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九爺(二)
陛下當然不會尿床。
霍淑君天不怕地不怕的, 這話說出來也不怕被斬,只是吐了吐舌頭,自顧自傻兮兮地笑起來。又鬧了好一陣子,她才安靜下來學棋。
霍青別事務繁忙,教了二人一陣,便命他們互相對弈,自己則出去了一趟。在外頭服侍的溫嬷嬷,便進來照料二人,順道陪着說說閑話。
江、霍二人的棋術皆是剛剛入門的水準, 一陣草雞互啄之後,便都沒了心思。溫嬷嬷得了機會,便笑眯眯對江月心道:“小郎将可想過, 去宮裏頭住一段時日?”
“不了不了不了。”江月心立即搖手,“那葉太後的臉色, 嬷嬷怕是不曾看到過。太後見了我,便如見了那太歲似的, 難堪得緊。”
“那是因為小郎将那時住在西宮呢。若是住到陛下那頭去,也不用日日去給西宮太後請安,豈不方便?”溫嬷嬷慢聲道,“老身總想着,陛下常住深宮, 不能見到小郎将,多少有些可惜了。咱們霍家雖極是歡喜小郎将來住,但小郎将将來總是要嫁給陛下的。”
江月心道:“我雖粗野, 可也知道這有些于理不合。我和阿延還沒成親呢,便住到一塊兒,外人聽了,難免笑他不守規矩。”
溫嬷嬷答:“這有何難?挑位太妃娘娘宣你進宮,那便是名正言順。只要小郎将想,陛下便定然會答應。”
聽溫嬷嬷的話一說,江月心也有些心動了——若是能天天見到阿延,那自然是好的,可她生怕給別人添麻煩,所以不敢亂提。
溫嬷嬷見她猶豫躊躇,便笑道:“若是小郎将有意,我便與老爺提一提,讓老爺向陛下禀報。如果小郎将覺得一個人無聊,那便讓褚姑娘也一道入宮作伴去。”
江月心聞言大喜,一拍膝蓋,道:“好!”
溫嬷嬷笑吟吟的,心裏頭微微舒了一口氣。
待霍青別回來了,溫嬷嬷便一路跟着他到了穿花廊上頭。霍青別見嬷嬷一副欲言又止模樣,便停了腳步,問道:“溫嬷嬷有什麽心事兒?”
溫嬷嬷笑道:“小郎将方才和老身提了一嘴,說是想去宮中長伴陛下。但小郎将早晚要嫁進宮裏去的,提前去住一陣子,想來也不是什麽大事。”
霍青別聽了,一撣袖口,淡淡道:“這有些于禮不合了。更何況,小郎将那樣的性子,必然不喜待在規矩森嚴的宮裏頭。日後她嫁進了宮,便再也出不來了;倒不如趁着還在家做姑娘,讓她在霍家過段輕松時日吧。”
溫嬷嬷不贊同,又苦口婆心道:“小郎将早晚都要嫁進宮裏的,九爺這又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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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別怔了一下,垂了眼簾,道:“嬷嬷不必多心,我只當小郎将是侄女。”
說罷,霍青別便不再提起此事。
可憐江月心眼巴巴盼了一陣,都不見霍青別提到入宮一事,一時間心裏七上八下的,猜不透是溫嬷嬷沒說,還是霍青別不曾禀報給李延棠,又或是李延棠不希望她入宮去。
每每思及此處,她便覺着自己不在阿延身旁甚是煩人。要是心裏有什麽話,都能直接在他耳旁說了,那該多好?如現在這般層層阻礙的,直如牛郎和織女一般。
她憋了兩天,還是忍不住與霍青別提了。
“霍大人,溫嬷嬷有沒有與你說過,我想去宮裏頭……”
“小郎将想入宮住麽?”
霍九爺端了茶盞,一副笑眯眯的神色。他不疾不徐,翻了手上書頁,道:“若小郎将能在下棋上贏了九叔,九叔便讓你入宮去住。”
江月心懵住。A_C_T_D_D_J_Z_L
在下棋上贏了霍青別?這可真是癡人說夢。誰不知道霍青別精于棋術,難逢敵手?!
一時間,江月心頭頂愁雲慘霧。可她這人從來都腦袋直,有時候大有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架勢;雖知道如她這樣的初學者要贏了霍青別絕無可能,可仍舊想試上一試。
于是,她便苦心琢磨起下棋之術來,捧着魏曼兒留下的那本棋譜,日也瞧,夜也看,一副醉心模樣,連褚蓉找她說八卦她都不怎麽理會了。
一番琢磨之下,她竟得了幾番個中趣味,竟悟出這棋盤上厮殺的伎倆,與那沙場上的并将之術也有幾分相似。于這小小棋盤上,竟能體會到舊日于不破關殺敵入陣的滋味,實在是妙。
如此一來,她便愈想贏下霍青別了。
中間李延棠也來瞧過她,知道她在苦學棋藝,就想陪她練練。王六獻上一計,道:“若是陛下想哄小郎将開心,那便不露痕跡地讓上幾子。只要小郎将贏了,定會心底歡喜。”
李延棠道:“哎,她這人,不喜歡別人相讓,只喜歡自己動手打下來的江山。”
王六聽了,只能作罷。
李延棠來霍府一趟,便聽聞江月心想入宮先住一段時日的事。他很爽快道:“若是小郎将不嫌棄宮裏頭悶,随時都以來住。朕正想着将從前的太妃請一位回宮裏來,幫着照料後宮事宜;以太妃的名義宣小郎将入宮,想來不難。”
但江月心卻答:“入宮是要入宮的,不過,我還是想先贏了九叔。”
李延棠:……
當今陛下靜默了一會兒,低聲問道:“小郎将,只怕你這入宮的日子要延上五百年了……”
江月心:……
***
葉府。
自從陛下的賜婚聖旨下來後,葉府便是一陣愁雲慘霧。仔細教養長大的嫡長女,竟被指婚賜給了淮南王,這簡直是一樁極大的浪費。廢了一顆棋子不說,還離那宮城又遠了一步。這皇後之位,恐怕輪不到葉家的女兒來坐了。
寶珑堂裏,葉夫人于晨間早早起了身。
她洗漱罷第一件事,便是到小佛堂裏頭去。葉夫人素來篤信佛家,平日裏便最是虔誠,每日皆要在佛前念上半個時辰,吃齋食素不曾停下,手裏念珠日夜不離,甚至于在寶珑堂裏設了個小佛堂。
這小佛堂修得精致,又有專人打理,日夜佛煙袅袅不停。佛前的葉黃蒲團,被葉夫人的雙膝跪的幾要磨破。插了幾炷香的小香鼎裏,滿是昨日的餘燼殘灰。
葉夫人如往日一般在佛前跪下,雙手合十。可她一瞧見那尊佛像,心底竟有了一絲淺淺的怨憎——都說只要誠心,菩薩佛祖都會聽着自己心底的願聲。可如自己這般的信女,捐的香火錢都占了京城大頭,寺廟的住持都奉她為座上賓,可佛祖、菩薩,卻個個都不如她的願,這又是為什麽?
一想到葉婉宜被指婚給李素,葉夫人心底的怨就未曾停過。
她在小佛堂裏待了一陣子,便出去用了早膳。思慮一會,她便朝葉婉宜所居的小院子去了。
“婉宜起身了麽?”葉夫人問院子裏服侍的丫鬟。
葉夫人生怕女兒受辱想不開,每日都要來問上幾句。婉宜自幼比照皇後之選教養長大,如今卻做不成皇後娘娘。換作是誰,心裏都不會好受。
“娘,我起身了。”卻見葉婉宜推了門,自裏頭走出來,臉上不見前幾日的黯淡衰敗,卻有幾分躊躇與欲言又止,“婉兒思慮了幾日,覺着嫁給淮南王,倒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她有些忐忑,說這些話時,心裏揪得緊,手擱在袖裏,緊緊握着當日李素丢下的玉佩。
她對陛下,本就無男女情愛;只是她出身葉家,又是嫡長女,本就該嫁入宮中為後。她放不下名門嫡女的驕傲,又擔負着葉家的前程,這才斷了與李素的前程往事,一門心思地要嫁入宮中。
如今兜兜轉轉,她又回到了李素身邊,這便是命,逃也逃不脫的。
葉夫人聞言,卻是柳眉一豎,面露怒色。
“婉宜,你可不能就這樣認了。”葉夫人牽過女兒的手,與她耳邊仔細道,“你爹已與我仔細商議過了,只要淮南王肯主動解除婚事,一切皆有回轉的餘地。淮南王對你有舊情,他若憐惜你,便該放手,讓你做皇後!”
葉婉宜聽了,面色煞白,身子搖搖欲墜。
她這幾日思慮再三,心裏的天平已倒了個兒。她本來只瞧得上皇後之位,可被陛下如此羞辱一番之後,她卻抗拒起入宮為後一事來。
“娘,還是算了吧……”她聲音略帶哀求,“既陛下賜了婚,那我便嫁給淮南王。他知道我要嫁他,定然是心裏歡喜的。淮南王雖無權勢,但到底對女兒有情,總比困于深宮之中要來的好……”
葉夫人冷笑道:“你以為李素真會待你好?李家的男人,最是刻薄記仇,他又怎麽會放下從前的事兒,高高興興地來娶你?怕不是娶你過門後,便想方設法地磋磨!”語罷,葉夫人到底有些心疼女兒,又道,“如今也只能一條道兒走到底了。你過幾日,便親自去勸淮南王解除婚約……”
葉夫人還在絮絮叨叨說着什麽,葉婉宜卻聽不進去了。
李素是什麽樣的性子,她能不知?若是要李素退了這樁婚事,這無益于是在羞辱他。他會做出什麽來,葉婉宜也不知道。
是殺了她,毀了葉家,還是……
幹脆把這江山都翻覆了?