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上門
楊秋娘忽然拉住牛三旺哭着就要下拜, 租馬車回來的程光連忙拉住她,看熱鬧的也跟着幫忙不讓跪:“你也夠狠的啊!這是要折将軍的陽壽啊。”
牛大壯早已面無表情的避到一邊。
楊秋娘使勁往地上墜要跪, 還一邊哭訴:“千錯萬錯都是我們做長輩的錯, 可如今我跟你爹在鄉下沒活路了,你總不能眼看着我們餓死吧。”
周圍圍觀的紛紛搖頭,有這樣的爹和後娘将軍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牛三旺見鬧到這一步,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死活要跪:“大壯啊, 爹對不起你, 爹給你磕頭!”
“哎,有你這樣當爹的沒?但凡有點心也不會這樣折兒子的壽。”頂銀胡同好幾個人圍着撒潑的牛三旺兩口子亂手亂腳往起拉。
不一會牛家門口哭鬧聲、叫嚣聲、責問聲吵成一團, 要跪的, 拉人的, 鬧成一窩蜂。
“夠了!”牛大壯低吼一聲,所有的人都被定住。他看到牛三旺兩條胳膊被人高高架起, 一條腿卻用力屈起夠向地面。他看到楊秋娘被人架起腋下, 衣服領都歪散開, 發髻也亂了卻還撅着屁股, 兩腿蜷起往地上縮着要跪。
牛大壯面無表情的對牛三旺說:“你雖然對本将一再不仁, 本将卻不能忘本。既然你們在鄉下活不下去, 本将便在京城替你租一個小院給你養老。”
說完便讓程光牽出自己的馬,帶他們去找合适的院子。頂銀胡同的人,看着坐馬車離開的牛家三口人,無不搖頭嘆息:“有這樣下三濫的爹和後娘,将軍算是面甕落石灰, 怎麽都篩不幹淨。”
馬車裏楊秋娘得意的給牛三旺使眼色:怎麽樣?看能不能把他纏住!牛三旺也是笑,做夢也沒想到能給四品大的将軍當爹。他們兩口子沒注意,一直發呆的牛承祖,反倒坐在一起嘀咕。
“咱們今天把他惡心到了,過後還是得軟和些,軟軟硬硬總要叫他多給些好處才行。”楊秋娘叮囑道。
牛三旺聽得直點頭:“嗯、嗯、放心,說到天東地西我也是他老子,他能把我咋?有種他真叫老子磕個頭看看。”
程光坐在馬車外趕車,聽到裏邊的低語,忍不住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将軍,他知道這種聲音将軍都能聽到。
自從将軍升做副千戶,原來好幾個等着升的百戶不服氣,暗地裏指使人下絆子,都被将軍不動聲色的收拾了。就是那五百號親衛,不管有沒有來頭,是不是刺頭,才多久哪一個不敬佩将軍。
“駕”程光一甩馬鞭,趕着馬車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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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将軍其實真的了不起,不說有毅力有本事,最重要處事公平賞罰分明讓人敬重,就是命不好有這樣的爹娘。
最終馬車停在外城很偏僻的一個小巷子,随行請來的牙人笑得谄媚:“幾位,這巷子裏也有一座小院子,三正兩偏很齊整只要五兩銀子,比剛才那座便宜三兩銀子。”
牛三旺有些不滿意,這裏比頂銀胡同牛家差遠了。
牛大壯面無表情的說:“本将每月給你們十五兩銀子養家,你們要嫌不好,牙人在這裏,可自己另找他處。”
楊秋娘扯扯牛三旺的袖子讨好的笑着說:“娘跟你爹鄉下都住得,這裏很好了。”
巷子裏一些閑人張頭張腦的窺探,牛大壯似無所覺的繼續面無表情:“你當初進牛家門的時候太急,大舅并不同意,所以你沒有婚書頂多就是個妾。”
楊秋娘一瞬尴尬,這麽多年過去她竟然把這事給忘了,主要是鄉下人都一個老婆,誰在意這個?
“以妾為妻是犯了律法的,本将今天把話放在這裏,若是再犯休怪本将無情。”牛大壯的眼睛冷冷掃了一下,那些探頭探腦的都刺溜收回去。
“是、是、是、老身記下了。”楊秋娘賠笑。
“你還沒資格在本将面前自稱老身。”
為了銀子楊秋娘忍:“是,老婆子記下了。”
牛承祖垂着頭:原來他娘連正房都算不上,他不是奸生子,就是小娘養的。
牛大壯掏出十五兩雪花銀,遞給牛三旺:“你我已經分宗,切莫亂認官眷,否則國法難容。”
牛大壯走了,楊秋娘捧着銀子笑:“一個月十兩,一年就有一百二十兩。”想着将來時間長了,慢慢纏住牛大壯,再給牛承祖娶一房陪嫁豐厚的富家小姐。楊秋娘不指望官家小姐了,她也知道自己和牛三旺今天做過了,官家的怕是看不上,但是沖着牛大壯的四品将軍,富戶還是能找下的。
這麽來回一折騰,等牛大壯再趕回頂銀胡同已經是巳時末,等會該吃午飯了。
“娘子,抱歉今天不能帶你和蛋蛋出去踏青了。
顧默默卻不這麽想,今天楊秋娘這一鬧,指不定他把多少往事翻上心頭。雖然他能自己調節,可到底難受,所以顧默默還是打算出去玩玩,到田野裏散散心。
“妾身和蛋蛋都吃過了,夫君吃了咱們就出去。”說完笑着指指桌上的風筝“蛋蛋想放風筝,下午玩一會也行。”
牛大壯怎麽可能不明白顧默默的心意,他笑着拉住娘子的手:“既如此為夫一會在路上買幾個胡麻餅夾鹵肉,咱們現在就走。”
顧默默笑着同意,臨走時吩咐冷氏:“冷嫂子一會把門外好好灑掃一番,務必幹幹緊緊不要留下什麽腌臜。”
“大娘放心,必會收拾的幹幹淨淨。”
郊外的地裏麥子已經起身,綠油油的延伸到遠處的青山下,牛大壯卸下馬拴在小河邊的柳樹上。
柳樹是北方發芽最早的樹木,這會河邊舒舒朗朗的幾棵,高高低低煙霧般裹着鵝黃嫩綠。不遠處有些青灰色農家小院,房前屋後簇擁着些桃紅杏白。
河裏的水清淨明澈,馬兒悠閑的低頭吃草。顧默默提下籃子笑着說:“妾身就在河邊挖點荠菜,夫君帶蛋蛋去放風筝。”
這其實不是個放風筝的好日子,枝頭的細柳紋絲不動沒有一點風,不過牛大壯還是牽起線在小路上奔跑。
他來回跑只要不停,風筝便能飛,一停下來風筝就晃悠悠的掉下來。
“爹,風筝掉下來了。”蛋蛋安靜的又一次指出實情。
牛大壯幸虧出來只穿了夾衣,這會也是滿頭汗,他的袖子早已高高挽起,如今停下來舉着胳膊抹抹汗說:“兒子,爹熱了咱們去看你娘挖了多少野菜。”
蛋蛋平靜的說:“你終于玩夠了,不用我再陪着。”然後轉身去找顧默默。留下牛大壯在原地瞠目結舌,不是爹再陪你玩嗎?
顧默默蹲在地上挖野菜,看到兒子過來,笑着攬進懷裏親了一口,不知道說了些什麽,蛋蛋笑着點頭。然後牛大壯就看到他娘子直起身,摘了些柳條給蛋蛋編花環。
顧默默的手還算巧,不大工夫一個嫩綠的的花環,就出現在她的手裏。
牛大壯再回來的時候,就看見蛋蛋正戴着花環,撲到顧默默的懷裏笑。如煙的垂柳下,美麗的娘子,稚嫩的兒子。他笑着走過去,彎腰把手裏的桃花簪到顧默默的發間。
顧默默擡頭嫣然一笑,人面桃花相映紅。
蛋蛋到一邊幫顧默默找荠菜,或者看到什麽感興趣的就自己玩。
牛大壯拿出随身的匕首,截下一段柳條做了只柳笛,他靠在柳樹上吹出清揚的聲音,顧默默則重新拿起鏟子挖荠菜。
這個時節荠菜最鮮嫩,不管是下面、包餃子、涼調還是清炒都很可口。
柳笛的聲音停下,正在挖荠菜的顧默默,聽到牛大壯低低的語音:“我一直在想,當年要是我沒有好奇,跟他去那片高粱地就好了。”
顧默默停下鏟子,擡頭看見牛大壯站直身體,目光穿過茫茫的平原不知看向哪裏。
“或者我聰明點知道事情輕重,不在那個時候告訴我娘,她和弟弟就不會出事……”
顧默默放下鏟子站起來。
“其實害了我娘和弟弟的是我,是我太好奇,是我不知道輕重。”
顧默默聽得心疼,她拉住牛大壯的手握緊:“和人偷情的不是你,不顧及妻子有孕吵鬧的不是你……”
“卻是我多嘴才引起一系列事。”
聽到男人痛心的話,顧默默這一刻無比痛恨牛三旺:明明是他一個成年人,做事下作,孬種沒膽,卻把所有過錯推倒才八歲的孩子身上,讓牛大壯一生都後悔自責,擺脫不掉這種負罪感。
“相信我,不管是誰都不會因為這事,去責備一個剛滿八歲的孩子,八歲的孩子真的還沒長大”
牛大壯低頭沉默。顧默默想了下,又想到一個勸解的辦法。
“大壯”顧默默用雙手捧住他的臉,讓他看向自己,然後柔和的說:“我聽大舅說,娘是一個爽利能幹的人,是不是?”
牛大壯在顧默默的手心裏輕輕的點頭。
顧默默的聲音像田野裏的春風,拂過男人的心田:“她地下有知會贊同你這樣的想法嗎?”
牛大壯愣住了,他沒想過他娘會不會怪他。
顧默默笑了一下,按着村裏人說的印象,用寶雞話模仿一個爽利的女人:“你個笨蛋,那爛男人敢做不敢當,關你一個八歲崽娃子啥事?”
牛大壯回憶起自己的娘,那樣爽朗愛笑,不由得勾起嘴角:“娘才不會叫我笨蛋。”,
“不是笨蛋是什麽”顧默默笑道“你想想,若是娘知道你因為牛三旺那樣的人,因為他胡亂栽贓而難過傷心,娘……”
牛大壯想着自己的娘笑道:“娘會揍我一頓。”
顧默默捧着牛大壯的臉柔和的笑:“娘最希望,你成為什麽樣的人?”
“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牛大壯眼神明亮。
“那就做一個娘最想你做的人,至于到底是誰的錯?相信我,娘和弟弟在地下等着牛三旺呢。”
牛大壯雙唇嗫嗫嚅嚅半天,卻說不出一句話。半晌他嘆息着,把顧默默抱進懷裏“娘子,謝謝你”
顧默默依在寬闊的胸膛裏,暗嘆:笨蛋,被牛三旺領進牛角尖。按理八歲的孩子看見爹做了不應當的事,都會告訴娘,如何處理卻是大人的事。
“娘子~”牛大壯忽然抱起顧默默,在春天的田野裏旋轉“娘子~我有世上最好的娘子……”
春風把這句話吹得很遠,很遠。蹲在草地裏找荠菜的蛋蛋,回頭看了一眼開心的爹娘,轉回頭繼續找荠菜。唯一和剛才不同的是,他的嘴巴輕輕抿起,抿成一個淺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