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上門
從寶雞到京城的路上, 楊秋娘和程氏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楊秋娘從程氏嘴裏知道了顧默默善妒, 不許牛大壯親近妾侍。知道牛大壯的妾侍都是正五品的官家小姐, 楊秋娘更覺得京城來對了,怎麽着也能沾光給承祖娶房好媳婦。
程氏從楊秋娘嘴裏知道了,顧默默潑辣彪悍,不孝父母, 越發覺得自己請人請對了。只要有兩位長輩在, 多少都能勾起将軍的情意,到時候小姐再溫婉體貼……
兩邊各有打算, 卻和諧親熱的不行。
等到了京城, 看到那樣溫婉秀麗的官家小姐, 沖自己屈膝口稱太爺、奶奶。牛三旺和楊秋娘簡直樂的找不到北。
張婉兒不知為什麽,直覺不喜歡這一家三口:牛三旺看似樸實卻總覺得不夠厚道;楊秋娘一臉熱情, 卻總覺得黃鼠狼給雞拜年;那個少年更是目光閃爍, 總覺得鬼鬼祟祟。
是的, 幾年前顧默默的那頓收拾, 和這幾年家裏處處不如人的光景, 讓牛承祖從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霸王, 變成敏感多疑的陰晦性子。
又過一年張婉兒已經十七,為了自己的前程,她不得不忍下性子,和這幾個人虛與委蛇。好在有程氏招呼,張婉兒只要在院裏碰到時禮節到位就行, 也因此她現在極少出屋。倒是讓楊秋娘羨慕:官家小姐就是不一樣,她一定要給牛承祖找個一樣溫婉賢惠的。
二月十二花朝節是百花生日,這一天牛大壯恰好下了前夜的差在家。他讓程光去租馬車,準備帶顧默默和蛋蛋,去郊外踏青游玩挖荠菜。
屋裏顧默默給蛋蛋,換上細布的薄棉衣棉褲。為了方便牛大壯也換上,農人愛穿的夾衣夾褲,用布巾裹頭。顧默默則是家常豆綠色柿蒂紋上襦,綠色下裙,頰邊晃着一對小小的銀耳墜,頭發用撒花布巾紮成墜馬髻。
牛大壯抱起蛋蛋,笑着說:“娘子這樣真好看。”
“娘最好看。”蛋蛋也認真的點頭。
顧默默笑着親了一口兒子:“蛋蛋也好看。”
牛大壯看了羨慕正打算耍賴,屋外傳來冷嫂子的聲音:“将軍、大娘,外邊來了幾個人,自稱是将軍的妾侍和爹娘。”
屋裏氣氛一滞,牛大壯渾身都散發出冷氣。
顧默默拍拍他:“吓到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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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大壯收起冷氣歉然一笑,看向懷裏的孩子:“兒子不怕。”
蛋蛋淡定的擺擺屁股,示意自己要下來:“不怕。”顧默默拉着蛋蛋,開始檢查出門要帶的東西:“夫君去吧,妾身和孩子等你回來。”
牛大壯卻轉身坐下喝茶:“不急稍等一會,今天出門踏青人多,讓門口聚些愛看熱鬧的鄰裏才好動手。”
花大郎領着花娘子和三個孩子,收拾一新準備出門郊游踏青,就看到将軍家門外站着幾個陌生人。其中三個的裝扮明顯和氣質不符,看着尴尬。
“你們這是找誰?”花大郎客氣的問道。
楊秋娘扯扯身上張婉兒給置辦的綢褙子,用別扭的京腔笑着答話:“我們是牛大壯的爹娘,幾年不見兒孫有些想念,故此來京裏探望。”
花大郎和花娘子稀奇的相視一眼:這就是那黑心肝的爹和後娘,然後又去看那穿綢袍的少年,這就是才十二歲就敢謀財害命的二房兒子?
牛承祖這幾年沒少受人白眼奚落,對別人的目光特別敏感。他發現花家人稀奇的打量自己,免不了低頭,卻又陰狠的從眼角瞥人。
花大郎自然發現了,不由挑起一邊眉毛:還真不是什麽好種子。
楊秋娘沒發現這裏邊的眉眼官司,笑着說:“大壯一向孝順,我們做爹娘的雖然思念兒孫,卻也不忍心讓他帶着蛋蛋返鄉,耽誤前程,所以自己來看望。”
這就是楊秋娘的打算,先給牛大壯戴高帽子,看能不能壓住他,讓他不好反水。
“這是?”隔壁的胡娘子也帶着孩子準備去踏青。
花大郎愛看熱鬧,搶先笑着說:“這是将軍的爹娘,從鄉下來看兒孫。”
胡娘子恍然的打量那三個明顯的外地人。花大郎則喊別家鄰裏來看稀奇
“張嬸,來看将軍的爹娘。”
不一會,牛大壯門口聚集了好些看稀奇的人。不說程氏和張婉兒的尴尬,只說牛三旺被指指點點,還冷的天就直冒汗,牛承祖更是恨不能把頭埋到胸裏,就是楊秋娘臉上的笑容,也幹的掉渣。
“看,那個是将軍的爹。”
“啧啧,真看不出來。”
“那個是二房的兒子。”人群裏沒人沒有搭理這三個人,只有竊竊私語。
這情形看起來不對,楊秋娘知道牛三旺指不住,只能自己硬着頭皮,幹笑搭腔:“以往我們做長輩的不在,有勞各位高鄰照應我家大兒。”
“噗哈哈哈”人群發出噴笑聲。
“哈哈哈,我今兒才知道什麽叫人不可貌相,真會說話。”
“嘻嘻,就是不做人事。”
楊秋娘有心和人計較,可是都是竊竊私語,也弄不清那一句是誰說的,只能暗自忍氣。
不對勁有問題,不說程氏,就是一向沒什麽心眼的張婉兒也發現了 。
“啧啧,這當爹的看着普通……啧啧”
“咦~你來晚了,沒聽見剛才那當後娘的說話,那叫一個嘴巧。”
在衆目睽睽之下,牛家三個人就是最頑強的楊秋娘,也開始如同針紮般的渾身難受。她索性準備上前拍門,也是巧,不等她揚手拍到門環,門開了。
牛大壯沒什麽表情的看向楊秋娘高揚的手,看得楊秋娘讪讪的收回去。
“你們怎麽來了?”牛大壯還是一幅面無表情的樣子。
張婉兒覺得有些腿軟,程氏看見小姐微微發顫連忙扶住,悄聲說:“小姐情形不對咱們快走。”
說完不等張婉兒反應扶着她,悄悄分開人群走了。
頂銀胡同的人還是第一次看到面無表情的将軍,平常牛大壯總是一幅和氣的笑臉待人,難免有些錯愕。還別說面無表情的牛大壯,還真像人們印象裏的将軍。
楊秋娘倒自然很多,畢竟牛大壯沒當兵前,在家整天都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她扯起笑臉說:“大壯離家多年,爹娘想你來看看。”
“現在看到了,你們走吧。”
楊秋娘噎了一下,扯扯牛三旺笑着說:“我跟你爹幾千裏路來,難道連頓熱乎飯都沒有,兒啊,你可不能有了媳婦忘了娘。”
牛大壯面無表情的看着牛三旺說“我娘在我八歲的時候就過世了。”
牛大壯身形随了陳家人很高大,他從上向下俯視,讓牛三旺本能的瑟瑟一下。
楊秋娘覺察到牛三旺的瑟瑟,忍不住氣結,沒見過老子怕兒子的!她扯出帕子哭訴:“我也知道我是後娘,就算把心掏出來,人家也嫌不甜,可你爹,承祖跟你總是親的……”
不等她演完,牛大壯冷冷地打斷:“逼的我娘子吃糠咽麸皮的爹?把我兒子一腳踢進渭河的弟弟?”
頂銀胡同圍觀的人,忍不住面面相觑,還有這一茬?恭人可沒說過她被逼得吃糠咽麸皮的事。
楊秋娘拉過牛承祖,讓他跪下磕頭,牛承祖自小沒拿牛大壯當過哥哥,可是這幾年的窮日子讓他明白很多事。他忍者陰郁的怨氣,雙膝跪地:
“大哥以前弟弟不懂事,現在長大了都改了。”
楊秋娘讨好的笑道:“孩子小時候,誰沒犯過混,你不也把娘推倒過,害承祖早産。”
頂銀胡同的人瞪大眼睛,不是說,是足月的奸生子,陷害将軍的嗎?
牛大壯面無表情地說:“要不要本将去宮裏請個禦醫,來給牛承祖把把脈,看他是不足月的早産兒,還是足月的奸生子?”
“誰是奸生子?把脈就把脈誰怕?明明就是你故意推的想害死我!”奸生子是個什麽出身,那是進不了家門,被萬人嗤笑的對象。牛承祖氣憤的不行,大聲叫嚣。
“不、不、不,不用!”楊秋娘捂住牛承祖的嘴,一疊聲說完,才發現周圍人看自己的眼神都變了,連忙補救“咱們什麽人家,怎麽敢勞動皇帝老子的禦醫。”
牛承祖如遭雷擊目瞪口呆,他娘一直跟他說,是牛大壯想害死他,故意推倒她害他早産,所以他一直隐隐約約的敵視牛大壯,原來自己的身世竟是奸生子這麽不堪?
那他娘說是陳寶珠仗着家裏有錢,拆散了她和他爹也是假的?實情是別人說的,她娘先是嫌他爹窮,死了男人看他爹日子富裕又來勾搭!牛承祖覺得自己的心空了。
牛大壯不置可否的說:“本将還有事,不方便招呼,你們走吧。”
楊秋娘拉着牛三旺哭訴:“兒啊,不管怎樣娘和你爹也是想你和蛋蛋,才千裏迢迢來看你們。你怎麽能這樣狠心,把我們老兩口拒在門外,難不成是當了高官就不認爹娘?”
楊秋娘的腔調雖苦,可是話裏的威脅,牛大壯聽得很明白:當高官不認爹娘,你這是不孝。不過他還是面無表情。
“承平三十一年秋,牛承祖把不足三歲的蛋蛋踢到河裏,妄圖霸占我娘的家財,結果菩薩保佑蛋蛋平安。幾天後你們不甘心,合謀王神婆預備以驅邪為名打死我娘子,被我大舅和村裏人救下,你們又把我娘子和兒子弄暈,扔到廚房準備裝作意外放火燒死……”
頂銀胡同的人聽得直吸氣,雖然先前聽顧默默說過一點,可是如今面對面說,感覺真不一樣,而且恭人從沒說過,她竟然被人三番兩次謀害。牛家這幾個是真的黑心吶!
楊秋娘暗自握拳,她剛開始其實還想好好哄哄牛大壯,給他些好名聲,你好我好大家好,如今看來軟的不行得硬纏。雖然她來京裏不過三天,可是這京裏的繁華熱鬧,吃的穿的,和杏花村比起來實在是天上地下,她絕不回去受窮。
牛大壯不管楊秋娘想些什麽,只是面無表情的繼續說:“你們三番兩次謀財害命,我大舅沒辦法主持了咱們之間的分宗……”
這一點頂銀胡同的人也沒聽說過,他們看着牛家三口人都想不通:這是多黑的心,多不要臉才能一口一個兒,一口一爹娘?都分宗了還好意思來?這是實打實的看中将軍的官位來打秋風。
“既已分宗,你們也請自重冒認官眷是犯法的。”牛大壯說完面無表情的看着楊秋娘。
楊秋娘扯起帕子哭天喊地:“天啊,人都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不管怎樣你的一條命總是你爹給的,不管怎樣我也照看了你十年衣食。如今你發達了,就把不中用的我們踢到一邊不管死活。”
顧默默在院子裏聽得惡心不已,如果不是陳家有六十多畝良田,楊秋娘會來做後娘?沒他們兩口子,只怕牛大壯還能過得更輕松些,不用每天看着害死自己母親和弟弟的人,恩恩愛愛你侬我侬的,在自己家裏指手畫腳。
再說如果不是念着那點血脈,牛三旺恐怕早就不得好死了。
想着越來越愛沖自己撒嬌的他,顧默默只覺得有些心疼,他其實很缺家庭的溫暖和母愛。
“你是想逼本将,把當年牛承祖的認罪書送到衙門去?”牛大壯面無表情的問道。
聽到這裏,楊秋娘止住哭嚎,捏了捏帕子下定決心:你無情別怪我無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