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假如
警方辦事自有他們的原則,即使君徵強烈反對,連“踏過我的屍體”這樣中二的狠話都放出來了,張警官到底還是給安如安排了一位“保镖”。
不是現職警察,在警力嚴重不足的情況下抽調一名現職警察顯得有點浪費,張警官無奈接受了某人的毛遂自薦,将高漫士指給安如。
他們離開派出所後沒有回她的新房,也不知怎麽的,兩人謎之默契地在十四樓出電梯,君徵又領着她進了他的家門。
高漫士只好到君徵家來找安如,進門不到五分鐘,被君徵出面攆走,理由也非常充分:如果周柏亞真的死于他殺,誰知道那個喪心病狂的兇手下一個目标會選擇誰?陶仲凱不在家,方梓儀母子更需要保護。
安如站在窗前往下望,沒過多久,高漫士從樓口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出來,直愣愣地沖向他的車。
他的車是一輛白色寶馬,并沒有停到地下車庫,而是蠻橫地擋在大道中央,旁邊站了幾個小區居民和可能是他們叫來的保安,一群人正翹首以盼地等車主回來。
高漫士和保安交談一陣,掏出幾張紅票子塞給他,人群這才不情不願地散開,他發動汽車,朝小區北門的方向掉了個頭,穿越人群縫隙揚長而去。
安如回頭向室內,也就在她移開目光的一瞬,四散的人群中突然有人擡首眺望這方,可惜她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君徵身上,錯過了那張似曾相識的面孔。
她看到君徵站在他的扶手椅前,一點一點抨平椅背上的搭布,又撣了撣被她坐皺的墊子,這才挺直脊梁緩緩入座,那架式仿佛國王在他的黃金寶座上君臨天下。
要換作以往,安如或許還會在心裏嘲笑君徵的強迫症,此刻卻沒有這樣的閑心,她憂心忡忡地問:“你真的覺得兇手會對梓儀她們下手?”
“你認為呢?”君徵不答反問。
安如緊緊地閉上了嘴,她說不出口,連想也不願意往那方面想,可是,她不得不承認君徵是對的。
如果周柏亞真的是他殺,兇手在寫給她的“情書”裏提到他,這意味着什麽?張警官和君徵都不肯把話直白地說出來,他們想要顧及安心的心情,但安如自己不可能想不透。
意味着周柏亞的死與她有關,而兇手迫不及待地想要告知她。
周柏亞是為她死的,因她而死……濱海案的犯罪嫌疑人是一名連環殺手,他既然動手殺害了第一個她身邊的人,就一定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安如失魂落魄地坐到沙發上,她把臉埋進掌心,久久不再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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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徵先還沒在意,他也有他的心事,過了一會兒,他猛地從沉思中回過神,見安如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連忙起身走過去。
他俯身看她,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肩膀,“安如?”
“都是我的錯,”安如悶悶地發出聲音,“是我害死了周柏亞。”
君徵皺眉,他不能說安如的結論是錯的,但也不認為她将周柏亞的死攬到自己身上完全正确,他想說服她理智一些看待問題,卻沒有多少安慰人的經驗。
他尚在腦中組織語言,安如已經擡起頭,铿锵有力地道:“我不會讓他白死,我一定能抓到那個變态兇手!”
是“能”,而不是“要”。
和他想象得截然不同,她沒有灰心喪氣,沒有怨聲載道,臉上沒有對變态兇手的恐懼,甚至沒有對自身安危的惶惑。
她的面色依然慘白,神情卻堅定不移;眼睛裏還殘留着未褪盡的血絲,瞳仁卻亮得懾人。
君徵與她四目相對,有那麽短暫的一瞬,仿佛誤闖高速公路的野生動物,被猝然天降的強光照射得渾身僵硬。
他就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到面前的這個女人,這個看似纖細的、柔弱的、被生理和心理的病痛雙重折磨的女人,他同情她,憐憫她,直到這一刻,居高臨下的視線陡然颠倒過來!
安如仍然坐在沙發上擡首看他,君徵卻有一種高山仰止的錯覺。
他臉上不敢露出絲毫表情,心裏卻在想,原來她和他不一樣。
她才是真正的強者,和她相比,他不過是個懦弱的逃兵。
……
……
安如說到做到,她迅速從打擊中恢複過來,每天還是飯照吃覺照睡,作息規律,早晨定時起床跑步。
唯一和以往不同的是,她現在做什麽都會多一個同伴。
君徵收拾出一間客房,安如的行李反正是打包好的,他當她的面給她拎了進去,安如沒有表示反對,兩人便默契地開始了同居生活。
經歷了闖空門,安如暫時不敢獨居,她本來的設想是搬去和方梓儀住幾天,但又怕反而連累她們母子,所以退而求其次地選擇君徵這個室友。
她信任君徵,不僅因為他幾次在她發病時拯救了她,不僅因為她感覺他是個好人,更現實地說,她早就通過陶仲凱對他的過去知道得一清二楚,由此判斷出他是可信的。
是,他是個殺人犯,進過少管所,而且從少管所出來以後有近十年的時間行蹤成謎,這些都構成了這個人的不可控因素。可他同時也是一個家庭出生絕對清白的人,父親是法醫母親是警察,父母都因公殉職,有這樣一對高尚的父母,至少在他十六歲以前的人格成形期,他肯定受到了足夠良好正面的教育。
高漫士是陶仲凱夫婦的朋友,高漫士也是君徵的朋友,安如認為這也是一個君徵可以被信任的理由。
再說了,如果君徵對她不安好心,他以前也不是沒有機會,為什麽非得趟現在的這趟渾水,要冒着被變态兇手盯上的風險?
總之她決定信任他,并非情感作祟,這是一個冷靜思考過後的理智決定,至于她對君徵的感情,以及他們之間目前處于什麽關系,安如實在沒有心力去深究。
她給自己加了運動量,君徵陪她在公園裏跑完三圈,兩人都憋着勁,到最後越跑越慢,漸漸變成步行。
“我第一次見你就在那裏。”安如停在那棵合歡樹下,擡頭望了眼入秋以後略顯凋蔽的枝葉,随手指向石橋。“啊,不對,第一次應該是簽合同那次,我們在辦公室門口遇見,你還跟我說了一句話。”
她說起這些時唇角帶笑,仰起來的臉上投着半透明的樹影,君徵看得心頭溫軟,不由地語氣也柔和下來,“我不記得了,我說了什麽?”
“‘借過。’”安如模仿他的腔調,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來,“我學不像,你的聲音特別好聽,我當時就想,這人的嗓子真是得天獨厚。”
“是嗎?”君徵臉上卻露出些微失神的表情,他把雙手揣進褲袋裏,也擡頭望向在秋風中抖抖索索的合歡樹,狀似不經意地道,“假如……這不是我本來的聲音呢?”
安如一怔。
“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