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清涼宮(二)
霍淑君與段千刀, 那可謂是互相看不順眼已久了。
一個,是脾氣上天、金嬌玉貴的将軍家大小姐;一個,是唯我獨尊、驕橫跋扈的名門大少爺,若是遇到了,關系本就不可能好到哪兒去;更何況,霍家與段家那也是極不對盤,私底下你動我一手、我踢你一腳,在不破關沒少折騰出事情來。
但好景不成,段家在北關飛揚跋扈的時代, 如今已是結束了——當今陛下登基後,第一件事便是微服至不破關,又是說動了段家老當家人段鷹, 又是拿着朝廷大權威逼利誘,令段千刀放棄了北關的世代産業, 跟着李延棠來了京城。
老當家人段鷹就退居京城,如今還領了個伯爵的閑職。段千刀來京城投靠祖父段鷹後, 輩分便下跌了一層,他再不是呼風喚雨、人見人哭的段大少,而是祖父面前伺候的乖乖孫。
今日,段千刀便是跟着祖父段鷹,一同到宮裏來赴陛下的小宴的。
京城人談起事兒來, 說話都藏着九曲回腸,彎彎繞繞。段千刀聽不得那些陰陽怪氣的話,什麽“葉家”、什麽“淮南王”, 陛下的話更是句句笑裏藏刀,擺明了要那葉家好看,無聊的很。于是,他便溜了出來,想要趁機看看這宮裏頭有沒有漂亮宮女。
結果,這就遇到了霍淑君。
段千刀這人,平時就貫油腔滑調。見到霍家的女兒,他也不怒,而是先擺出一張笑臉,風流翩翩道:“哎呀,霍家妹妹今天怎麽打扮成這副模樣?俏麗是俏麗,就是有些讓人認不出來了。”
聽到段千刀說“霍家妹妹”,霍淑君的面龐扭了一下,淬道:“誰是你妹妹?少來攀親帶故的!陛下小宴,你不好好待在陛下跟前伺候,跑到本姑娘面前讨什麽嫌!”
段千刀被怒斥了一句,卻也不惱不怒,依舊滿面潇灑風流:“霍家妹妹,你這話就說的不對了。外頭的男人一輩子有幾次難得機會,能進陛下的內宮裏湊湊熱鬧?當然是要借着這次良機,飽覽一番後宮的佳人美景。”
霍淑君冷笑一聲,道:“段大少,你這話就說錯了。我看你,日後多的是機會進宮。”
“何意?”段千刀不解。
“做個太監,進宮服侍陛下,不就行了!”霍淑君的嘴絲毫不饒人。
段千刀懵了一下,立即怒了。到底是在不破關跋扈慣了的人,他立即本性畢露,道:“好啊!霍妹妹,給你點顏色,還爬到小爺頭上來了?”
“本姑娘不僅爬你頭上,還要打你!”霍淑君聽到他依舊一嘴一個輕浮的“霍妹妹”,怒不可遏,竟擡起腳來,扒下一只繡花鞋履,直直朝着段千刀追打而去,也不顧自己雪白襪子踩在地上沾了污泥。
段千刀冷笑一聲,剛想說“小的們給爺上”,又陡然驚憶起自己并非身在不破關,而是在皇宮裏,身邊也沒有一呼百應的市井流氓、各色打手,只有自號“風流書生”的自己。
段千刀雖平日前呼後擁慣了,但他卻是個不會武的。只一瞬,霍淑君的鞋就拍到了他的頭頂,疼的他“哎喲”一聲叫起來,拔腿轉身就跑。
霍淑君不依不饒——她可沒什麽京城大小姐的做派,滿身都是邊關女子的潑辣嬌蠻——只見她舉着鞋,朝着段千刀的背影一路追去,口中還放着狠話。
“敢調戲你姑奶奶!真是初生的牛犢不怕虎!”
兩人一路追打着,出了竹林,竟迎面撞上了方從宴上離席的李延棠。段千刀急急停腳,行雲流水地彎腰行禮:“草民見過陛下。”
後頭追來的霍淑君也急急停了腳,可她手裏的鞋卻沒被抓緊,刷的一下向前飛去,險些拍中了李延棠的臉面。還好,李延棠擡了手,穩穩接住這只繡鞋,身上不染塵埃。
段千刀見了,心底微喜。
——這下,這小妮子必然會被陛下嚴懲。
“陛、陛下……”
霍淑君一驚,心頭“嗡”了一下,知道是自己做錯了事。
李延棠見來人是霍淑君,便只是把鞋還了回去。
——這霍姑娘雖嬌蠻了些,本性卻是純良的,犯不着為了點小事和她計較。
“霍大小姐,你是與小郎将一道入宮來的?”李延棠問道,“想來是她怕入宮無聊,才喊了你一道來。她已到了清涼宮,你再不回去,怕是要惹小郎将心急。”說罷,便把繡鞋遞了回去。
霍淑君老老實實地應了是,接過鞋,垂頭喪腦地告退了。
段千刀在旁邊張頭望腦地等着看熱鬧,然而,卻沒有他想象中“陛下大怒”的場景。陛下只是輕描淡寫地把鞋還了回去,一點兒火氣都沒有。
段千刀真是好生失落,又好生惱怒。
“陛下,您消消氣。”一旁的小太監是時地勸道,“霍大小姐是無意的……”
“哎,有什麽可氣的?”李延棠笑笑道,“若是對她發火,小郎将也要對朕發火。朕可舍不得。”
陛下對小郎将的偏愛,可見一斑。
說罷,李延棠便拂了袖,朝清涼宮去了。
***
李延棠到清涼宮時,江月心還拽着筆在那兒寫鬼畫符。他制止宮女行禮的舉動,沒有驚動江月心與褚蓉,而是放輕腳步,悄悄靠近了二人的案頭。只見江月心正洋洋灑灑地寫着什麽,李延棠瞄了一眼,寫的是“我欲與君相知”雲雲,正是一封言辭直白的情信。
他暗暗好笑,咳了一聲。
江月心被驚動了,擡起頭來,道:“是阿延來了啊!”
李延棠道:“小郎将,有什麽要與朕說的,不可當面說?”
江月心微露困惑,道:“我沒什麽憋着的話呀……”
李延棠瞥一眼信紙上的情詩,又循循善誘道:“當真沒什麽心底話,想和朕直說?”
江月心很摸不着頭腦,苦思冥想一陣,只能道:“呃……這宮裏太大了,我怕我迷路。你能不能多帶我在宮裏逛逛?”
李延棠含笑點了頭,先說了聲“當然”,又問道:“其他的呢?譬如……你這信紙上寫的詩。”
江月心聽了,爽朗一笑,道:“這個呀!這個是我替褚姨姨寫的,寄給我哥的!”
……
四下一片寂靜。
李延棠別過眼去,一副自如模樣,渾似正賞着月華白雪,一點兒都不見尴尬。反倒是邊上的褚蓉差點憋不住笑,趁着自個還沒冒犯天顏,連忙告退下去了,把清涼宮留給二人。
江月心一貫大大咧咧的,倒不覺得尴尬,這也讓李延棠好受了些。她合了寫給江亭風的信,另起一封,困擾道:“我還沒想好給我爹寫什麽呢!阿延,你給我出出主意呗?”
她咬了會筆杆,又嘟囔道:“我爹又見不得我字寫的潦草,總和我說什麽‘字如其人’,姑娘家的字就得秀氣可愛端方穩重……我可寫不出那等字來。”
李延棠笑笑,問道:“小郎将,可需朕代筆?”
江月心大喜過望,道:“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阿延的字,總無人能挑出過錯來。”
李延棠卻沒有如從前在不破關時一樣,直截替她寫了信,而是說道:“正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朕始終替小郎将代筆,那也不是個法子。不如從今日開始,朕教小郎将如何寫好字。”
江月心的腦子,素來是轉不夠這些文人的。聽他這樣說,她也覺得甚有道理,便懵懵地點頭答應了。
“來,今日先教你寫了這封家書。”
陛下說罷,便繞至她身後,伸手包住她的手,握筆移至了信紙上。這等姿勢,已近如他摟着她似的,身軀靠得極近,未有絲毫的間隔,江月心幾能感受到耳後男子吹拂的氣息。
不知為何,她的臉已轟然變紅,腦海裏一陣天星亂墜。
“既是要寫給父親,不如先問雙親安康,時綏安否……”
男子的嗓音溫溫雅雅的,似一泓清泉。
江月心努力将注意力移到這信上,耳中專注地聽着他的話。可這句話說了一半,卻再沒了下聞。旋即,一道輕淺的吻便落在了她的耳後。
李延棠含着淡笑,用唇輕觸了下她耳後的紅色彎月,道:“接下來,寫你與陛下伉俪情深,感情甚好。”
江月心徹底懵了。
她一懵,就容易幹傻事。
她身體如不聽使喚似的,竟自個兒轉了過去,還用手攥住了陛下的領口,将陛下狠狠地拎到了面前。只見江月心挑了眉,有些兇巴巴道:“阿延,你偷偷摸摸地對本郎将做什麽呢?!”
這副氣勢十足的模樣,活像是為了找回方才臉紅丢掉的場面。為了掩去她愈發緋紅的面色,她露出怒且譏的容顏來,大聲道:“要親本郎将,就大大方方地來,我不帶怕的!你可是本郎将的心肝小寶貝!貼心小棉襖!”
說罷,她将男子的身軀往前一拖,擡頭吻了李延棠的嘴唇。
男子微愕的清俊容顏,倒映于她的眸中。
作者有話要說: 心心發動了攻擊:土味情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