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索尼娅
遠處的山丘頂端有座水塔,成片綠蔭中露出一點赭紅色的塔頂,不知誰養了一群鴿子,肩披陽光的鴿群總是在塔頂徘徊。
君徵的視線由合歡樹的葉縫間望出去,正見到鴿群撲朔朔地由低向高揚起,天空中劃過一道灰白色的弧線,羽絨紛飛,如絮似雪。
“沒什麽,”他淡淡道,“人的聲音是可以後天改變的,學會口腔控制、掌握呼吸節奏、訓練發聲方法,理論上任何人都可以重塑他的聲音。”
安如倒是第一次聽說這種理論,不過她失去了以前的記憶,單從書本和網絡上新學的常識難免有缺漏不齊的地方,于是感興趣地問:“每個人都能通過這些把聲音變得好聽嗎?還是說,可以把聲音完全改變,讓我的聲音變得和你一樣?”
君徵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他沒想到安如如此敏銳,簡短回答:“都有。”
不等她接着追問“都有”是什麽意思,他下颚向鴿群的方向揚了揚,“聽,是鴿哨。”
安如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兩人站在公園的林蔭道間,同時仰首眺望,遠處萬木争榮,哪怕秋意已經像一場命中注定的浩劫氣勢洶洶地席卷而來,乍看去仍然是一片蒼翠欲滴的綠,生機勃發,連天接地。
樹林是綠色,水塔是赭紅色;天空是藍色,鴿群是灰白色。陽光照耀上羽翎,鴿群帶着明藍色的光弧穿越雲層。
安如側耳傾聽,一聲清越的哨音破空而來,伴随鴿群飛行的軌跡,一圈圈向上盤旋,飛得越高哨音越亮。就仿佛是受到了哨音的召喚,陡然間,一顆豔紅的太陽躍出林梢,光芒普照大地。
“天亮了。”安如輕聲自語,随即搖了搖頭,“不對,天早就亮了。”
君徵回過頭,看到一片邊緣泛焦的合歡樹葉輕飄飄地向她頭頂墜下,他随意地伸出手,後發而先至,半途截走樹葉。
他将那片樹葉拈在指間遞給安如,一語雙關地同意她。
“嗯,你說得沒錯,再長的夜晚都會過去,天早就已經亮了。”
……
……
君徵的話好似正确的、光明的預言,接下來的日子,安如身邊波瀾不驚,日子平靜得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就像周柏亞的死真的只是意外,那封火熱的情信和那名神秘的闖入者也僅僅是安如的一個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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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三天過去,沒有任何人受到襲擊,安如周邊也未見意外發生,她每天和方梓儀聯系,張警官偶爾也會親自打電話給她,漸漸地,每個人都不可避免地變得松懈。
恰就在這時,安如收到了第二封信。
信是他們晨運回家時發現的,就插在君徵家的門縫上,向外露出白色的一角。
君徵走在前面,腳步頓住,手伸到後面握住了安如的手。
他握得很緊,安如覺得有點疼,她瞬間會意,躲在他背後探頭往前看。
君徵用另一只手把她按了回去,以前看到陶仲凱這麽幹過,他早就想試一試。
兩人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君徵掏出手機打給張警官,沒人接,他又發送了條短訊。
“不一定是他,”安如忍不住提醒,“也有可能是小廣告。”
君徵沒理她,他用手機對着門“嚓嚓嚓”地連拍數張照片,就在安如以為他什麽都不會做時,猛然向前一個跨步,迅雷不及掩耳地抽出了那封信。
什麽也沒發生,君徵又飛快退回了安如身前,将她嚴嚴實實地擋在後面。
兩人又等待片刻,還是什麽也沒發生,安如被他的如臨大敵搞得有點想笑,清了清喉嚨,小聲問:“我能看看信嗎?”
君徵卻沒有把信給她,他低下頭,修長的手指利落地動了動,那封信就在他手中被拆成一張白紙,他并未細看上面的內容,而是翻來覆去地檢查紙張,直到确定不會有任何問題,他才反掌交給安如。
不但如此,他還往旁邊挪了半步,背對她,像是要為她騰出足夠的隐私空間。
安如深受感動,既為他保護她的這份心意,也為他自始至終都尊重她。就像方梓儀和陶仲凱夫婦,從來沒有因為她失憶她有病就無視她的個人意願,他們都認同她有資格獨立主宰自己的人生。
她唇角含笑,低頭看向那張紙。
……
……
從那一年起,馬丁狂熱地愛上了火車、旅行、遠處的燈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火車頭那撕心裂肺的呼號,還有那轉瞬即逝的地方小站給人留下的鮮明印象。
……
……
字跡仍是相同的字跡,書寫者的心情卻顯然比不上第一封信那般愉悅,他更換了藍黑色墨水,竟比純黑色墨水多出幾分沒來由的陰郁,字與字間也不像上一封信那樣稍有勾連,它們都是孤獨的、深刻的,像陷入周期性低潮的哲學家。
這不再是一封情書,就算是,它也是一封安如看不懂的情書。她把信舉起來對準陽光,藍黑色墨水的鋼筆字深陷進紙張內部,力透紙背,寫信人的焦躁呼之欲出。
“他不高興了。”安如走到窗邊,非常自然地将信遞還給君徵,“而且,這次他沒有留下人名。”
君徵轉身,他輕輕接過信紙,認真仔細地閱讀了一遍,又跟她以同樣的姿勢舉起信紙對準陽光。
安如剛想開口說她看過了也沒有隐藏信息,君徵卻“咦”了一聲,放低信紙,指尖在某處痕跡上細細摩娑。
“什麽?”安如連忙問。
君徵看她一眼,微微蹙眉,一邊摸索一邊慢慢地讀出來:“索—尼—娅……”
“索尼娅?”安如怔住,“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