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矛盾
一群人去了附近的派出所,張警官打聲招呼,專門叫來位女警察幫安如辦立案手續,連高漫士在內的其他人都被擋在了門外。
那位女警察長得挺秀氣,除了穿着警服,與普通的年輕白領沒什麽區別,說話也柔聲細氣,與黑着臉的張警察形成鮮明對比。
安如非常配合,警察們問什麽她就答什麽,但有些她答不出來的問題也不可能捏造答案,因此談話很快進入僵局。
“你真的不知道是誰給你寫了這封情書?”張警官面露懷疑,用兩根手指拈着一封信,在桌面上敲得“啪啪”作響。
安如搖搖頭。
“你好好想一想,在今天以前身邊有沒有出現什麽可疑人物?”
安如又搖了搖頭。
“這個闖入者有沒有可能與五一二大案的在逃嫌疑人有關?”
安如仍舊只能搖頭。
“對不起,”她最後無奈地道,“我都不記得了。”
一個小時後,她從派出所的詢問室裏出來,方梓儀已經帶了陶問陶先行離開,給她留言說晚點會再過來。
安如知道她是趕着回家見陶仲凱,今天發生的事想必勾起了她對他職業風險的憂慮,而且陶仲凱下午要出差,她無論如何都想在臨走前見他一面。
張警官還留在詢問室與那位女警察交接工作,所以,在外面等着她的人只剩下一個——
君徵。
安如稍微有點驚訝,其實她設想過出來以後什麽人也見不到,君徵很可能像之前那樣不告而別,她沒忘記他還在躲她。
但他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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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如靜靜地站在派出所的走廊上,就在她前方不足十米開外,君徵穿一身簡單的白色襯衣和黑色長褲,身材依然無比清心明目,背對她正在閱讀牆上的告示欄。走廊上人來人往,兩邊敞開的房門內時不時傳出喧嘩雜音,再遠處,走廊盡頭的窗戶半開,熱風拖着微涼的長尾巴悄悄溜了進來。
這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候,安如想,或許也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時光,褪去了未成年的青澀,抛棄了久歷江湖的滄桑,她現在既是一個成熟的大人,也是一個天真的幼兒。
也就在此刻,她終于有能力、有資格豁出一切去愛一個人。唯一的問題是,她選中的這個人,他究竟值不值得她去愛?
安如緩步走近,君徵似有所覺,他回轉身,暖涼的秋風似乎也伴随他這一下轉身繞了個漂亮的旋兒,改變方向撲向她。
走廊中那一刻響起隐約的氣流聲,她略停了一停,任由環繞過君徵的風從自己身側呼嘯而過,仿佛聽到了命運奔襲而來的腳步。
……
……
君徵陪着安如回了一趟她的租屋,她不敢在這裏再住下去,只得提前收拾東西搬進新房。
屋子裏情形和她想象得完全不一樣,那個闖入者小心翼翼地沒有弄壞她的鎖,同樣的,他也以相等的謹慎對待她的家具什物,所有東西都在它們原本在的地方,甚至她早晨出門前換掉的拖鞋依然東倒西歪地橫在玄關的必經之路上。
相比那位出乎意料尊重她的闖入者,君徵才更像一位“惡客”,他由進門那刻起就把嫌棄寫在臉上,還能表演得舉重若輕、雲淡風輕。
他緩慢地伸出腳,用腳尖踢了踢安如的拖鞋,她從他身旁擦過進入客廳,再回頭,他已經将那兩只拖鞋規規矩矩地擺放回鞋櫃裏,還在埋頭整理她櫃子裏的其它鞋子,務必保證每一雙都鞋尖向內,鞋跟朝外。
安如:“……”
她進裏屋整理行李,中途探頭出來看,他正拿了一塊抹布擦桌子,袖子高高地挽起來,還舉高她早晨喝剩的半杯酸奶對燈照了照,發出“啧”一聲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啥意思的輕音。
安如:“……”
等她把常穿的衣物和更替的被褥等扯出來扔到床上,暫時離開房間,到衛生間洗手,回來卻見君徵也跟了進來,将她亂丢的每件衣服疊成正方形、被單疊成長方形,再分門別類地在床上排列安放。
安如:“……”
到安如最終走出租屋的時候,這裏已經煥然一新,雖說算不上窗明幾淨,但所有的東西都井然有序,從它們原本在的地方換到了它們最該去的地方,即使最挑剔的衛生檢查員也挑不出半點錯處。
“你絕對有強迫症。”安如斬釘截鐵地告訴君徵。
君徵接過她手中的行李袋,淡定回應:“沒有。”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樓口,安如頓足、回首,擡頭望了眼自家窗戶。
就在幾個小時以前,她仰望同一個目标,心裏只有緊張和恐懼;而幾個小時以後,她的情緒迅速恢複平和,哪怕得知自己多了一個暗中的窺探者,随時可能由下水道口游出來,沖她瞪大綠油油的眼睛吐出猩紅色的舌尖。
她細究自己的心理變化,都是因為眼前這個人。
安如掉轉視線望向前方,她不知道君徵曾經評價過她的走路姿勢,在她眼裏,君徵走路的姿勢也體現出他自己的性格。他脊背挺得筆直,卻又不是那種緊繃得好像随時可能斷掉的直,那更像是一種生來具有的風度,理所當然地決定雖萬千人吾往矣,不強調,不屈服。
安如想,他真是一個很矛盾的人,如他身上的書卷氣,年代感,冷淡疏離,甚至僞裝出來的熱情随和,無論哪一樣都和殺人犯扯不上關系。偏偏他正是一個殺人犯,他的生命早在十六歲之前的那一天便走上一條不歸路。已經染黑了的白紙不可能恢複潔白,已經改變的人生再也不可能恢複原有的軌跡,可是為什麽呢,為什麽他卻能做到好像那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或許,他身上最矛盾的就在于這一點,過往的經歷完全沒有體現在他的氣質裏。
兩人沉默地回到曙光小區,走入九號樓,君徵仍然不見丢下她落荒而逃的跡象。安如又耐住性子等了一會兒,直到兩人進了電梯,他想逃也沒法逃了,她才忍無可忍,迫不及待地發問:“你知道那是情書,肯定看過那封信吧?能不能跟我說說……裏面到底寫的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