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年節
大雪過後田野裏白成一片,路上的積雪有七八寸厚。楊秋娘的娘家和牛三旺家是一個村子,在離杏花村二十多裏外的王家莊。
牛承祖沒走多遠就不幹了:“雪這麽厚我走不動!”牛三旺挎着籃子其實也不想去,一來路遠難行,二來嫌回去丢人。
自從陳寶珠難産過世,牛三旺娶了自己喜愛的女人,又生了兒子,他就覺得自己慢慢能挺起腰:怎麽樣陳家的家財也能分他一半,三十多畝良田,再加上老婆孩子,牛三旺覺得自己熬出頭了。
這樣一來二去,牛三旺對上家裏的兩個哥哥,就有些自得的意思。後來牛大壯去打仗,更是讓他日子舒心不少。再後來一去幾年沒音信,臭蛋看着又不是個能養大的,牛三旺慢慢把陳家的家財都當成了自己的。就有些瞧不上留在家裏兩個哥哥的窮樣,也話裏話外的奚落過,現在……
“雪這麽厚路又遠,要不我領承祖回去。”牛三旺對楊秋娘說道。
“就是,我要回去!”牛承祖撅嘴。
楊秋娘斜了牛三旺一眼,轉頭笑着對牛承祖說:“回去有什麽好,你舅家有表哥表妹玩,還有壓歲錢。”
“我不稀罕!”牛承祖梗着脖子頂嘴。
牛三旺跟着說:“這麽遠有什麽好玩的?你一個人去,意思到了就行。”
“就是、就是,娘你一個人去吧,我跟爹回家。”
楊秋娘被牛三旺氣得不行,把他拽到一邊耳語:“你忘了,前兩年我兄弟媳婦的意思了?”說完還沖着牛承祖那邊努努嘴。
牛三旺恍然:承祖他小妗子想把小閨女說給承祖,不過前兩年楊秋娘都以孩子還小,婉拒了。如今家裏敗了,人家恐怕不能樂意這門親事了吧?
楊秋娘自是能看出牛三旺的意思,她說:“再怎麽樣家裏還有十畝地,一畝地的宅子和九間大瓦房。村子離府裏也近,咱兩勤謹些,等承祖成親再置辦兩畝地,日子不就過起來了。”
牛三旺為難的皺眉,勤謹些?說得輕巧,他零散做了兩個月短工,不過掙了一貫來錢,都不夠過年的。
“再說我是親姑姑做婆婆,還能虧待自家侄女?”楊秋娘說完,過來拉起牛承祖的手笑着哄:“承祖聽話,娘帶你去舅舅家,他們給你多少壓歲錢,娘再照給一份讓你零花。”
以往那點小錢牛承祖還不放在心上,可自從分家之後,楊秋娘手就變緊了。想了想村學裏孩子新買的小玩意兒,牛承祖撅着嘴,不情不願的踢了一腳地上的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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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家就好過那個喪門星了,穿好的、吃好的,害的咱們受窮!”
想想那娘兩今天明豔的樣子,楊秋娘心裏也不舒服,她都不知道見過多少次,村裏人給那娘兩捎雞捎魚。
楊秋娘對牛三旺說:“我琢磨着她這樣花,手上該沒什麽錢才對。難不成這麽多年,她還有瞞着咱們的私房?”幾個人在雪地上,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
因為要見到自己兄長,難免被笑話,牛三旺心情很不好的回了一句:“能瞞着什麽,她東西不是早都被你剝光了!”
走了幾步猶自煩躁的牛三旺又來了一句:“沒錢?就那騷情樣,走暗門子多少錢沒有!”
“說啥呢,承祖還在呢。”楊秋娘追上扯扯他的衣角。
牛承祖跟在後邊對天翻個白眼,撇了下嘴,誰不知道暗門子是什麽意思!
陳大滿從自己屋裏,取出一個泥塑的胖山羊,巴掌大胖乎乎的白底彩繪,一把白胡子拖到地上。
“這是表叔在府裏給蛋蛋買的,蛋蛋喜歡不?”陳大滿笑眯眯的把胖山羊遞到蛋蛋面前。
蛋蛋看見眼睛就亮起來,他轉向坐在下首的顧默默:“娘~”
顧默默笑着起身,接過胖山羊對陳大滿道謝:“大滿表弟有心了,”
陳大滿看着顧默默笑盈盈的樣子,忽然發現自己這位表嫂還挺漂亮,不知怎麽有些臉紅。原本在外邊做了三年學徒,已經很老道的大孩子,就有些拘謹的紅着臉撓撓後腦勺:“我也是蛋蛋的長輩嘛。”
屋裏幾個人都笑起來,張臘梅笑着羞他:“長什麽輩,連個媳婦還沒說呢。”
陳大滿越發臉紅,讷讷的退到一邊。
“娘~”蛋蛋向顧默默伸出胳膊。
顧默默把山羊放到他懷裏,把他從張臘梅懷裏接過來,回到原位笑着說:“大滿表弟也不小了,過了年怕是該相看起來。”
“可不是,過年就十七了是該準備起來。”張臘梅眼裏滿含笑意,慈愛的看着自己的兒子,就是陳明德也是滿臉喜色。
陳大滿渾身不自在的被自己爹娘笑着打量,正在想着要不要找借口出去,院子裏一道清脆的聲音救了他。
“堂哥、堂嫂在家沒?六妹給你們拜年。”
“拜年、拜年,還有壓歲錢!”聲音裏還有個頑皮的男童銀。
陳大滿率先打門簾迎出去。張臘梅站起身笑着說:“六妹和嘎兒來了。”幾個人一起笑着迎出去,剛到屋檐下,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就跑到陳明德明前讨喜:“大舅,新年吉利。”
陳明德笑呵呵的,從懷裏拿出一小串黃燦燦的銅錢,遞給小家夥。
“六姨,新年吉利。”顧默默抱着蛋蛋,在旁邊屈膝。這位六姨和三舅家親,再有一輩就出五服,楊秋娘找了借口,和這家斷了往來。
“這是那個姐姐的閨女,我怎麽不太認識?快起來,抱着孩子見禮多不方便。”
“這可不是外甥女,這是外甥媳婦。”說完張臘梅又揚聲,對趕着牛車進院子的青年說“六妹夫也進來,外頭冷得很。”
“這就來。”青年人笑着一邊答話,一邊從牛車上提了一個籃子進來。
“爹,看!”嘎兒‘蹬、蹬、蹬’跑過去舉高手裏黃燦燦的錢串。
進了屋子陳六妹還在好奇的上下打量顧默默:“咱們家誰娶了這麽個端正的媳婦。”等她看清楚顧默默懷裏的蛋蛋,則變成了一臉驚喜“瞧這孩子長的真可人疼,我來抱抱。”
蛋蛋立刻把臉藏進顧默默懷裏,張臘梅笑着說:“孩子小,認生。”
認生很正常,陳六妹也不在意,只是稀奇的看着顧默默說:“你是哪家的媳婦,我怎麽能沒見過?”
顧默默笑着陪大妗子捉狹“年年都見,外甥媳婦成親的時候六姨還來觀禮。”
牛大壯成親的時候趕的很,陳家很多出嫁的姑娘都沒趕上,倒是這位陳六妹因為嫁的近,趕上觀禮。
“這是誰啊……”陳六妹看着顧默默思索……“奧、奧、奧……我想起來了,你不會是大壯媳婦吧!”陳六妹驚得站起來。
她走到顧默默面前左右轉圈看,嘴裏啧啧稱奇:“還真是……這變化……”去年過年她見顧默默的時候,大過年的顧默默也穿着不知誰的舊衣裙。冷的臉色青黃嘴唇發紫,厚點的衣服都裹在蛋蛋身上。
陳六妹感嘆完心滿意足的坐回自己的位子,說道:“就為你年年沒衣裳穿,我還跟你婆婆拌過嘴,結果那死婆子說。”她捏起嗓子,學楊秋娘的腔調:
“大壯不在家~她穿的花枝招展是給誰看,也只有你這樣沒年紀的,才會這樣挑我的理~”
“我呸!明明就不是個好東西還充賢惠人兒。”
提到那一家人,顧默默臉上的神情淡下來,她嘴角含一點淺淺的笑,抱着蛋蛋不說話。而蛋蛋聽到楊秋娘的腔調,就把自己埋進顧默默的懷裏不動了。
張臘梅看着情形,笑着說:“如今可不是都好了。”
“是,”陳六妹喜笑顏開“我聽說你們分家了,只給那兩東西分了十畝地,我呀,做夢都想笑,可笑他們當我們陳家的東西是他們的,這下丢人丢大發了!哈、哈、哈。”
牛三旺确實丢人丢大發了,前幾年兩個兄長嫁姑娘娶媳婦,手頭錯不開,找他幫忙。他不但一文沒借,還趁機好好奚落了一番,出了一口當年不能娶楊秋娘,卻要做養老女婿的惡氣。
如今在牛家被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圍着笑諷,只臊的兩口子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牛承祖不幹了,大吼一聲:“那些田産本來就是我們的,不是那個喪門星……”
“你們的?”牛大嫂一口痰唾到地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那地那房子可都是姓陳的,跟你一個姓牛的有什麽關系?”
牛二嫂嗤笑到:“還牛承祖,你承的誰家的祖?你爹不過是個上了別人門的養老女婿,想要承祖你倒是改姓陳啊”
“哈、哈、哈”牛大嫂拿粗布帕子捂着嘴,對牛二嫂笑到“人家自有孫子姓陳,就算他巴巴的上杆子改,人家也瞧不上!”
牛三旺抱着頭蹲在地上不說話,楊秋娘臉色白一陣紅一陣,她咬牙笑着說道:“兩位嫂子感情是不想要咱們這門親了?”
“呸!你也知道這是一門親?當初求到你家門口,你們兩口子是什麽嘴臉?”
“滾、滾、滾,早就不想認你家這門親了。丢人沒多少,苛刻大房兒媳,打量誰不知道那點子鬼祟心思。”
“不就是想害人家斷了後,好霸占家財麽!”牛大嫂接着牛二嫂的話冷嘲熱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