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清涼宮(三)
小郎将的吻, 可算不得高明,滿滿都是青澀和拙劣。可她偏偏能擺出一副“老子經驗十足”的架勢來,渾似個調戲花姑娘的風流公子似的,輕佻地在陛下嘴上親了一口。
大概,也許,現在的江月心已徹底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為了挽回臉面,她什麽都能做。
譬如,她松開了李延棠的衣領,勾一下男子下巴的輪廓, 竟還輕浮地吹了聲口哨,挑眉問道:“小心肝,怎麽樣~”
這話說的, 可真真是市井裏的登徒子了。
若非她的雙頰紅成了初成的蘋果,這句話定然會更有說服力。但她這副強做風流鎮定、實則羞煞無比的神态, 實在是叫李延棠好笑。
李延棠用指尖擦了下嘴角,微揚笑唇, 道 :“味道甚好。”一雙微彎眸子裏,滿是笑吟吟的溫柔之意,如那山花齊齊綻了的春日似的。
一句話,便足以打破江月心全部的鎮定。她踉跄着後退了一步,急急搭住身後的椅子, 深呼吸一口,又結結巴巴道:“你、你喜歡就好!姐姐就知道你喜歡!”
李延棠的笑意愈發溫和了。他緩緩前踏一步,可江月心又後退了一步。李延棠微頓腳步, 繼續向前,江月心則繼續後退;如此四五步後,兩人始終保持着相同距離,江月心已退到了一道博古架前,手裏正抓着個翡翠匣子漲膽氣。
李延棠慢悠悠道:“小心,這口匣子乃是番邦僅供,上綴三十六顆明珠,顆顆皆是絕世珍品;另點了翡翠綠玉,鑲有金線銀絲,價值連城。若是摔了,朕會心疼。”
江月心倒抽一口冷氣,連忙松開了匣子。
“怎麽?”李延棠将目光從匣子移到了她的面龐上,問道,“小郎将這副模樣……莫非,是怕朕?”
江月心怒道:“本郎将怎麽可能會怕你!”
喜歡還來不及呢!
會退開,當然是因為害羞……
不,她一點都不害羞!
“笑話。”江月心又挑起眉頭,恍若在戰場上似的,面帶譏诮冷意,對李延棠重複道,“本郎将連大燕鐵騎都不怕,又怎會怕阿延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我只不過是怕靠的太近,就忍不住對你動手動腳。屆時你沖出去梨花帶雨地哭,說本郎将輕薄于你,那豈不是殺頭大罪?”
她已近乎在胡言亂語了。
李延棠越聽,越覺得心底好笑。
敢說當今天子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只有與自己青梅竹馬的小郎将有這般膽識了。還說什麽“殺頭大罪”,他又豈會舍得?
他真是喜歡極了小郎将這樣的性子,直白單純。在她眼裏,他不是需要敬畏的天子,而是一個可以享受平凡之樂的普通男人。
“小郎将放心對朕動手動腳。”李延棠輕笑了一下,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朕不在意。”
“……?”江月心懵了一下,口中似連珠炮一般說道,“小棉襖、小寶貝,你當真不在意啦?”
李延棠:……
他輕揉了一下太陽穴,道:“不在意。只是你這稱呼……算了,你喜歡這樣喊,便這樣喊吧。”
他笑夠了,便折返回書案前,似是要挑揀一本折子看。一邊翻找着,他一邊道:“你來清涼宮住,朕本該是一直陪着你的。但有些麻煩事兒,不處理不行,且給朕半柱香的時間。”說罷,便拎出幾頁紙并一章奏折,坐下來批點圈畫。
江月心一顆心還七上八下着,有些心不在焉。
方才吻着陛下的時候,那滋味真是好極了,似心底發了芽一般。原來與心上人這般親密接觸,是這樣的好味道,難怪男子要娶妻、女子要嫁人,原都是為了享一享這人間樂趣。
更別提方才陛下瞧着自己時,那溫柔眼神真是能叫人化開了。
江月心有些懷戀,悵惘地嘆一聲,又湊過去看李延棠在看些什麽。李延棠倒也沒有遮擋的意思,大大方方地讓她看了——是與淮南王有關的信件奏折,信上說淮南王在京外蓄養私兵,與京畿兵馬司等要員來往甚密,甚是可疑雲雲。
江月心只瞥了一眼,就敏感地察覺到這應當是李氏皇族的秘辛,自己這樣的下等将官本不當看見的。于是,她立刻縮了頭,道:“我什麽都沒瞧見。”
雖這樣說了,但她心底還有些忐忑。
帝位已定,早就落下塵埃。這淮南王李素,莫非還想逆天一搏不成?
李延棠道:“小郎将不必如此謹小慎微。……老實說,這些事,朕不打算瞞着你。”頓了頓,他微嘆一聲,道,“朕從前只道,若想護着一個人,便不該叫她知悉外頭的風風雨雨。可與小郎将重逢甚久,朕覺得小郎将定是那種不願置身事外的性子。”
江月心仔細斟酌了一番,道:“我确實是不想被人蒙在鼓裏的。”
說罷,她又覺得心底微沉。李延棠都這樣說了,可見淮南王的事兒也并非是空穴來風,恐怕事态頗有些嚴重了。
這淮南王本就是先帝儲君,若非李延棠中道還朝,又被霍天正強行扶上帝位,這江山本該是屬于淮南王的。于奪帝之争中落敗,淮南王心有不甘,那也是自然。
江月心思慮一會兒,忽地抱拳單膝跪地,對李延棠铿锵道:“若陛下有用得着末将之處,但請吩咐,末将定會赴湯蹈火,誓死功成!”
李延棠:……
他揉了下額頭,道:“小郎将,你這性子呀……叫朕拿你怎麽辦?一點兒都用不着朕來護着,反而要護着朕……”
江月心爽朗一笑,道:“那自然,阿延可是我的心肝小寶貝。”
李延棠:……
一句插科打诨,便叫方才那等緊張氛圍褪去了,她腦海裏也忘了淮南王的事兒,又惦念起了與李延棠碰碰嘴唇的好滋味。
于是,她起了身,小搓搓手,緩緩靠近面容清俊、正低頭執筆批閱奏章的帝王,小聲道,“那個……阿延……我想……”
“嗯?”李延棠擡起頭。
他一擡頭,清俊的輪廓面容便映入了她眼中,如道皎皎月輝。她一時沒忍住,手撐着桌案,又低下頭去吻了男子的嘴唇。
這回,她不急着退開,而是阖了眼,任時刻一點一滴流長。
清涼宮裏極是安靜,聲聲花漏已是震顫耳間,另有清淺的呼吸聲,綿密細長,如蝶展開薄薄雙翅的聲響似的。她間或悄然睜開一條眼隙,透過輕顫不停的眼睫,便瞧見李延棠的眼眸,如暈開了紅塵日月似的。
她低低地咕哝了一聲模糊的“阿延”,雙手搭在帝王的肩上,整個人都要依到他懷裏去了。
清涼宮的門扇未合,宮女太監都退出去了,如樽樽無聲泥偶似的守在外面,頭也不擡,一點聲都沒有。
霍淑君本在側殿更換身上的丫鬟服侍,換好了衣衫,便大刺刺地朝清涼宮正殿晃去,一擡眼便瞧着太監宮女無聲地立在外頭。
她正想去找自己的好姐妹,冷不防段千刀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霍妹妹,你換好衣裳了?陛下當真沒有罰你?”
語氣有些酸溜溜的,還有些不甘心。
霍淑君汗毛倒豎,一陣大怒——這段家的殺千刀,竟是一路跟着自己過來的!
她懶得和這死乞白賴的登徒子計較,連忙擡了腳朝清涼宮沖去,想擡個救兵來。不等宮女通傳,霍淑君就沖到了正門口,恰好瞧見未來的帝後……親密接觸。
霍淑君的腳僵在了空中,滿面惑色——小郎将這是幹嘛呢?
她很不懂這兩人為什麽要疊着坐在一起。
霍淑君探頭探腦的,想要再觀察一下。段千刀也跟了上來,瞧見殿內這一幕。下一瞬,段千刀就急急蒙了她的眼,把她拎了出去。
段千刀倒吸一口冷氣,一邊蒙着霍淑君的眼,一邊對門口正欲唱詞的太監道,“公公行行好,就當我倆沒來過。還是別通傳了。我霍妹妹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
被蒙着眼睛的霍淑君:???
***
天近傍晚,夏雨又落。
淮南王府裏,一片浮光昏聩。剪了葉的半枝殘荷,立在水塘之中,有些衰敗蕭瑟。正對着池塘的八幅流雲門扇,半開了一條縫,透出些許昏暗來。
房中真珠簾低垂,窗紗紙被夾着雨珠的風吹得鼓起。亂曳的鶴紋床簾下,倚着一個輾轉反側、于夢中頻頻蹙眉的男人,正是淮南王李素。
天空中飛過一道白電,幾乎刺亮了半個京城。繼而,便滾過一道驚雷。這雷聲轟隆,驚醒了躺在枕上的男子。李素大呼一聲,帶着涔涔冷汗坐了起來。
“婉宜!”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被夢魇糾纏住的面色一片蒼白。
此時,外頭有人扣門。
“王爺,葉家派人來了。”
李素微定了定神,壓抑着沙啞嗓子,道:“是來商議下定的事兒吧。”
“王爺……是……”外頭的仆從有些為難,“葉大人是來說解親的事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