是我要說的第三件事。那兩個人如今都下落不明,為了柳府裏的血冥燈,他們多半都還留在雲川鎮,就躲在某個角落窺視着……”
“——邬臾那時乃是追着柳煙而去。”
兀地,浛水道出這麽一句。其他兩人的目光不禁投來,她思索着,憶起自己之前的猜測:“那時……柳煙已是身負重傷。邬臾卻仍毫發無損。雖然被我阻攔了片刻,但他若全力追擊過去,應該很快便會追上她……所以,那之後,他們之間必定還有過一場打鬥。”
那兩人都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可以想見那場打鬥必是血腥無比——而最後的勝者,照理,該是本來就占在上風的邬臾。可邬臾若是勝者,無論有沒有得到血冥燈的下落,都不必兩天完全不露面。畢竟他名義上還是縣令請來的“高人”,那群捕快暫時的頭頭,銷聲斂跡對他來說并無意義。
這樣猜想下來,邬臾沒有勝得話……那麽,勝的只有是柳煙了。
——對這個推測出的結果,徐穆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她、她不是重傷了麽?!怎麽可能反過來打敗邬臾?”
在浛水解釋之前,程青禹沉吟地道:“柳煙……已是入魔極深。當她在生死存亡的時候,會不會可能……突然出現什麽變化?”
浛水沒想到他竟可以猜到這種程度。心中詫異,慢了一拍地點頭,“……是,我想說的,便是此意。”
對這種神啊魔啊的事徐穆從來就不擅長,果斷放棄追問,他順勢想下去:“那如果是柳煙勝了,被她打敗的那人又兩天都沒丁點消息……那麽,邬臾現在,是死了?”
恐怕,事實便是如此。
——一場争鬥,死的是原本占盡上風、不可一世的邬臾……活下的是一個完全入魔,非人非妖的柳煙。
柳煙清楚所有的內情,絕不會離開雲川。所以此刻,她一定就蟄伏在雲川的某個角落,靜靜窺視着,等待着……
她——窺視的是什麽?等待的又是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素的,又揭秘了一章
……摔!!說好的加快節奏呢!為毛窩本打算只寫上幾百字的內容最後竟然就變成了一整章?!
好吧。
雖然占了一章,可總算也是把柳府和失蹤案的來龍去脈交代出來了,希望說的還算清楚,也希望沒有出現大的bug……
當然很多新的伏筆也埋下了,不造親們都看粗來沒有<( ̄ˇ ̄)/
☆、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