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踏過我的屍體
半個小時後,安如又回到了附近派出所的那間詢問室裏。
君徵坐在她身旁,張警官在她對面,那位負責記錄的女警察又自我介紹了一遍,安如心煩意亂,但還是留意記住,原來她姓陳。
張警官打開錄音設備,剔起眉毛嚴厲地審視君徵,問道:“他是誰?”
安如剛要回答,君徵探手攬住她,搶先道:“我是她男朋友。”
“轟”一聲,安如耳邊像響了一個悶雷,她訝然扭頭看他,君徵則目視前方,暗示性地握了握她的肩膀。
安如即刻明白過來,如果想要君徵也留在詢問室內,他們之間就必須有一個足夠親密足以說服官方的關系。
“對,”她馬上附和,“他是我男朋友,張警官,能讓他陪我一起嗎?我現在腦子很亂,怕遺漏了重要的細節,有他幫我補充會比較保險。”
張警官考慮片刻,勉強同意,“那好吧,你先說,有什麽說錯的或者說漏的你男朋友再補上。”
安如和君徵相繼點頭,室內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等待她開口。
而她努力整理思緒,許久,方艱難地道:“我以前,确切地說是一年零七個月以前,我曾經失去過記憶……”
安如想不起來那個隐藏在暗處的殺人兇手與她的過去到底有何種關聯,她沒說謊話,她現在确實頭腦混亂,自從君徵告訴她周柏亞很可能是他殺,她眼前就像蒙了一層血光,腦中也像有一蓬一蓬的血花不間斷地爆開。
她知道,她此刻唯一能為周柏亞做的只有一件事——将她的過去和盤托出,由警察來篩選其中可供利用的信息。
君徵也是第一次聽說她失記這回事,攬在她肩上的手臂僵了僵,下一瞬,又緊緊地握住了她的肩頭。
兩位警察聽得很用心,張警官維持嚴肅臉,眉頭緊蹙的樣子有幾分陶仲凱的風采;另一位女警察就要生嫩許多,面上表情随着她的敘述不斷變化,同情的色彩越來越濃。
直到她提及闖入者留下的信和信裏的內容,張警官側首示意,那位女警察會意地起身出去,沒多久拿了幾張紙回來分發,正是那封信的複印件。
安如暫停說話,道謝以後接過複印件,只看了一眼便認出上面的字跡。她現在看到這漂亮的書法再也感覺不到欣賞,反而由寫字人歡悅的心情聯想到他手上沾染的鮮血,胸腹間頓時一時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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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徵也接到一份複印件,他并沒有看,随手放到旁邊,目光一直留意安如的神情變化,見她稍有不妥,立即在她肩後輕拍安慰。
多虧他的安撫,安如的注意力被拉向肩膀上熱乎乎的手掌,他故意使了點力往下壓,又讓她想起他在身後抱住她的感覺,恰到好處的溫暖與重量帶給她的安全感。
她略怔了一怔便調整好情緒,側眸看向他,感謝地笑了笑。
安如轉回頭,把手裏的複印紙也翻轉過來,果然在背面也看到了字跡。
正是君徵删掉的最後一張照片,信紙的背面只寫了三個字,那個她只掃了一眼便手抖得快握不住紙的名字。
“周柏亞”。
……
……
“不好意思。”君徵向兩位警察道歉,“她不能受刺激。”
他本來就坐得離安如很近,此刻更是向她又挪了挪,手臂從安如的肩膀下滑到腰間,毫不猶豫地把她攬坐到自己的大腿上。
“安如,冷靜一點,”他在她耳畔柔聲哄着,“周柏亞已經死了,你沒辦法改變發生過的事,但我們可以抓住兇手,阻止那些還沒來得及發生的悲劇。”
本來安如在敘述中也提到過自己的PTSD病史,兩位警察因此很能體諒君徵對她的安撫,但他們沒料到同樣是狗糧也分三六九等,眼前這對俊男美女的□□實在太光芒萬丈,兩人不約而同都有被閃瞎眼的錯覺。
張警察悶悶地咳了一聲,站起身到門外抽煙,那位女警察卻舍不得出去,臉色微微發紅,坐在那裏頭埋得低低的,卻時不時用眼角偷瞄。
安如其實沒有他們以為得那麽脆弱,她手抖不是發病,而是憤怒。
她喃喃說了一句話,君徵沒有聽清,後仰一點放開她,問道:“什麽?”
“寫字的人,他很高興。”安如重複道,這次不但君徵聽清了,抽完煙以後回轉的張警官和擡起頭的女警察也都聽得清清楚楚,伴着她輕得像用氣音說出來的話,三人都感覺一陣戰栗沿脊椎往上爬。
君徵從安如手裏抽走那張複印件,他凝神端詳了一會兒,贊同道:“是,這人的書法功底紮實,‘相由心生,字如其人’,他很高興,也不介意讓讀到這封信的人知道他很高興。”
話說得拗口,但所有人都聽明白了,張警官抓起他的那張複印件,女警察先看自己的,随後也湊過去同看,兩人翻來覆去琢磨良久,或許是心理作用,竟似真的從字裏行間看出了寫字的人興奮的心情。
“而且,”安如木然續道,“他寫周柏亞的名字時更高興。”
女警察手一抖,複印件像一團沾血的污物般被她抛到了地上,張警官反應沒有她那麽大,還算鎮定地拿過女警察的記錄簿,親自将安如的這句話記錄下來。
“所以這就是我們目前掌握到的全部線索了,”他掉轉筆頭敲了敲,“第一,這個闖入者可能是你過去認識的人;第二,他自認與你存在過親密關系;第三,他暗示了周柏亞的死與他有關。”
他說一條安如點一下頭,動作機械,君徵不由地伸手到她頸後,想幫她揉散發僵的肌肉,卻摸到一手冷汗。
張警察沉吟片刻,又用筆頭敲了敲桌面。
“你認為,闖入者有沒有可能與五一二大案的在逃嫌疑人有關?”
這不是他第一次提出這個問題,安如上次沒有太當回事,現在卻不能不慎重思量,因為除了那個傳說中連環奸/殺案兇手,她根本不知道過去的自己還認識什麽別的變态。
“我不知道,”但她也改變不了答案,“我對他和他的案子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不僅忘掉了過往的記憶,同時也清空了因那些記憶而産生的強烈感情,對她來說,“五一二大案”和那個殺人兇手都無比陌生,生疏到無悲無喜,即使知道那與自己有關也僅僅是知道,最多比周柏亞好一點,沒法在飯桌上拿出來當作談資。
她想到這裏怔了怔,她不記得了,周柏亞卻不可能不記得她是濱海案那個兇手的辯護律師,她還被兇手害得失憶,他為什麽會在飯桌上談笑風生地提起來?
是為了試探她有沒有恢複記憶?或是希望刺激她恢複記憶?
安如早就看不透周柏亞,在他離去以後,這些問題她可能永遠也得不到答案。
“如果是他的話,”安如黯然神傷,君徵在旁邊接口,“他做這些事到底有什麽目的?”
這個問題顯然也是張警官迫切想要研究明白的,他搖了搖頭,深思半晌,沉聲道:“我會和濱海警方聯系,先讓他們探明周柏亞的死因。如果确認是他殺,我再申請跨地區合作,邀幾位當年承辦過濱海案的同事過來,由他們來判斷這起案子是否與五一二大案的兇手有關。”
“在此之前,安小姐,我希望你就待在麓城哪裏也不要去,警方會派人保護你——”
“不用,”君徵出乎意料地打斷了他的話,“有我就行了。”
他轉頭看向安如,眼瞳表面似浮動脈脈深情,但只有他和她才看清了深處的銳利與一閃而逝的兇狠。
“除非踏過我的屍體,沒人能在我面前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