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将歸
承平三十三年,八月初五,寶雞府。
中秋節就要來了,顧默默帶着蛋蛋來府裏賣畫,順便買些東西,剛坐着牛車進城門,就發現很多人圍着城牆上的皇榜議論。
原來是聖上的八皇子被封為親王,賜號‘孝義’,并與今年十月初八大婚。皇上高興,特地減今秋的田賦三成,以示于民同歡。
“要減田賦太好了,真是皇恩浩蕩!”有人對着京城感激的拱手。
旁邊的也是滿臉喜色:“可不是,咱們跟着孝義王沾光了。”
一個文士模樣的人搖着扇子,高深莫測的說:“可不是跟着孝義王沾的光。”
“哦?”周圍人露出好奇的神色。
那文士也不拿喬,說道:“原本貴妃的意思是,大赦天下以示皇恩,是太子殿下主張今秋減賦三成。”
“貴妃娘娘坐在深宮裏還真會想,大赦天下?把些犯人放出來算什麽好事!”有人翻了白眼說道。
“慎言!妄議皇家,你不想活了?”
翻白眼的讪讪閉嘴。
“說起來孝義王今年才十六吧?”
人們另起了話頭,在大治男子一般都是十八到二十結親,十六有些小。
“哎~這我知道,主要是孝義王妃年過十八不能再等了……”
陳明德聽了減賦三成的話後,沒再耽誤繼續趕着牛車前行。
“太子殿下歷來英明,實在是我大治的福分。”陳明德說的很感激,百姓麽只要能太太平平的種地過日子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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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默默把已經四歲半的蛋蛋圈在懷裏,免得他坐不穩摔倒。聽到陳明德的話,淡笑不語,心想:
有趣的貴妃:兒子結婚要大赦天下?知道什麽人什麽事,才有資格大赦天下嗎?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有趣的孝義王,不顧年齡娶一個比自己大兩歲的女子,是為什麽?呵呵……
更有趣的是太子,做好事一定要留名~
顧默默微微的笑,并不說話,這些事跟她一個農婦實在沒幹系。也不對,她還有五十多畝地,減三成田賦她還是受益者呢。顧默默決定跟随大衆:太子殿下真英明。
吳東家今日裏來藏雅軒查看,恰巧又碰到了來送畫的顧默默,于是上來打個招呼,他拱手笑道:“小娘子一向安好。”
顧默默放開蛋蛋的手,屈膝回禮:“吳東家萬福。”
蛋蛋跟着作揖:“吳伯伯安好。”
見過禮,吳東家帶着顧默默母子到後院看畫。顧默默笑着說:“天氣晴好不如在院中石桌上撿看。”
吳東家知道這是人家小娘子要避嫌,微笑着點頭應允。說是撿看實際上顧默默的畫,每次都是全收,賣的還不錯。
“現在‘杏花村人’在寶雞也有那麽點名氣了。”讓小二收拾好畫作,吳東家笑着說道。‘杏花村人’是顧默默每次的落款。
顧默默謙虛:“吳東家樓裏裝裱師傅了得,小婦人不過是借光而已。”
吳東家一手背後,一手撫須不自覺打量眼前的小娘子:墨藍色紮染細布裙,月白色鑲寬邊靛藍色衣領的上襦,一根淺色縧子束着纖纖細腰。臉色微黃,一雙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見之忘俗。頰邊晃着小巧的水滴形銀耳墜,一頭黑發挽成發髻,用墨藍色紮染的細布系住。
說不上有十分顏色,整個人卻有秋水的沉靜,讓人見了眼明心舒。
和顧默默相識也有幾年,待人接物進退有度,最難的一手丹青實在讓人喜愛,吳東家撫着胡須心裏有些意動。
第二天吃過早晌飯,蛋蛋在後院拿着瓢給菜地澆水,顧默默在東屋整理新買回來的布料,準備給自己和蛋蛋縫制秋衣。
“顧娘子在家沒?”一個穿紅着綠鬓插大紅花的媒婆,進了安靜的小院。她這樣招搖,自然引來了村人的好奇。
“呀!這是要給大壯媳婦說親吶。”看見的村人面面相觑。
不過也是,牛大壯承平二十八年五月底走的,到現在五年多了。雖說陳明德年年去看撫恤名單,牛大壯也一直不在名單上,可打仗的事誰能說得準?再說就算牛大壯還在,這麽多年人家不想等了,誰也說不上什麽。
陳明德兩口子愁容滿面,他們倒不是怕顧默默帶走那五十多畝地。要說杏花村裏知道顧默默的畫,到底賣了多少錢,沒人比他們兩口子更清楚。再說顧默默有多疼蛋蛋,大家眼睛也不是瞎的。只是一來有了後爹到底不一樣,二來替大壯可惜,這麽漂亮能幹的媳婦可不好找。
“他爹,大壯媳婦要是真的再走一步……”
“哎……”陳明德整個人霜打了似得“大壯這些年不會來,還能讓人家等到死?”
兩口子滿心的難受,愁容相對。
東屋裏,顧默默上茶擺果子,笑着聽媒婆喜笑顏開的吹捧。
“顧娘子萬千之喜,城裏藏雅軒的吳東家看中娘子娴靜,特意托了老身前來說合。”
顧默默怔了一下,竟然是他?
媒婆看着顧默默發呆,以為是歡喜過頭了,說的越發高興:“吳東家人物出彩,不說長相雅俊,就是家底,那也是寶雞府裏看得着的。原家裏的娘子去了四年多,身邊只有兩個丫頭伺候着,顧娘子過去就是正頭娘子……”
顧默默笑着阻止媒婆再說下去:“我家裏還有孩子,吳東家家裏也有,将來難免比短長。勞煩媽媽替我謝過吳東家美意。”
“哎!哎!哎!”媒婆急了,來時以為是十拿十穩的事,沒想到顧默默竟然拒絕了,要知道寶雞府裏多少黃花閨女,都想去做續弦。
顧默默不在意媒婆的不可思議,只是笑着屈膝:“請媽媽代我回了吳東家的美意。”
還不知道自家娘子被人惦記的牛大壯,此時正在北境被鞑子追擊。事情還是因為孝義王的婚事,孝義王妃是俞總兵的幼女。
為了鞑子犯境俞總兵領兵征讨八年有餘,因着上一次的大捷,這幾年邊境一直平安無事。承平帝便要召回俞總兵,一則重兵布防太過耗費,二則體念他多年辛苦與家人分別,召他回朝休養團聚。也讓北境的兵士們,能夠歸鄉和家人團聚。
可是鞑靼們糧食總是不夠,這幾年休養生息,如果不能給與重擊,怕是再過幾年就是大患。因此俞總兵決意撤兵前主動出擊,痛擊鞑靼以保北境十年太平。
為了減少正面戰争的傷亡,俞總兵在邊城西北四十餘裏設下埋伏,由岳紹輝領軍三千誘敵深入。其實誘餌俞總兵并不想岳紹輝去,不管怎樣他是皇長孫,身份金貴。可是耐不住岳紹輝一力請命:
“末将做過多次先鋒,鞑靼沒有不痛恨末将的,有末将為餌定能釣來大魚。”岳紹輝自然之道俞總兵擔心什麽,他抱拳繼續說道:“更何況這次末将并不需要正面迎敵,定能全身而退不辱使命。”
俞總兵想想也是,他連沖鋒的小卒都做過,這次也确是他去最合适。誰知道岳紹輝的真實身份卻被洩露了。
原本并不難的事情,被鞑靼們瘋狂的圍追堵截,變得異常艱難。三千精兵餘下不足百人,岳紹輝他們拼勁性命才于萬險之中,把敵人引入西北方。
“沖啊,抓住那個領頭的,他是漢狗的皇長孫!抓住他官升三級!抓住他我們的妻兒不再挨餓!”不遠處催馬疾馳的鞑子将軍,舉刀高呼。
牛大壯策馬緊緊護衛在岳紹輝身後咬牙:“娘的!到底是誰洩了你的底?”
這确實是有人故意洩露給鞑子兵的。岳紹輝來北境五年多,除了俞總兵,和岳紹輝的幾個貼身侍衛,就只有和他是生死之交的牛大壯,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對外他只是宗室很偏遠的一支。
岳紹輝面色沉穩,他低低的伏在馬背上,把馬速提到最高,再有幾裏便能将敵人大部隊引入埋伏中。他現在只是心裏默念:俞總兵千萬莫要因為自己身在險境,而提前發動,千萬千萬莫要功虧一篑,讓近三千将士白白犧牲。
事實上俞總兵親自坐鎮山中,已然發現岳紹輝處境不妙,可是敵人還有三分之二尚在山谷之外。
俞總兵身邊的參将,聽到鞑子将領的高呼神色大變,他悄悄低語:“岳将軍是皇長孫?那……”
俞總兵看着緊緊咬着岳紹輝的敵軍,手裏的馬鞭越攥越近。他凝視着山下策馬疾馳的小隊人馬,深深呼吸後冷靜說道:“按原計劃不變。”
馬蹄催起塵土碎草漫天飛揚,馬兒們鼻噴白氣口角白沫,這是一場性命的追逐。
凡是聽明白岳紹輝真正身份的大治兵士,無不萬分感佩。原本就是人人敬仰的将軍,現在為了大治兵士少受損,寧願以身犯險。只等将軍令下,他們要鞑子知道大治的威武。
就是不知道的,看到三千弟兄如今只剩不足百人,個個熱血沸騰的盯着如狼似虎追進來的鞑子兵,只等将軍一聲令下就要生吞他們。
安靜的山谷裏忽然戰鼓雷鳴,萬千旗幟招展飄揚“發射!”一聲令下萬衆同吼。巍巍氣勢地動山搖。
早就埋伏好的兵士砍斷繩索,一時間雷木滾石齊飛。□□手們齊齊發射流星似的箭雨,籠罩了山谷。鞑子兵陣腳全亂,自相踐踏。
鞑子将領知道中計如何甘心,他領着先鋒狂吼:“放箭,放箭!抓不到也要岳紹輝陪葬。”
密密麻麻的流羽向岳紹輝齊發,不足百人的隊伍,瞬間只剩下二十餘騎,他們轉身掄起刀槍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掩護自己的将軍。
牛大壯為岳紹輝斷後,一把大刀不知道砍掉多少箭雨。自己的人馬已經奔來救援,堅持!
“啊!”牛大壯一個不備,被流羽射中胳膊,他一個踉跄,眼看再一波流羽要來。牛大壯咬牙跳到岳紹輝馬上,抱緊他以自己的後背做盾牌。
“大壯!”覺察到背後一沉,岳紹輝失聲吶喊。
“沖啊!”大治的士兵終于趕到了,他們越過自己英雄,沖向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