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清涼宮(一)
江月心還是沒有贏過霍青別。
但是, 宮裏頭卻來了旨意,說是魏太妃在宮裏頭住的寂寞無聊,要江氏月心入宮相陪。那江家的教養嬷嬷褚蓉(……),也要一并入宮來。
得知這道旨意,褚蓉氣得一口老血要嘔出去——她當姨姨才多久,這竟然就晉升成嬷嬷了!
雖這道旨意明面上是魏太妃下的,可誰都知道真正的下旨者乃是李延棠。接到這道旨意,霍青別不敢多阻攔,便讓溫嬷嬷備了馬車行李, 送二位姑娘入宮去。
“至于小郎将的棋,就當是欠九叔的吧。”臨上馬車前,霍青別道, “入宮後若有空,可多研讀棋譜。”
霍府門前, 霍青別正與江月心說着話,背後的霍府裏卻傳來丫鬟的陣陣驚呼, 喊的是“淑君小姐不見了”、“哪兒都找不着人影”。霍青別聽了,微微一愣,目光不由轉向馬車。
只見這馬車旁立了個丫鬟,垂着腦袋不讓人瞧正臉,兩手握得緊緊, 腰身纖細得很。察覺到霍青別在瞧自己,小丫鬟的腦袋便更低了。
“……君兒?”霍青別試探着喊了一聲。
那丫鬟也不答,悶着狠狠搖了會兒頭。
霍青別見了, 卻無奈嘆道:“君兒這是做什麽?你不是嫌那宮裏規矩森嚴,怎麽如今又想跟着小郎将一道去宮裏頭住了?”
丫鬟倏然擡起頭,露出一張嬌嬌俏俏的臉,果真是霍大小姐。她詫異了一瞬,嘟囔道:“我是嫌棄那宮裏呀,可小郎将與褚蓉都去了,我怎麽能不去呢?”
霍青別:……
瞧瞧,這又是什麽小姑娘家的歪理。
“罷了,既然你又想去宮裏了,那就去吧。”霍青別對小輩甚是縱容,“我回頭差人禀報給陛下也就是了。陛下心慈,不會多為難你一介小女子。記得換身衣服,免得沖撞了聖顏。”
霍淑君聽了,大喜,立刻爬上馬車。她的丫鬟紅香急匆匆追出來,嚷道:“大小姐,您倒是先下來換身衣服呀!您穿着奴婢的衣服入宮去,這又成何體統……”
可霍淑君卻小手一揮,甚是幹脆道:“算了,懶得!麻煩!”
一旁圍觀的江月心&褚蓉:……
不愧是霍大小姐,就是灑脫。
霍青別負了手,搖搖頭。倏忽間,他又想起了什麽,便叮囑溫嬷嬷去取來一封信,遞給江月心道:“險些忘了小郎将家中來信。這是今早收到的,忙着收了一晨的行李,人都昏了頭。”
江月心收了信,心底微微一喜。她對霍青別道了謝,便坐上馬車。
原本只能容納一人的馬車,如今坐了三個正值妙齡的女子,顯得極是擁擠熱鬧。她就着窗邊搖晃的光,小心翼翼地撕開了信件封口。
江父不怎麽學過書,寫的信也用字簡單、筆跡潦草。信中言要江月心多多保重身體,力争貞靜賢淑、賢良淑德,雖離婚期還有段時日,但也要敬重未來公婆姑嫂妯娌;又雲如何處理婆媳關系,見了妯娌怎麽說話……林林總總,竟如一本後宅交際手冊似的。
江月心納悶起來,她還沒嫁呢,她爹怎麽就急上了?!
一旁的褚蓉眼巴巴地張望着,似在期待着她說什麽。可江月心從頭讀到了尾,面色無異,似乎不打算說什麽。眼看着月心就要把信件收起來了,褚蓉終于按捺不住了,問道:“心心,你哥那塊木頭,可有說些什麽?”
江月心搖頭,道:“什麽也沒寫。”
褚蓉重複問:“當真什麽也沒提?”
江月心還是搖頭:“當真。”
褚蓉:……
她擰了擰袖口,咬着唇角,微怒道:“真是個薄情人!竟真當半個字兒都不肯寄過來!”
江月心知道,褚蓉這是在罵自己兄長江亭風呢。但她也知道,這就是江亭風該罵。若是他對人家姑娘有情意,那便該寄封信過來哄哄,哪怕只是只言片語也行。可依照江亭風的榆木腦袋,他是決計想不通這件事兒的。
十有八|九,他只會想:人家姑娘走了,那就是不要自己了,不該多做糾纏。若是再寫信過去噓寒問暖,那就是不要臉,不算男子漢大丈夫所為。
江月心見褚蓉惱的很,便小聲提議道:“不如,咱們主動給不破關那頭寫信?”
褚蓉卻恨恨道:“誰要給一塊木頭寫信!”
江月心撓頭,知道她在鬧別扭,便哄道:“也不是給我哥寫信呀。你瞧,咱們老家不是都在不破關呢?大小姐也要給霍大将軍寫信,我也給我爹寫信。你也一起寫了,咱們三封信一起寄回去,不好麽?”
有了另外兩人陪着,褚蓉倒也沒那麽恨了,勉為其難道:“那就寫吧!問問那塊木頭,最近腦袋裏頭裝的都是些甚麽玩意兒?”
江月心替自家哥哥回答了:腦袋裏裝的是鶴望原與不破關。
說話間,馬車穿過了長街與宮門,到了皇城的清寧門前。入了這清寧門,便要改為步行,三人便相繼下了馬車。因着不是第一次來皇宮了,便是這皇宮氣勢磅礴、金玉滿目,也不能叫江月心支愣着眼睛四處瞧。
她心底甚至還有種小人得志的快意:瞧!這兒,來日都是我家的!
江月心急着去見阿延,走路走的急。霍淑君又是只顧着自己的性子,這裏張望一下園子、那裏聞一下花香,慢悠悠地,竟與另兩人走散了。回過頭來,霍淑君便帶着紅香走在了一條栽滿了翠竹的小徑上。
不遠處傳來絲弦之聲,原是陛下今日辦了場小宴,邀了些來客入宮議事。霍淑君隐約記起,入宮前王六公公确實說過陛下今日有些忙之類的話。
霍淑君走了兩三步,忽然被人喊住了。
“這是哪家的小丫鬟?”
她擡頭一瞧,入目卻是一雙風流滿裁的桃花眼,原是一位玉面郎君似的人物正打趣瞧着她。這男子本帶着輕佻笑意,可他一看到霍淑君的臉,笑容就漸漸消失了。
“是、是你!”男子以折扇指她,“霍家的女兒!”
“……?”霍淑君愣了一下,瞧着這張頗為熟悉的臉,也陡然叫了起來,“是你!段家的殺千刀!”
此人正是被李延棠召入京城的段家大少,段千刀。昔日段家為關北豪門,開賭坊、興妓院、販兵馬、走荒原……勢力遍布關北每一處脈絡,還是李延棠親自微服至不破關,這才令段千刀終結了豪門段氏的嚣張跋扈。
***
江月心發覺霍淑君不見了,便連忙差了個丫鬟去找。褚蓉道:“哎,你放心。霍大小姐那個性子,是絕對吃不了虧的。宮中大內,她身旁又有丫鬟,能出什麽事兒?”
江月心覺得褚蓉說的很有道理。
兩人到了清涼宮,她得知李延棠尚在忙碌,要晚間才能來,不由有些失落。為了不顯示出這份失落來,她東摸摸、西瞧瞧,大飽眼福。
這清涼宮她來過兩三回,每一回皆被這天子之堂的金碧輝煌給晃花了眼。這一回,她十分驕傲地對褚蓉道:“褚姨姨,這清涼宮裏的擺設皆是上好!連地上的地毯滾起來都是軟綿綿舒服得很!”
褚蓉:……?
她滾過這地毯?
江月心當然滾過這地毯。
前次她來清涼宮時,為了躲西宮太後,一咕嚕就滾到了地上。
李延棠特地把王六留在了清涼宮裏,好照料月心二人。幾個服侍的宮女知道這是來日的皇後娘娘,皆是膽戰心驚地在旁候着,大氣也不敢喘。
褚、江兩人坐了一會兒,頗覺無趣,便要了紙筆,打算給不破關那頭寫封信。
“寫什麽呢?”江月心咬着筆杆,一臉愁色。
“你先替我寫吧。”褚蓉道,“漢人的字,我果真是不大寫得的好的。”
“哎,好。”江月心毫不客氣地磨開了昂貴的黃合墨,道,“我雖然不如阿延那樣飽讀詩書、滿腹墨水,但是要寫兩三封家信,還是不在話下的。”
“那我念,你寫罷。”褚蓉清了清嗓子,念了起來,“左軍将軍亭風親啓。”
江月心點點頭,思慮一陣,刷刷寫下幾個大字:吾愛亭風親啓。
“一別長久,京中歲月悠長。君住不破關,妾住京城頭。相隔山海,斷絕千千……”
江月心聽着聽着,滿面惑色。
——褚姨這是在念什麽天書呢!
江月心想了想,大筆一揮,寫道:自到京城,思君甚多!每每憶起吾愛身在不破關,妾身恨不能身插雙翼,飛回北關……所思甚多,所愛更多!此情綿綿,天長地久!
褚蓉還在念着:“若君有意相決絕,不得青鳥來報信。王母座前蟠桃絕……”
江月心幹脆徹底放棄了掙紮,寫道: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天地和,乃敢與君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