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不要過來……”
青石磚的地面上,看上去已完全失去意識的女子微微擡起頭,鬓發淩亂,唇角有着大片的血污。
她低咳一聲,殘留的血沫再次湧出,“陣前有那道士設下的禁制,你不要過來。”
“好,我不過來。”盯着她唇角的那些血跡,程青禹眸光前所未有的深沉。語氣卻是無比輕柔,仿佛怕自己說話的氣息吹散了面前之人。
他微微彎下腰,極專注地凝視她:“告訴我,我怎麽才能救你?”
觸及那目光,浛水倏地心尖一顫。她遲疑地啓唇,正要說些什麽,恰巧瞥見他身後朝這裏走近的徐穆……她低垂下眼睫,向他搖了搖頭。
“此事與你們無關,你們還是快走罷。”
對好友的靠近程青禹卻是渾然不覺,他淡淡地說:“你知道我不會走的。”
說完這句,他唇角微彎,竟是有些孩子氣地道:“你若不說,便等那道士回來将我一并抓去好了。”
這人,真是的……
怎麽能這樣……
浛水心底嘟囔,嘴唇蠕動了好幾下,終于出聲:“……拔掉陣旗。”
那聲音實在太小,幾乎只有氣流的聲音。見那兩人一副沒聽清的模樣,她不禁着惱,忍着胸口的痛楚,模糊地吐出幾個字。
“我說……拔掉陣旗……”
這下兩人懂了。但一旁傻住的小道士也登時反應過來。師傅的斥罵言猶在耳,他可不想像那些藥人似的被生生丢進煉丹爐裏!小道士猛地沖到那兩人跟前,雙臂大張,喊道:“不準破壞陣旗!我師傅回來一定饒不過你們的!”
他這弱不禁風的小身板可不被徐穆看在眼裏。徐穆猿臂一伸,随手就要将其拎開,小道士不禁後退了一步,昂頭怒視着他,咬咬牙,從袖裏掏出張符紙,一手掐了個訣,大喝一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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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他手中輕飄飄的黃色符紙迎風化作一團烈焰,劃過一線,眨眼間便飛到了徐穆跟前——多虧他反應快,上身一個後仰,然後面孔一熱,那團火焰險險從他胸前掠過,前襟甚至被燎出了一個小洞。
程青禹來不及擔心,瞥見那小道士接着從懷裏掏出一大沓黃澄澄的物什,眉峰大皺,喚道:“小心文彥!”
便沒有他提醒,因輕敵而吃了一虧的徐穆也不會再給其催動符紙的機會。他彈身一躍,下一瞬小道士便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符紙被人一把搶走,他甚至不及反應,眼前驟然一花,一雙鐵掌似的大手抓住他兩只手往後狠狠一扣——
好痛!!!!
“放放放放放手!!!”
徐穆冷哼一聲,手上的力道絲毫沒有松懈,一面制住這個小道士,他一面空出一只手解下腰間挂着的長劍,看也不看地扔給好友。
“子衡你去,我來看住這個小道士。”
程青禹竟也穩穩接住了。他沒有多說,對好友點了點頭,步伐極其沉穩地一步步朝最近的那面陣旗走去。
在兩丈高、靈光熠熠的陣旗前立定,程青禹抽出長劍,劍身折射出的冷光映在他清俊的面容上,顯現出一抹迥異于溫和的冷峻。便在這時,陣裏忽然傳來女子幾不可聞的聲音。
“不要……強攻……會反噬……”
程青禹動作一頓。看着面前的陣旗,他眉宇深鎖,忽而放回了劍,轉身幾步走到被徐穆緊緊反扣着手的小道士身前,淡淡道:“去解開陣法。”
小道士忍着痛瞪他,一個擲地有聲的“不”字還未吐出,便聽得男子不起一絲波瀾地續道:“不肯,我便無須再留着你了。”
“活着回去領罰,還是此刻便丢掉性命,你選一樣罷。”
……對上男子甚至可以稱得上平和的目光,和其握在劍柄上、随時可以抽劍而出的手,小道士不知不覺屏住了呼吸。
“我、我……”他使勁咽了一大口唾沫。
“——可可是我真的不會解陣啊!”
小道士終于哭喪着臉,把自己那點底子全兜了出來,“我、我才拜師兩三年,根本沒學到什麽有用的東西……何況這是師傅特地為了困敵而設置的八卦伏魔陣,只憑我的修為是決計無法解開的……”
觀他神态,不似作僞。徐穆一時微覺遲疑,詢問地看向好友。
他們兩個畢竟沒有法力,這個勞什子“伏魔陣”既然連這個小道士也解不開……他們最終估計也無法可施。何況那個老道士還在外邊,随時可能回來……
沒有回應好友的目光,程青禹只是垂眸抽出了長劍,清泠的劍吟聲随之響起——
将鋒利的劍尖穩穩抵在小道士腰間,他淡漠地問:“去,還是不去?”
“去!!我去就是了!!”
小道士真的淚奔了!
他絲毫不敢亂動,就着被劍抵住的姿勢顫顫巍巍走到陣法邊沿,然後、然後便僵住了——
他他他真的不會解陣啊啊啊QAQ
“小心點,不要弄傷了陣中之人。”
他的說話聲此刻好比是閻王索命的聲音,小道士渾身一顫,再不敢耽擱,絞盡腦汁地想自己怎麽才能混過現在這個場面……
對了,他還有那個!
小道士精神一振!他戰戰兢兢地自懷裏取出面小小的圓鏡,吃痛地咬破指尖,以血當墨,在鏡面上劃起符文來——劃到一半時還似乎記不起後半截了,想了好一會才猶猶豫豫地接着劃下去。足足半刻鐘後,他方才完成。松氣的時候,鏡面上光芒一閃,那些用血劃出的符文無聲隐入了鏡面裏。
在幾人的注視下,那面圓鏡滴溜溜轉着,緩緩升起,貼在了前方時隐時現的陣法光罩上。而後鏡面光芒吞吐,無數波紋從它周圍擴散至整個光罩,咋一看倒是蔚為壯觀。
陣裏,許久沒有聲息的浛水似乎察覺到這陣動靜,腦袋略動了動。
在這“萬衆矚目”的時刻,小道士偷了個空子瞄了其他人一眼,又忙不疊回頭。背後的冷汗越發涔涔而下——別人不懂他卻不會不明白,這幻月鏡弄出點浩大的聲勢還勉強可以,論破陣卻是根本不行!這下、這下他可真是騎虎難下了……
腰上的劍還抵着,甩手不幹是絕對成的。可維持幻月鏡對于他來說也不是容易的事,他的法力馬上便要透支了……還不如、還不如趁着最後狠心幹上一場!便把死馬當活馬醫了!
想到這兒,小道士咬緊牙後根,将所有法力彙聚到手上,正要全部注進那幻月鏡裏——
剎那間,整個光罩光芒大放!随後,仿佛薄瓷破碎了般,清脆的“咔嚓”接連響起,下一刻,偌大的光罩竟是四分五裂,大片大片的光芒碎片濺射紛飛,無聲泯滅于空氣中。
……待得光罩完全消失,八杆陣旗靈光全無,死氣沉沉地立在原處。
抵在腰上的劍早被收回,那兩人只顧進陣去救被困在裏面的女人,半點沒顧得上他。小道士卻完全忘了逃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麽。
他,他明明沒注入法力啊……怎麽會破了陣勢……
更何況……怎的連陣旗也靈氣全失了?那是師傅祭練過的法寶,絕對不會只因破了陣便損壞至此……
會造成這種結果的,只、只有……
浛水足足昏迷了兩天兩夜。
醒來時,自胸口傳來的痛感令她微覺恍惚。
……這種感受,極象是四年前她受大妖所傷,逃亡數日,最後于河灘上醒來時的感覺。
那時,她第一眼見到的是已然衰老不堪的柳煙。
“醒了麽?是不是有什麽不适?”
男子帶着一絲低啞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她略偏過頭,望進那雙平添了許多血絲的墨眸裏。程青禹似乎已經等了很久很久,眉宇間透着一分不可抑制的疲憊。但更多的,卻是濃得化不開的溫柔。
有一瞬,浛水完全迷失在他的目光裏。
直到白皙修長的大手撫上她汗濕的額頭,輕柔撥開淩亂的發絲,她才恍然回神。在他的幫助下勉強坐起身,她環視了一圈這個清雅素淨的房間。包括她睡着的素色床帳,散發着的……都是他身上的氣息。
“這是我在縣衙的住處。”無需開口,程青禹已知道她想問些什麽。“我擔心那個道士回返,便把你帶回來了。你已是昏迷了兩天,現在傷勢可好些了?”
只要一想起她被困陣中的模樣,程青禹至今仍會呼吸一窒,殺意無法阻擋地充斥整個胸腔。幸而在離開柳府後,她的呼吸便漸漸平穩下來,面上也終于有了一絲血色,不然……他可能會做出連他自己也想象不到的事。
“——我沒什麽大礙,你不必擔心。”
看着他的神色,浛水脫口而出。語畢,她不甚自在地偏過頭,盯着床上某一點,想了又想,忍不住咬了咬唇,“……對不起,我食言了。”
她說過她會回去的,最後……卻是他找到了她。
那雙墨眸靜靜看着她,直到她渾身的局促再掩飾不住,向來平靜的神情有了細微變化。低垂的眼睫不安地眨動,她想看又不敢看他。仿佛做下了天大的錯事,時間過得越久,浛水越是覺得心虛,諸般從未體驗過的心情令她慌亂而茫然,不自覺竟悄悄攀上了他的衣袖,極小聲地喚他:“你……我……程、程青禹……”
“……不要再有下一次了,好麽?”
似乎聽到一聲嘆息,拉着他衣袖的手被他完全包裹進手掌裏。
“還有,叫我子衡。”
她松了好大一口氣,一時間只知道點頭了。而後似乎又聽到一聲嘆息,下巴忽然被人輕輕握住,止住了她的動作。順着這股力道微微擡起頭,她撞進他天空一樣深沉的眼瞳裏。
“真沒想到,第一次見到你的真容會是在眼下這種情形……”
浛水一愣。
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臉上的幻術由于受傷早已消失了,此時顯露的正是她……真正的容貌。
在被柳煙所救之後,浛水雖然立下誓言要盡力助她,但對柳煙想要恢複青春的願望實際上并幫不上什麽。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在她衰老時幻化成她的樣子,替她出外辦事。而一開始,柳煙便命令過她決不能讓任何人知曉她扮成她的事,也不能擅自在外顯露自己的真實樣貌……
所以,除了那次在湖邊意外見到那個林姓少年外,浛水真的是很久很久……都沒有對人顯現出自己的真實容貌了。
迎着他似有溫度的凝視,浛水胸口“撲通撲通”跳得極快,震得傷勢都在隐隐作痛。她面頰發燙,羽睫撲扇着,慌慌張張地想躲開他的視線。那模樣真是說不出的可憐可愛。
将她的神情盡收眼底,程青禹不覺唇角深深彎起。好一會,他方才大發慈悲地放過了她,松開手,上身往後退了些許,容她整理好自己的呼吸,好歹恢複了兩分平常的冷靜。
作者有話要說: ……劇情不會太拖沓吧?(忐忑臉
就這麽兩個情節,不知不覺就寫了這麽多,回過頭來越删反而字數越多Orz
接下來節奏會快一點,前面留下的伏筆也會一一揭開
☆、揭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